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執念一生
何林林醒了，當楚天帶着醫生護士回病房的時候，她已經自己坐了起來。
看着進來的幾人，何林林的目光有點呆滯。
這一個月也不是全然無知無覺的，楚天每日每夜守在她的身邊，走動的聲音、讀報紙的聲音，爲她活動手腳，喂她食物和水，幫她梳頭髮…
不去上班，也不回家，一直守在牀邊。就連回家洗個頭發換身衣服，好好睡一覺都不願意離開，儼然將醫院當成了他的家。
何林林早就想醒過來的，不願意他在自己的耳邊嘆氣，吻自己掌心的嘴脣，顫抖冰涼。可是又不想醒過來，即使自己不能動不能看，也不想睜開眼睛。
貪戀起楚天這樣陪在自己身邊的時光，實在是因爲太擔心她醒來的日子就是楚天離她而去的時候。
醫生和護士已經快步過去扶着何林林，讓她趕緊躺好。
楚天站得比較遠，看何林林被小心地扶着躺下去，眼睛卻直直地看着自己，只覺得手腳有點發軟。
‘我想見見安緋音。’何林林皺着眉頭張開嘴，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楚天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她瘋了嗎？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見安緋音？
一個月來的寢食難安，楚天的面色很難看，鬍子拉渣，眼睛裡佈滿血絲。跑到樓梯道，腿一軟就一屁股坐在了樓梯上。
擔心何林林再也醒不過來，自己就變成了殺人兇手。不對，自己已經害死一條生命了。那個無辜的孩子，來的時候不受歡迎，走的時候也沒人悼念。
手有點發抖，伸到褲子口袋裡想抽支菸冷靜一下，纔想起來自己沒有抽菸的習慣。
抓了幾把頭髮，咬着食指，半天才想起來打電話通知一下其他人。
沒等一會兒，來訪的人便將病房都擠滿了。有親戚家人朋友，也有工作上密切聯繫的夥伴。
何林林面色蒼白，喝了點水後又一直閉着眼睛。衆人問候過了，也就不多做打擾，很快就全都陸續離開了。
只剩下兩人父母留在病房，何媽媽拉着楚天的手，感謝楚天這麼長時間來的悉心照顧，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
楚天卻受之有愧。
等到入夜，一切打理妥當，衆人全都離開，獨留楚天守夜。
何林林畢竟睡了那麼長時間，夜深也沒有丁點睡意。
楚天猶豫着走到牀邊的看護椅子邊，坐下來便開始神遊。
他太累了，這一個月來的良心折磨，恨不得躺在牀上的那個人是自己。
“我想見見安緋音。”何林林的聲音已經恢復了正常，剛剛衆人噓寒問暖的時候她都有輕聲迴應。
楚天看着何林林，何林林看着天花板。只幾秒鐘，楚天就覺得自己輸了，“爲什麼？”
何林林笑了笑，身上哪裡都不舒服，腦袋很疼，腰很酸，手腳麻痹，就連心臟也像是生病了一樣。“想親口告訴她，我跟你離婚了，我甩的你。”
沉默…楚天忽然覺得有點想哭，他爲餓死的流浪貓哭過，爲孤獨死去的老人哭過，爲無人關心的貧困孩子們哭過。但是沒有，他沒有爲女人哭過。
“離婚協議我已經撕了，我不想和你離婚。”
楚天的這句話是真心的，當初拿着離婚協議給何林林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良心已經黑了，得了癌症。
所以當時沒有多說什麼就離開了，後來聽說何林林已經簽過字了，沒有釋然的感覺，反而覺得壓抑地快難過死了。
即使知道那麼做的自己，就算面對了自己曾經犯下的錯，恐怕餘生也都不會好過了。
然後去找了安緋音，只想和安緋音好好說些話，安緋音卻是已經再也不想和他有所交集了。
楚天承認他是一個懦弱的男人，一方面不想傷害任何人，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面對何林林。所以借醉酒說出了那些話，一如當初借酒染指了她。
直到後來失控發生的一切，楚天現在已經不敢再傷害何林林了。
何林林聽到這句話明顯感覺她的眼皮跳了兩下，就連呼吸也變慢了很多，她擔心她會忍不住哭出來，然後不顧一切的撲到楚天的懷裡。
“你不要想太多，睡吧！我就在這裡。”
何林林轉了兩下眼珠，還是沒能阻止眼淚落下來，“可是我已經在想了，怎麼辦？”
楚天坐到牀邊，擦着何林林流進鬢角的眼淚，卻覺得眼淚怎麼都擦不完似的，然後自己眼前的視線也模糊了。
