在跟盧象升和溫體仁商談了半個多時辰,敲定了此次“移駕西幸”的具體方案之後,穿越版的崇禎皇帝就命令他們火速準備逃亡事宜,然後自己也離開了乾清宮,由王承恩陪伴着來到了內承運庫門。
此時,守庫的太監已經得到風聲,將各庫大門全部打開,正準備收拾細軟裝車上路。崇禎皇帝趁機入內檢視,發現這紫禁城的內庫佔地範圍甚大,分別有從香料到舊傢俱的各類宮廷用品儲藏於內。其中有一座規制軒敞的銀庫,積放着大明曆代帝王積攢的金花銀、官用鑄銀,鑄造成五十兩及百兩的大銀錠,整齊劃一的放置在庫房之內。朝堂上那些士大夫經常要求皇帝撥發的“內帑”,就是指擺在這裡的銀子。
環顧銀庫之中那一排排空蕩蕩的木架,崇禎皇帝不由得微微嘆息——當初的萬曆皇帝和後來的魏忠賢,曾經派人四處催徵礦稅、商稅,一度將內庫填充得頗爲豐盈,據說存銀最高可達二千萬兩。可惜崇禎皇帝剛一上臺,就在東林黨的忽悠下免除了江南商稅,自絕財路。又被袁崇煥這個大忽悠騙走了七八百萬兩內帑,送給了遼西關寧軍那邊養不熟的白眼狼……再加上之後一系列戰事的消耗,如今內庫裡的現銀只剩了不到二百萬兩,即使再算上各種寶石、黃金等貴重物品,也不過折價三四百萬兩白銀而已。
呵呵,說什麼皇家富有天下……就連江南那些揚州鹽商的家裡,恐怕也比朕這邊的銀子更多吧?
拿起一個用桑皮紙包裹的宮廷御用銀錠,對着昏黃的燈火端詳了幾眼,崇禎皇帝苦笑着搖了搖頭。
說起來,他這個穿越版皇帝也真是夠苦逼了,明明身邊就是三宮六院,佳麗無數,但從穿越到現在,卻還一個女人都沒睡過——最開始是大病方愈,身體太虛弱,在男女之事上有心無力;接下來雖然身子稍微養好了一些,卻又駭然發覺局勢嚴峻,身家性命眼看就要不保,實在沒有那等興致去推妹子……唉,還是先解決了如何活下來的問題再說吧!自己不管怎麼說也是皇帝,只要保住了性命,還用擔心沒有女人嗎?
看着太監們忙忙碌碌地搬運各種金銀細軟、糧米肉脯,崇禎皇帝一邊在心中哀嘆自己的命運不佳,一邊卻又忍不住開始懷疑,德勝門上的京師守軍屆時會不會聽從聖旨,開門放行?
還是會選擇喪心病狂地直接翻臉,對天子御駕開槍射箭,在京師街頭展開一場血戰呢?
作爲一個悲觀主義者,他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猜測那些潛在叛徒的瘋狂程度。
畢竟,在另一個時空的崇禎十七年春天,他們曾經真的這樣幹過一回。
越想越擔心之下,他終於腦子一抽風,再也沒心思繼續待在紫禁城裡磋磨時光,而是把出行逃難的準備事宜統統丟給了王承恩,自己帶上率領五百內操淨軍(武裝太監),直奔德勝門去確保後路——在這個大廈將傾、人心思變的時刻,哪怕是作爲天子親軍的錦衣衛,因爲其中多有官宦權貴子弟,也已經不是那麼靠得住了。只有這些生死前途都跟皇家綁在一塊兒的閹人內侍,基本上還能算是比較可靠的自己人……
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並不知道的是,雖然他自認爲已經夠悲觀了,但事實上,他還是太樂觀了!
——真以爲只要逃出了北京這塊死地,接下來就能轉危爲安了麼?
另一邊,溫府內,內閣首輔溫體仁剛一回家,也吩咐府內上下火速收拾行裝,準備隨帝駕出逃。
“……爹!京師這回真的守不住了麼?唉,也罷,這宅子丟了也就丟了吧!阿爹能夠去南京接着當首輔,總比在這京師的圍城之中,整天提心吊膽,唯恐賊寇破城要強得多……”
溫體仁的大兒子溫子辰聞言,有些不捨地看了看這座雕樑畫棟、庭院深深的奢侈宅院,但隨即又輕鬆起來,“…?呵呵,那秦淮河畫舫上的江南佳麗,還有浙江故鄉的水鄉風景,我也是懷念已久了……”
“……去南京接着當首輔?想得美!等到去了南京,老夫這條命還保不保得住都難說呢!”
溫體仁一邊收拾着自己的書籍和文稿,一邊瞪了一眼這個整天眠花宿柳的放蕩兒子,“……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也不知道想一想,如今天下皆知,爲父乃是東林黨的死敵,而東林黨的老巢又是在哪裡?”
“……自然是江南,東林書院就在無錫……”溫子辰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隨即便是一陣毛骨悚然,“……如此說來,父親若是跟隨御駕南遷金陵,豈不是自投羅網?”
