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日,李彤和李演鍔果然都派人送來了帖子。連日子都約在一天,這月二十八,李彤要去法門寺地宮瞻拜佛指舍利,李演鍔要去皇家寺廟大慈安寺進香齋戒。都打着爲文帝祈福的幌子。

李錯正在和綠盈磨着,要綠盈再使那封住經脈的手法,綠盈卻堅決不允,橫豎只說今霄的藥管用。李錯一陣一陣地疼着,綠盈倒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叫李錯恨得牙根癢癢,卻奈何不得。

正巧李彤的帖子先到了,李錯正無處發泄,一把摔了帖子把來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且罵詞和請帖所言之事半分關係沒有,把個跑腿的小太監嚇得屁滾尿流,直道撞了邪了,接了一臉唾沫星子灰溜溜去李彤處覆命,心裡憋氣,將李錯的態度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李彤當時就黑了臉,心裡於是也升起一股業火,小太監又當一回出氣筒,真比竇娥還冤。

安闐殿正逢瀲灩當值,少不得還得當個和事老,勸了半天,又哄李錯把苦渣渣的藥喝了,吃了四塊香甜的玫瑰酥,纔算完事。李錯和綠盈在景琛殿裡各佔一角,誰都不服氣,主子沒個主子模樣,侍女沒個侍女自覺。這原本也怪不得誰,李錯哪裡被個丫環這麼教育過,自然氣憤得很;而綠盈麼,在江湖裡一手無影刀所向披靡,我行我素的俠女當慣了,而後到了洛陽王府,有哥哥罩着是個人就對她點頭哈腰,更是沒遇到過李錯這麼胡攪蠻纏的主——有正事時謀劃算籌還一本正經,沒想到得了空閒,居然是這麼個憊懶樣子。

反正閒得慌,倆人都硬板着臉死撐。

只苦了一衆服侍的丫頭太監,一驚一乍,不知李錯真怒假怒,人人自危。瀲灩早就甩手不幹,找了個小軟墊坐着看《子不語》,津津有味。

景琛殿一時間氣氛僵硬,卻也其樂融融。

不久李演鍔的帖子也顛顛的送到了。準七皇子李演鍔的親筆,中庸規矩的館閣體,恭恭敬敬邀請親愛的皇姐陪同去大慈安寺。

李錯一看,措詞恭謹,言語懇切,是個好孩子,哈哈一笑,去!

消息傳到李彤那裡,準太子一口上好的顧渚紫筍茶噴了個漫天甘霖,如同吐血——好你李錯,幫一個來歷不明的所謂失蹤皇子,我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站在李彤身邊做定期小道消息回報的幕僚——在皇宮當差的侍衛江護,溼了一頭一臉,鬱悶非常。

第二天晚上。

月色朦朧,輕薄如蠶紗蟬翼,一天的暑氣一點一點沉降,樹木深幽,清風徐來。

李錯心情甚好,小腹也不痛。在寧馨殿和李婕妤一起吃了飯,和弟弟李逢討論了“圍魏救趙”這一計謀在軍事戰爭以外的用途,又叮囑了明日給高中建高先生行拜師禮的注意事項,棄了步輦,和瀲灩小遊兩個踏着清澈月色散步回安闐殿,身後綴着一衆宮娥太監,一起吹風賞月,是爲衆樂樂。

綠盈還是在暗處護衛,覺得這月亮說圓不圓,說缺不缺,無甚好看,偏偏李錯心情好極,舒緩的臉龐在夜色裡柔和明靜,晚風挽起李錯寬大的衣袂,飄飄若舉,囧囧盈盈。綠盈看得癡了。

樹葉茂密處卻突然傳來異樣的沙沙聲,急促如弦,綠盈心中一凜,無影刀登時滑出衣袖,緊扣在手,刀意豐沛。

樹木深處,驀地九箭聯發,首尾相銜,勢如流星,赫然向着李錯而去!

九弩弓!!!綠盈眼中精光一閃,從樹葉深處翻越而出,刀反手一擋,足尖連踢,將九支箭悉數擋開,另一手抓住李錯的肩,丹田運氣如虹,兩人剎那向天上衝去。

天上卻墜下四道人影,形如蛟龍,人手一柄九環刀,金環銀刀在月色下異常冷冽,綠盈避無可避,在李錯肩上的手改抓爲撐,凌空翻轉,雙足聚力旋踢,直擊四人手腕,無影刀同時刺出,招式凌厲狠決。

那四人同綠盈李錯一起落地時,兩人頹然倒地,胸口血水汩汩而出,另兩人腕骨盡碎。綠盈招式未老即收刀入袖,指出如電,立封兩人天門囧,二人登時癱軟在地不省人事。綠盈爲及未喘一口氣,樹林中又射來一溜箭矢,綠盈道暗處還有人在放暗箭,運足目力,林中果有一人,於是毫不猶豫擲刀出手,滅了最後一個敵人。同時雙臂大張,身體飛旋如鷹,使出一招“鷹風九踢”,九支箭矢被如數踢飛,綠盈舒了一口氣,落地站定,剛要安撫李錯,冷不妨又有一箭飛至,竟是第十支箭!

