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溪林跟趙曜說話時,沒有趕走小兒子。鄭謙坐在一旁,安靜地聽着他爹跟漢王殿下說一些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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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曜原本以爲鄭溪林會跟他說上好幾個時辰,沒想到只說了一個時辰。說完,鄭太尉就表示他累了,明日一早便會乘船離開沼澤府,絕不會給趙曜帶來麻煩或者危險。
鄭謙請趙曜去他書房喝茶。趙曜端起茶杯,沒有急着喝茶,而是拿着茶蓋輕輕拂着水面。鄭謙坐在他對面,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趙曜這纔開口說話:“你覺得你爹是什麼意思?”
鄭謙心裡清楚趙曜不可能沒聽懂他爹話外之意,“主公,你不用理睬他的話。”他一向都不太聽他爹的話。“你就當他在放屁。”
趙曜聽到鄭謙這麼說他爹,先是愣了下,旋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鄭謙你這麼說你爹好嗎?”
“我一向都是這麼說他的。”比這更大逆不道的話,他都說過。
趙曜早就看出鄭謙對鄭太尉濃濃的嫌棄。他打趣道:“你大哥二哥他們也有鄭太尉這樣的父親爲傲,爲何你這般嫌棄你爹?”
鄭謙冷哼道:“他討嫌。”
趙曜沒有再說話,而是慢慢地喝起茶來。
“主公,你還是按照你的心意活着。”
趙曜喝完茶,放下手中的茶杯,“我不會因爲你爹的一番話就改變我的心意,我現在是不明白你爹爲何會看重我,我哪裡值得他老人家另眼相看呢?”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父皇爲什麼會選中他。他覺得他就比他的皇兄們會賺些錢,然後其他的處處不如皇兄們。論打仗,他不如代王。論讀書,他不如四哥。論隱忍搞詭計,他不如八哥。論家世,他遠不如景王。他真的除了會賺錢,處處比不上皇兄們,父皇他們爲何會覺得他能堪當大任?
“主公,如果他看不上你,那他才眼瞎。”鄭謙雖然各個方面嫌棄他爹,但是他爹看中趙曜一事,他是認同的。“主公,你很好,他看重你很正常。”
“我哪裡好呢?”趙曜指了指自己說道,“我胸無大志,只想當個富貴王爺,不想管天下事,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做皇帝啊。不說其他人,就說我四哥,各個方面都優秀,心繫天下蒼生,他纔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人,爲何父皇和鄭太尉看不中他,他哪裡差了?”
“楚王是不錯,但是楚王不及主公。”
“四哥哪裡不如我呢?”在他看來,四哥是完美的繼承人選。
“主公,你會做很多利於天下蒼生的東西,這點楚王遠不如你。”
“這又能代表什麼,做皇帝又不要做曲轅犁和水車這些東西。”趙曜擺擺手,“我做的那些東西的確造福百姓,但是這不代表我就適合做皇帝。做皇帝不需要這些,而是要管理好江山。我連我的小朝廷的正事都懶得管,更何況天下大事。”他連他小朝廷的正事都嫌多,更何況天下事。最重要的是天下事,沒有一件事小事,都事關整個大周百姓,不能敷衍了事。
鄭謙忽然問道:“主公,你覺得楚王做上皇帝后會怎麼管理大周江山?”
趙曜毫不遲疑地說道:“自然是仁治天下。”
“那你覺得仁治天下好嗎?”
這個問題問的趙曜微微怔住。他皺起眉頭,滿面不解地反問道:“仁治天下不好嗎?自古以來的明君,不都是仁治天下嗎?”
鄭謙沒有回答趙曜的反問,而是繼續問道:“主公,你覺得皇上是在仁治天下嗎?”
“父皇難道不是在仁治天下嗎?”趙曜覺得鄭謙這個問題很奇怪,“父皇登基以後,減免各種賦稅和徭役,減輕刑罰,還制定了各種有利於百姓的政策,這難道不是仁治嗎?”
“主公,你認爲的仁治就是這些嗎?”
“這些當然不夠,我只是舉出一些例子來。仁治天下的仁,要體現在很多方面。”趙曜一臉認真地說道,“要對文武百官們【仁】,這樣他們纔會積極納諫。對文人學子們【仁】,這樣會有讓大周的文化繁榮,讓更多人的願意讀書,願意參加科舉考試當官。對百姓們【仁】,這樣會讓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
鄭謙靜靜地聽完趙曜說完他理解的“仁治”,“主公,你覺得只是靠仁治天下,夠嗎?”他又反問道,“你認爲皇上只是一味的靠仁治天下嗎?皇上對那些世家爲什麼不用【仁】治他們?”
趙曜聽後,沉默了下,須臾後才說道:“只是一味靠【仁】治天下是不夠的。”
鄭謙又問道:“主公,你覺得皇上除了仁治天下,還靠什麼治天下?”
趙曜道:“法治天下。”
“主公,如今皇上不止是採用儒家的【仁】治天下,還採用法家的【法】治天下。”
趙曜點點頭贊同鄭謙這個說法,“是這樣沒錯,但是這跟四哥有什麼關係?”
“主公,你一向對儒家那套仁義道德嗤之以鼻,但是楚王跟你卻不同。”
趙曜面露疑惑地問道:“哪裡不同?”
