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天音進上書房,看到的就是這一景。
“太傅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容天音突兀的聲音響起,太傅與身邊的教習官員狠狠打了一個激靈,猛地回頭去!
葉太傅眉宇一擰,然後轉身過來看了容天音的方向,這件事本就可以簡單解決,但現在看來,事情可沒有那麼簡單了屋。
葉太傅停止了手中的拍打,快步上前。
“見過壽王妃。”
“葉太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容天音溫冷的目光掃過秦玥痛紅的雙手,淡淡道。
葉太傅於是將實話講明,心裡卻擔憂容天音將事情鬧大,畢竟容天音在他們心中形象早生成,壽王府和相府的事情剛剛平息,此時此刻實在不宜發生口角。
不,一旦暴發,可不是口角那麼簡單了。
想到了這些,葉太傅冷汗都外冒了。
容天音到是沒有葉太傅想得那麼多,將視投向秦玥,“是你下的毒?”
秦玥搖頭,“孃親,不是玥兒。”
容天音點點頭,然後回頭看了眼正抹冷汗的葉太傅,則目道:“既然不是你所爲,爲何要認?可不能替人平白受罪,玥兒,可知錯。”
秦玥水眸一眨一眨的,點頭:“玥兒知錯了,玥兒給孃親丟臉了。”
衆人抽了抽角嘴。
有你這麼當着太傅的面教育孩子的嗎?而且,這分明就是秦玥動的手。
容天音沒空理會葉太傅,示意秦玥過來,然後拉着她通紅的小手堂而皇之的離開上書房。
葉太傅率先反應過來,愣愣叫道:“壽王妃……”
容天音回頭看過來,語氣上揚了些:“玥兒是我容天音的孩子,豈能因這件小事說打就打的,太傅大人往後要懲罰孩子就該講講證據,沒有證據便對學生體罰,做爲褚國的一員,我只會感到羞恥。”
葉太傅一張老臉被說得一陣青一陣紅的。
只憑着一面之詞就體罰了秦玥確實是有欠缺真憑實據的嫌疑,可是,做爲太傅,心理總是有些要強。縱然對方是容天音,可她的年紀擺在那裡,難免心裡多少有不舒服的。
葉太傅氣哼哼地吩咐教習武官下去查明,這位教習武官自然是玉大人了。
玉大人同樣抹了抹冷汗,也幸得容天音沒有追究今天葉太傅對秦玥的私自體罰。
可現在看來,葉太傅似乎也沒有意識到容天音沒有追究責任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反而因爲容天音的態度心中憤憤。
玉凌堂讓覓兒站在原地不要走,自己則是追了出去。
雪雖然早停了,可腳底下仍舊結了厚厚的積雪,跑在上邊吱吱的作響。
有種直覺,壽王妃將秦玥帶走後,也許就再也不會踏進上書房了,在他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經追出來老遠了。
等玉凌堂叫出聲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然後他就愣愣地看見天地冰雪間那回眸一笑,時間就似永遠停格在那一刻,再久的時間也消磨不去他對這一幕的記憶。
等很多年後再遇到這個小少年時,他不禁回想起今日的種種,似乎在這時,他已經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只是他年紀尚小,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層。
反應過來時,那叫秦玥的人身邊站着另外一個人了。
秦玥回頭,笑眯眯的,剎時令周圍的一景一物都失了顏色。
長長的宮牆下,兩個少年遙遙的相望。
鬼使神差的,十一歲的玉凌堂飛快的跑到秦玥的面前,氣喘道:“我相信你!”
秦玥抓緊了容天音的手,笑得很好看,似乎根本就沒有將剛剛那些放在心裡。
此時此刻的玉凌堂才發現,他所認識的秦玥是一個很淡定的孩子,也從她的身上發現了一些不同常人的東西,那是一種不屬於五歲孩子的穩定!
“凌堂哥哥能信我,玥兒很高興!天冷呢,凌堂哥哥你沒穿好衣裳就跑出來,小心挨病了哦!”秦玥調皮地眯了眯笑眼,裡邊亮晶晶的,讓玉凌堂想起了星空閃閃發亮的星星!