何林林摸了摸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眼淚，愣了一下。
楚天，竟然哭了。
“你別哭了！”何林林看着楚天低着頭無聲哭泣的樣子，安慰似的拉着他的手，自己卻又哭的更兇了。
楚天擡起頭的時候，除了眼睛比兔子還紅、氣色不太好之外，根本看不出來哭過。
“我去給你打盆水，洗洗臉。”爲何林林擦乾了臉上的眼淚，才匆匆忙忙地去了衛生間。
何林林哭累了，就睡着了。
等楚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端着溫水出來的時候，何林林已經渾然不知後來的事了。
休養了幾天，何林林已經能下牀走動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楚家上下對何林林盡心盡力地伺候着，對她出車禍的原因卻絕口不提。
何家一直矇在鼓裡，以爲何林林跟楚天是兩情相悅，自由戀愛結合成夫妻，感情沒有任何問題。
平時也沒有看娛樂新聞、雜誌的習慣，對楚天的醜聞一概不知。只覺得自己的女兒真是好福氣，能嫁給這樣一個好婆家。
只是何林林仍是堅持要見安緋音，楚天說：“林林，等你出院了，我們就到委內瑞拉補度蜜月。”
“我今天過來的時候看到了一件衣服特別適合你，然後就買了下來，你看看喜不喜歡？”
“我覺得媽給你燉的肉湯太油了，你身上還有傷口沒有癒合，應該吃魚湯纔對，明天我帶給你喝。”
何林林卻只是說：“我想見見安緋音。”
安緋音接到楚天電話的時候，儘管手機裡已經沒有了備註，爛熟於心的幾個數字也還是一眼就反應了過來。
聽到楚天說何林林已經醒過來了，只是淡淡地道了一聲，“恭喜！”
楚天沉默了半晌，終於提出了見面的要求。
本已經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畢竟安緋音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打發時間，能不能約她出來完全看她的心情。
沒想到安緋音聽完稍加思考，竟然同意了。
到病房的時候，裡面只有何林林跟楚天兩人。
安緋音空手過來，身上的衣服還是上班穿的一身深藍色豎條紋正裝，外面披着一件到腳踝的純黑羊絨大衣，竟都不願意換一身衣服。
“中午好！”進門就笑着微微鞠躬打了個招呼。
何林林看了楚天一眼，“我出去一下，你們聊。”楚天自覺地離開了病房，臨出去的時候還帶上了門。
“聽說你要見我，我覺得挺吃驚的。”安緋音並沒有覺得自己空手過來很不禮貌，脫了外衣直接坐在了楚天剛剛坐過的位子上。
何林林坐在牀上，一次流產，一次車禍，她瘦了很多，眼睛也顯得更大了，臉尖的都能戳人。“一直想跟你談談，你來了又不知道跟你說什麼好。”
安緋音前段時間一直跟左恆濃情蜜意，這些天雖然天天去店裡，但也沒操勞什麼。養得越發水靈，跟何林林現在的氣色倒是成了鮮明的對比。“隨便聊聊都行啊！反正我也不忙。”
何林林一直覺得安緋音很不好相處，大概第一次見到安緋音的人都這麼覺得吧！
就算不知道她的背景，也知道這是一個高傲的女子。寧願一個人坐着發呆，也不隨波逐流跟人湊在一起胡侃。看似對每個人都很有禮貌，其實她是拒人千里，不屑於討好任何一個人。
但只要稍加接觸就知道，安緋音的臉上沒有任何僞裝，喜歡就是喜歡，厭惡就是厭惡。
她吝嗇自己的每一個笑容，也珍惜她全部的淚水。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看到何林林半天沒有說話，安緋音微微前傾了一下身體。
“不，我沒事。”何林林擺了擺手，手背上還有醫用膠帶貼着棉球。
安緋音又靠進椅背裡，“聽說你跟楚天認識很久了？”
“...十幾年了...”沒想到安緋音竟然主動找了個話題，而且還是這樣的一個問題。何林林遲疑了一下將膠帶撕了下來，醫用棉球上只有一點點紅色血跡，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你怎麼知道的？”
安緋音跟楚天到大學才同校，同校還不同級，察覺到楚天對自己而言可能有點不同，纔開始關注他，還沒能打進楚天的朋友圈，楚天就留學離開了，根本不知道還有何林林這樣，暗戀楚天多年的同班同學。
“楚天發的郵件裡提到過。”
何林林晃了一下神，楚天跟她果然是保持着聯繫的。
安緋音說完又覺得這麼說可能會產生誤會，補充了一句，“我跟他很久都沒有聯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