“楚王深受李家影響,把儒家那一套奉爲圭臬。”鄭謙也同樣看不上儒家那一套,但是他並沒有把法家那一套封爲圭臬。“主公,這就是楚王跟你最大的不同。”
聽到這裡,趙曜終於明白鄭謙的意思,但是就因爲這點,父皇和鄭太尉就看不上四哥,是不是太草率了點?
“儒家那一套並不是一無是處,如今皇上的政策大多數都是採用儒家的仁,所以百姓們才能安居樂業,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過。”“既如此,爲何不能讓四哥繼續施行儒家的仁治?”
“主公,天下初定,滿目瘡痍,民不聊生,自然要實行仁治天下,但是如今大周已不是剛建立時的模樣,不能再一味實行仁政。”鄭謙又說道,“再者,世家門閥並沒有徹底剷除,他們依舊對江山和百姓造成威脅。楚王有仁義,但是未必有狠毒之心。”
“狠毒之心?”
“主公,皇上當年剷除揚州那些世家,手段狠不狠毒?”
“在我看來並不狠毒。”趙曜覺得揚州那些世家罪有應得。
“可是,在很多人看來,包括在朝中不少大臣的眼中,皇上的手段未免太過狠毒。”鄭謙看向趙曜問道,“主公,如果換做是你,你會跟皇上一樣做嗎?”
趙曜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
“如果有大臣再三向你求情,讓你網開一面,還跟你說了剷除揚州世家會讓天下世家寒心、懼怕,你會網開一面,不斬草除根嗎?”
“當然不會。”像揚州那些世家必須趕盡殺絕,不然他們會死灰復燃,到時他們又敢做出危害江山和百姓的事情來。再者,父皇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震懾天下所有世家門閥,讓他們老實點。
“那你覺得楚王會狠下心來斬草除根嗎?”
這個問題問住趙曜。他知道以四哥的脾性,肯定是不會放過揚州那些世家裡的成年男人,但是女子和孩子們一定會放過。如果大臣們再三求情,四哥很有可能會真的網開一面,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主公,楚王殿下不會狠下心斬草除根。”鄭謙說得非常篤定,“當年楚王殿下奉命去蜀地剿滅反賊,楚王並沒有對反賊趕盡殺絕,甚至還爲一些反賊求情,懇請皇上不要全部斬殺。”
“那是四哥覺得韓家人並不是全都無惡不赦,還有韓家人在蜀地扎地生根多年,留下一些韓家人繼續掌管蜀地,能穩定蜀地。”趙曜爲楚王辯解道,“再者,父皇也沒有斬殺完韓家人的打算。四哥是明白父皇的用心,這才幫韓家人求情。你不能拿這件事情來批判四哥,四哥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做錯。”
“主公,如果是你,你會幫韓家人求情嗎?”
趙曜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會,我不會讓韓家人繼續留在蜀地。”
聽到趙曜這個回答,鄭謙一點也不意外。
“我不會這麼做,並不代表我是對的。”
“主公,想必你心裡清楚,蜀地日後還會發生動亂。”
“這不一定。”趙曜嘴上這麼說,但是他心裡卻是這麼認爲的。“父皇準了四哥的求情,說明父皇是認可四哥的。”
“主公,皇上同意讓韓家人留下來,繼續管理蜀地,並不單單是因爲楚王的求情,還有其他深意。”
“能有什麼深意?與其鎮壓,不如安撫。”趙曜道,“安撫能避免再次流血,能讓蜀地百姓安心。”
“主公,我遊歷時去過蜀地,並在那裡待了一段時日。目前,蜀地的確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韓家人也老實,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爲非作歹,他們兢兢業業管理蜀地,但是過不了多少年,韓家人會再次造反。”韓家人以往在蜀地可是做皇帝的,他們在蜀地享受着至高無上的權利和榮華富貴,他們怎麼甘心屈居於人,做一個官職不大的官,還一輩子被監視。
“主公,蜀地是皇上留給你的。”
趙曜聞言,面露驚愕:“留給我的?”
“新皇登基要樹立威信,而蜀地是你登基後最快樹立威信的辦法。”鄭謙信誓旦旦地說道,“這就是皇上同意楚王求情的深意。”
趙曜立馬否認:“不可能。”剿滅蜀地反賊一事是多少年前的事呢,那個時候父皇怎麼可能就打這個主意?“我同意你說父皇留蜀地有可能是爲了給新皇樹立威信,但是我不贊成是爲我留的。日後四哥登基還能再次滅了蜀地的叛亂。”吃過一次虧的四哥,絕不會再次對韓家人心慈手軟。
鄭謙沒有再在蜀地這件事情上跟趙曜辯駁,他說起另外一件事情。
“主公,楚王跟你還有一個最大的不同是他的母族是李家,李家一直以來是書香門大,是文人士族。而你的母族是商人。”
“這有什麼不對?”
“主公,你的母族往上數三代,應該是農民,對嗎?”
“對。”
“當初前朝發生戰亂,主公你的母族經歷過,我記得當年樑家拿出錢財、田地和糧食資助百姓,而李家卻避世,躲到深山野林裡讀書、著書,不過問天下事,也不管百姓的死活。”鄭謙神色倏然變得嚴肅,“主公,在楚王心裡,百姓是很重要,但是更爲重要的是文人士族。在百姓和文人士族之間,楚王心底那桿秤會不覺地偏向文人士族。”
鄭謙最後一句話讓趙曜無法反駁。
“主公,這就是皇上和我爹他們爲什麼會選中你,而不是楚王殿下。”其實,楚王殿下不管在哪方面都不如主公,但是楚王在這兩個地方遠遠不如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