容天音看着孩子,笑了笑:“難得,玉大人教育孩子的方式
tang實在不錯!”
“壽王妃……”玉凌堂欲言又止。
容天音瞧着有趣,之前這孩子可是看玥兒諸多的不順眼,現在看來,事實並非那樣。
“有什麼話要問便問罷,”容天音眯着笑眼道。
不知怎麼的,對上容天音笑眯眯的眼睛,玉凌堂就更加的不安了,“玥兒他還會來上書房嗎?”
容天音一愣,然後就看到玉凌堂正直直盯着自己。
敢情這小子追出來就是因爲這個啊,笑了笑,低首去看身邊的秦玥。
秦玥脆生生回答了玉凌堂,“上書房教的東西,高叔叔他們也能教,孃親也一樣!孃親,你說是嗎?”
對上秦玥亮晶晶的雙眼,容天音眼底的笑紋更濃了。
沒想到這小傢伙還懂自己的意思,上書房確實是不用再去了,再說,她也沒必要讓自己的女兒去遭受那份沒必要的罪,正如秦玥所言,他們教也未必比上書房的太傅差。
而且,等事情差不多了,他們一家也該正式消失在天下人的視野裡了。
想到秦執承諾自己的話,也許現在他們正是離開的好時機!
所以,在將秦玥帶出來時,她就已經想好了。
沒想到這丫頭還懂自己的心思!
“當然!只要玥兒願意,以後就和弟弟一起!”
“弟弟?”秦玥瞪了瞪黑白分明的亮眼,一時沒明白是什麼意思,等她明白時,更是瞪圓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盯着容天音微凸的肚子。
小孩子再聰明也不會想到這方面,只以爲自己的孃親被養胖了一些罷了。
現在聽到容天音提及弟弟這個詞,秦玥一雙小眼睛轉得飛快!
“太好了!玥兒要有弟弟了!”
瞧她興奮的樣兒,容天音不禁翹起嘴脣,“現在還爲時過早了些。”
“孃親,咱們回府吧!不能把弟弟縱凍着了!”說罷,還用小手小心翼翼地去摸容天音微凸的肚子。
以最後,秦玥主動拉住了容天音的手,興勃勃的就要往家裡跑,完全將腦後的玉凌堂給忘了。
玉凌堂愣愣地看着母女二人的背影,愣怔在原地久久不動。
似乎真的有什麼東西在隨着時間流逝,慢慢遠離他而去了。
……
上書房的事很快就傳開了,秦執收到消息時還在宮中,與幾名高官在御書房裡商議朝事。
突有人來報,將上書房發生的一切都告知了裡邊正議事的人。
本來這樣的“小事”不該拿來打擾商議國事的皇帝等人的,只是涉及到壽王府和相府的事情,再加之壽王妃已經插手其中,沒有人敢託大的瞄着,再者,這事也是瞞不住的。
秦謹聽到此,已經安奈不住了。
而所有人的目光皆朝秦執這方向看過來,表面上,秦執仍舊溫和溢着笑容。
彷彿剛剛那些話根本就不是在說他的孩子,而是別人的孩子。
“壽王……”
“水丞相,這事情只怕有誤會。”
旁人連忙勸說着,生怕這兩人會在這裡生事,好不容易停歇的爭鬥,這個時候再來,只怕褚國內部承受不住。
就算能承受,別人也會趁機給他們褚國製造點什麼麻煩。
這樣的結果,可不是他們想要的。
說來,有些大臣還是愛護現在的褚國的,加之南北邊境頻頻發生的事,讓他們這羣老臣操碎了心。
“皇上……”水丞相眼神都沒閃一下,對着上首的皇帝作揖就要道。
秦謹擺了擺手,說道:“丞相,這件事雖是小事,但還是得處理妥當才行,在上書房行毒,可不能小覷了。”
聽秦謹含有警示的言語,水丞相慢慢垂下眼眸。
“國事雖重,但此事還是交由臣來處理,皇上與衆位大人也莫過操心。”
言罷,秦執已經笑眯眯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衆人一愣,不想秦執說走就走,連國事都擱置一邊不理會了。
秦謹挑眉,水丞相老眉一挑,旁邊的範世劭則是一副什麼也不關我事的高姿態。