這是敵人使的障眼法,第一次九弩發射,叫綠盈誤以爲這次還是九弩連射!

綠盈氣息已斂,無影刀已投,驚惶之中,一側身撲上李錯,箭矢“撲”一聲,釘入綠盈身體,綠盈一陣劇痛,暈厥之前,卻欣慰地想:幸好,她,安全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等到衆人回過神來,只剩一地狼藉。李錯手裡抱着綠盈被血浸透的身體。

李錯的眼睛漸漸染成暴烈的暗紅,伸手封了綠盈身上幾處大囧,暫時止血,然後咬着牙擠出一個字:“殺!”

瀲灩和小遊立刻飛身入林,片刻二人飛掠而出,瀲灩道:“一共只有五個。綠盈都解決了。”

李錯看着地上動彈不得的兩人,眼神冷酷:“叫四方樓的人去查。這兩個人交給東城和西江。”

瀲灩心中一凜,應下了。東城還好說,在西江手下走過一回的人,只能恨自己生在了這世上。

四方樓本來是李婕妤設立的情報組織。明面上是個賣江湖消息的小門派,不參與江湖爭鬥,暗地裡卻直接聽李錯差遣。

江湖上最高價的消息都出自四方樓,四方樓的幾代樓主都以所管樓閣爲名號:東城,西江,南鄉,北都。每一樓管轄一個方位,均有自己特色。而這一代西江閣所賣的消息則是四方樓要價最高的——只爲西江那些手段,yin損毒辣,聞所未聞,江湖人士談到樓主西江,都是一臉的畏懼與不恥。

李錯從李婕妤那裡接手四方樓以來,這是第二次把要審問的人送到西江閣。

安闐殿。

肖太醫帶着幾個醫官,忙了近兩個時辰纔將綠盈的箭傷包紮好。撩起袖子拭了拭額頭的汗,對李錯揖道:“殿下,綠姑娘暫時已無大礙。”又將注意事項交待了下來,留下一個醫丞一個藥丞,把方子留下,便告退了。

“殿下,已經三更了,奴婢服侍您在榻上歇了吧。”小遊上前道。

李錯看着昏睡在牀的綠盈,搖頭:“不了,我在這裡歇會就好。”說着竟真就趴在牀邊,守着綠盈,閤眼睡了。

小遊吃了一驚,想了想,終究沒再說這麼,拿過一條夏被,搭在李錯身上,李錯握着綠盈的手,氣息漸漸均勻。

李錯的夢境凌亂混雜,許多人的面容交替出現,一個眸色閃着微紫色的少女對這她笑靨如花。少女嬌小俏麗,在夏天的淺水池塘裡點水凌波,且笑且歌:“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聲音是穿山渡水的純潔淡雅,如同水中剛撈起的新鮮蓮藕,脆生,白淨。

李錯在夢中微微勾起嘴角:楚江……

殿外,瀲灩和小遊守着門,等空濛和小沂來接班。小沂悶悶地問:“瀲灩,殿下是真的喜歡上綠盈了吧。”

瀲灩落寞地笑笑:“就算以前不喜歡,過了今晚也喜歡上了。”輕微地嘆氣,“殿下對情分看得很重,綠盈連命都不要地護着她,她自然放不下了。”

小遊有點負氣地撇了撇嘴:“殿下不讓我們出手,不就是想探綠盈的底麼。”

“這下呀,不僅探到了底子,連心意都探到了。”瀲灩心中也有些微的吃味。

“可是,就算是綠盈那命護她,就算綠盈身負重傷,把人送去北都那裡,未免也太,太過了些。”

“殿下……,”瀲灩擡頭看着安闐殿飛檐上的一溜瓦當,捲雲花紋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但瀲灩知道,那些花紋或是傷痕,一道一道地,都深刻真實地存在着,並不因光yin的流逝而消弭。

良久,瀲灩幽幽開口:“小沂,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空濛姐啊,我和姐姐都是空濛姐教的呢。”小遊答道,不知瀲灩爲何明知故問。

“我和空濛是差不多時候學的武藝,跟的也是一個師父,名叫楚江,是四方樓的上一任西江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