“……有什麼辦法呢?南下金陵固然是前途叵測,但如今的京師更是一塊死地啊!”
溫體仁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作爲明朝政治鬥爭的敗犬集中營,大明的南京朝廷六部,盡是在政爭之中落敗的失意官員,其中很多東林黨大員,都是剛剛被溫體仁趕下去的。距離他們灰溜溜離開北京的時間還不過一年呢,如今的情況卻是倒了過來,輪到溫體仁逃到南京去找他們這些老冤家一起搭夥混飯吃了!
可想而知,當溫體仁這個東林宿敵逃到南京之後,那些老仇人們將會何等“熱情”地歡迎他!
更何況,除了南京朝廷之外,東林黨在江南民間的勢力還要更加龐大,其財力和影響力簡直令人窒息!
“……可是,正因爲江南東林黨勢大,聖上才更要重用父親,以防朝堂上一家獨大吧!”
雖然被公認爲是貪歡好色的紈絝子弟,但作爲內閣首輔的兒子,溫子辰多少還是有着那麼些政治敏感性的,“……如果朝政盡皆落入東林黨之手,沒有制衡的力量,聖上就會淪爲拱手木偶了啊!”
“……皇上當然是想要保住老夫的,可是朝廷南幸之後,皇上縱然有心,也未必保得住老夫啊!”
溫體仁搖頭嘆息道:“……你可知東林黨的背後靠山是什麼?整個江南的鄉紳、勢家、豪族!朝廷要徵糧,田地在這等人手中;朝廷要募兵,壯丁在這等人手中;朝廷要官吏,讀書士子還是在這等人手中;朝廷要收商稅,南方的哪艘海船不是這些人的資產,哪家商號不是掛着這些人的名號?
此等龐然大物,即使以皇家天威,也是很難壓得住的——只要南都的東林衆臣齊心一致,截斷朝廷賦稅錢糧,這大明天下就立時要崩潰!在北京的時候,朝廷還可以憑着多年積威,勉強震懾東林逆黨。可若是朝廷遷到了南京,一是落毛鳳凰不如雞,二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哪怕天子有心制衡,除非手中能抓到一支精兵,威嚇住江南的縉紳豪門,否則的話,縱然是天子之尊,還不是隻能聽憑東林黨擺佈?”
說到這裡,溫體仁的眼神愈發黯淡,“……也不知陛下心中是否清楚,如今的北京固然是險地,城內固然有奸細,軍心士氣固然已經喪失殆盡,但只要皇上在紫禁城中一日,那麼直到敵兵破城之前,他就還是大明的皇上;可皇上的御駕若是出了北京,天下人還會當他是大明的天子嗎?哎,真是前途難料啊……”
崇禎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天子決議棄京師出奔。當夜至次日,車駕迤邐出宮。京中羣臣聞訊,紛紛趕赴神武門外,欲哭諫聖駕不可輕離京師。不料天子早已更換衣冠,率錦衣衛及內操淨軍趕往德勝門,接管城防,爲出京隊伍開道。唯有張皇后(崇禎帝的嫂子,天啓帝的皇后)於宮門外下車,垂淚勸說羣臣散去。
於是衆臣又赴德勝門,見天子頂盔貫甲立於城頭,翰林院掌院陳演上前,哭而奏曰:請陛下勿要丟棄宗廟陵寢,爲天下所笑。臣等願率軍民血戰,以死報君王提攜之恩!帝對曰:愛卿一腔血氣之勇,雖是可貴,然京師已成孤城,外無援軍,內有奸細,固守京師與自殺何異?與其復作北宋徽、欽二帝,任憑韃?凌虐,北狩五國城坐井觀天,不若南下掌握財賦之地,籌餉練兵,刷新吏治,如此或許還有中興之機!
又有京中勳貴率家兵並五城兵馬司所部巡丁趕來,於城牆上與內操淨軍對峙,似欲奪門阻攔御駕。帝怒甚,呵斥曰:莫非爾等已私通東虜,欲弒君投韃耶?勳貴家兵聞言戰慄而退。帝遂命大學士何吾騶爲北京留守,與成國公朱純臣一同掌管京中諸軍,又令大開北京內城外城諸門,聽憑百姓逃散。隨即,帝徑自出城,率皇后、皇妃、皇子、宮女內侍、隨駕朝臣以及護駕兵馬合計萬餘人,出京北走昌平帝陵。
當是時,國子監祭酒聞訊,已發動監生並在京士子數百人,手捧至聖先師牌位,欲往德勝門阻攔御駕。不料監生士人大多體弱,步行緩慢,待祭酒率諸生抵達德勝門,天子御駕已出城多時矣。
十月二十六日,御駕至昌平,與盧象升所部天雄軍會師,旋即又轉往宣府。三十日,關寧叛軍並東虜數千追來,帝命盧象升率兵御之,激戰一日,宣府驍將王鬥率部來援,遂破敵。御駕乃至舜鄉堡暫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