這些人的事,彷彿與他範世劭再無其他的瓜葛。
秦謹左右掃視了眼,發現以往鬥得激烈的兩位重臣都熄了火,心中難免有些怪異。
下面的大臣不爭,對皇帝來說,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皇帝不動,也沒有其他的吩咐,顯然是打算放秦執處理了,壽王近幾天來漸漸放權的樣子他們也看在了眼裡,雖覺得詭異,卻無人敢提出。
現在皇帝的威嚴越發的濃烈了,皇帝的一舉一動更比早前多了一些象徵的東西。
有人暗暗猜測着,難道皇帝在背後做了什麼東西壓制攝政王?但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且不說皇帝這裡,此時的秦執已經朝着上書房的方向慢步走去。
既然有容天音插手了,那事情可就會向着另一個方向發展。
秦執過來,不過是因爲不放心。
縱然他現在只是一個廢人,對容天音的心還是一樣的,平常的習慣也沒有改變。
只是這顆心從抑鬱中走了出來,恢復了以往的壽王爺。
笑面虎的形象再次迴歸,很多人對他突如其來的恢復有些莫名也能理解。
上書房的事傳得快,連後宮那些嬪妃都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前朝的人。
水晟邢還沒出宮就被告知了此事,又從宮門那邊往上書房裡趕了過來。
中毒的孩子也算是他的表親外甥,他過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
正面迎上秦執一行人,近這幾日來秦執所帶的人有些多了。
水晟邢站在原地,正用懷疑的目光瞟着迎面來的秦執,想到上書房的一幕與壽王府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爺有關,水晟邢眼眸眯了眯。
秦執走到了水晟邢的面前,面容一派的溫和,縱是不願,水晟邢還是得向秦執行了大禮。
“壽王!”
秦執低首看了眼面前的水晟邢,淡笑着道:“水大人也是來瞧瞧表親外甥的?”
水晟邢眼皮一跳,不得不承認地道:“正是!”
“如此,水大人一道過來吧。”
言罷,秦執已經先一步走了進去,身後的水晟邢沒猶豫的跟進去。
現在這片天下多半是攝政王的,他沒有理由拒絕。
秦執親自解決這樣一件小事,水晟邢心裡邊多少有點疙瘩的,不知道秦執又想如何做。
秦執根本就不想怎麼做,因爲容天音已經解決了,後面的,只需要收拾一些殘局罷了。
是以,兩人進殿後,看到了就是臉色不太好的幾位大人。
其中一位就是葉太傅,彼時正與玉大人爭論着,似乎掌握了證據是那孩子自己冤枉了秦玥,爭論聲很大,未進殿就聞聲了。
就算秦執和水晟邢想要聽不到也絕不可能了,秦執朝水晟邢的這個方向微微一笑,“看來,我們是白來一趟了,玥兒是本王的孩子,對於這種事還不屑做。”
意思是說他們水家教唆孩子來陷害他們壽王府了?水晟邢的臉色徒然一變。
秦執彷彿沒有看到水晟邢的變臉,站在內殿門外頓了頓,然後說道:“玉大人和葉太傅都是剛正不阿的人,想必會給孩子一個明證的機會,本王也就不宜插手了。”
見秦玥已不在,秦執也知道容天音將孩子領走了,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用處。
水晟邢皮笑內不笑地道:“壽王說得沒錯,我們確實是不宜插手,玉大人和葉太傅會給我們一個公正機會。”他特別的咬重公正二字。
秦執仍是一臉溫柔笑意,然後就直接轉身離去。
水晟邢一愣,就這麼完了?
這可不是壽王府兩位的作風啊,水晟邢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息事寧人好說話的樣子。
真正的面對這樣的詭異時,他心裡邊還是被撞了
一下,有些不適。
是的,很不適。
太輕易放過他們了。
水晟邢站在殿門前,看着秦執從自己的身邊走過,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水晟邢有意碰了一下秦執,然後就真的給碰着了。
在撞到肩膀時,水晟邢還是愣了一下。
直到秦執走遠了,他還在原地愣着。
身邊的隨從見狀,不由疑惑跟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那抹修長是已沒入了一片冰雪裡。
已經消失不見了,可水晟邢仍舊用古怪又懷疑的目光凝視着前方。
隨從忍不住問了句:“大人,是否是有什麼地方不妥?”
“是有地方不妥,總覺得這幾天的壽王有些不同,難道是我猜錯了?還是說,他故意的?”按理說,剛剛那種距離秦執想要不動聲色的躲閃是輕而易舉的。
可是他卻碰到了秦執,這說明了什麼?
爲什麼他對秦執總生出一股不明的感覺?那感覺就要衝破了,最後還是被打碎什麼也沒剩下,果然還是錯覺嗎?
希望如此吧。
但他水晟邢會放過再次對懷疑的東西試探機會嗎?答案是不可能的。
這裡邊一定有什麼古怪。
水晟邢盯着白茫茫的一片,眼神閃爍不定,然後漸漸深邃了起來。
夜離和戴弦走在秦執的身邊,一路出了宮道,眼中盡是擔憂。
剛剛水晟邢看他們王爺的眼神有些怪,他們害怕王爺隱瞞的東西會被對方抓住,雖然有他們這些人護着,可難不保對方會不會趁人之危。
與水家對峙,就是一個危險的事情。
“王爺,那個水晟邢太危險了,果然還是不能留着。”戴弦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秦執卻淡若一笑,“就算知道那又如何?”
是啊,當初的秦執可不就是一個病鬼,也沒有見有人敢動分毫。
這與武功無關。
話雖是這麼說,可他們總覺得不對勁,要不,給王妃提一句!
像是看穿了戴弦的想法,秦執道:“王妃那邊不必多嘴,本王還沒有弱到那個地步。”
“是!”
身後幾人一驚,垂首,生怕秦執看到他們眼中閃爍的目光。
秦執知道他們是爲自己好,可是這種事情根本就沒必要去麻煩容天音。
當初的自己也不是這麼過來了?
想到這,秦執的眼底裡多了幾分溫柔,從宮門上了馬車,不再回御書房議事。
看了看天色,還很早。
“王爺,直接回府嗎?”
秦執擡頭看了眼天際,淡淡道:“夜離帶他們幾人先回府,告訴王妃,本王很快就會回府。”
夜離與身後的幾人一愣,王爺這是特地將他們支開?
但秦執沒給他愣怔的機會,人已坐進了馬裡,駕車的都是高手中高手,然後秦執帶着他們數人朝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不是回壽王府的方向,是通往滄海城那個方向。
難道王爺是要去見範祭司?
如此,也就說得過去了。
夜離沒敢多呆,帶着人無回府了。
至於秦執這裡,並不是去滄海城,卻是在外邊小道時又拐了一條道。
但是他們沒出多遠,身邊的戴弦就感覺到空氣有些不一樣,低聲在馬車邊道:“王爺。”
一道壓抑的聲音傳達,裡邊的人馬上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不必理會,繼續往前。”
“是。”
既然王爺這麼吩咐了,自有他的用意。
秦執靠在馬車裡,闔着眼目,耳邊是咕嚕的轉輪聲。
周圍的空氣也感覺到了變化,當然,只有高手才能感受得到那股子詭異的氣息。
馬車突然剎住,裡邊的秦執皺了下眉,扶着兩邊,讓自己不至於倒得狼狽。
外邊又響起了戴弦的聲音:“王爺……”
秦執掀開簾子,朝前一望,入幕是一道修竹般近乎白色的身影,將他們的去路給擋住了,盯着那一頭白如雪的發,秦執略一勾薄脣,“神隱者這就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