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來龍去脈2
“那中年男子如何?”段天諶似乎沒察覺出他的窘迫和不安,語氣漫不經心的。
他知道,這名中年男子應該就是顧礄了。
蘇靳寅和蘇晗常年蟄伏在岐城,此次第一次來到蒼京,肯定沒見過顧礄本人,認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
從那些刺客追殺孟昶的事實中,也可以看出,就算蘇晗知道那個人是顧礄,估計也不會手下留情。
但對他來說,蘇晗和蘇靳寅認不認得顧礄,並不是太重要。他只是想要從這兩人的口中得出顧礄的下落而已。
可看蘇靳寅的模樣,似乎這“下落”來得並不容易!
“蘇大人,可是有什麼難以啓齒?”他按捺住心中的迫切,再次問道。
蘇靳寅抿了抿脣,猶豫不決的看着他,片刻後,頗爲遲疑道:“啓稟王爺,據蘇晗所言,那中年男子身手不凡,而且身邊還帶着一名女子,並且那男子還頗爲照顧那名女子。其他的,蘇晗也沒有再多說。”
段天諶當即眯起了眼睛。
孟昶向他稟報時,也說顧礄身邊帶着一人,從身形上看,隱約可以判斷對方是個女子。
當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還一度以爲孟昶的推斷出錯了。顧礄對髮妻的懷念和摯愛,在蒼京城內算是衆所周知。儘管這些年有不少人打過他的主意,想要往將軍府裡塞別的女人,可他從來不同意。
要說他和別的女人有什麼牽扯,那簡直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你確定,那中年男子身邊的,是個女人?”他像是要確認什麼,斂起了一貫的優雅淡然,神色冷凝佈滿冰霜。
蘇靳寅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在他看來,那不過是個路人甲而已,值得他一個王爺如此過問嗎?
孟昶卻適時的解答了他的疑問,“蘇大人,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之前本侯之所以會摻合進蘇晗一行人的刺殺中,便是因爲看到他們刺殺的對象是當朝赫赫有名的顧礄大將軍。”
蘇靳寅聞言,登時大驚失色。
顧礄,那不是顧惜若的親爹?
難怪了!
以段天諶對顧惜若的寵愛,會過問顧礄的事兒,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他不明白的是,爲何顧礄不好好待在將軍府裡,反而帶着個女人四處逃竄?
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段天諶心中微有不悅,斜飛入鬢的俊眉微微皺起,沉聲叱道:“蘇大人,你不要告訴本王,蘇晗連顧將軍身邊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當然不是。”蘇靳寅心頭一緊,忙道,“蘇晗說,那的的確確是個女人。他絕對不會看錯的。”
段天諶眉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連忙追問,“蘇晗可記得,那女人長得什麼樣兒?周身可有什麼特殊的標記?”
蘇靳寅微怔,抿脣思索了片刻,才搖搖頭,道:“啓稟王爺,蘇晗並沒有告知下官。不過,您若是想要了解清楚,下官可再去詢問他。”
段天諶淡淡掃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不必了。此事,本王會親自向蘇晗確認的。除此之外,蘇大人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還有什麼要說的?
蘇靳寅怔了怔,暗暗將之前蘇晗告訴他的信息過了一遍,發覺自己並無任何講漏的地方,忙道:“啓稟王爺,下官並沒有要說的了。”
“你沒有要說的,可本王卻有要問你的。”對他的回答,段天諶絲毫不感到意外,也不從言語上爲難他,只淡淡問道,“蘇大人,本王問你,蘇晗可有說,那幕後之人那人身高几許,有何特徵?當初召集他們去刺殺顧將軍時,召集之地又位於何處?”
蘇靳寅聞言,眸光微閃,狀若認真的思考了一番,便也垂下眼瞼,遮住眸光中一劃而過的暗芒,“王爺,蘇晗說,那人戴着銀色面具,看不清容貌。不過,較之您,那人的身高要矮一些。除此之外,便也沒有任何特徵了。當初,他們子時一刻被召集在一起時,是在城外官道附近的隱秘樹林裡。”
語畢,他便低垂下頭,垂於腰側的手卻不自覺的握了起來。
“哦?是麼?”段天諶半眯起眼睛,開出一道狹長的眼縫,內有霜刀雪劍不停飛出,爲他整個人優雅的氣質平添了一份清冽和凌厲。
他將信將疑,那三個字,問得輕緩而綿長,如利劍被烈火融成劍絲,看似一拂即斷,實則柔韌剛強,尖銳鋒利,只一下,便可割斷人的咽喉。
蘇靳寅冷不防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擡眸,卻在看到上首的段天諶時,連眼睛都移不開了。
紫金冠,黑色勾金邊流紋錦袍,織錦玉帶勾鎖着窄腰,手肘撐於椅子扶手上,身形愈顯頎長挺拔。袍角隨意垂落於地,將那椅子四角盡數掩在那方閒雅慵懶之下,乍一看去,整個人竟似凌空而坐。
他本就容貌出衆,狹長的雙眸微微眯着,露一線刺眼奪目的精光,冷冽中自有一份皎皎清輝。那眼角微微上挑,線條流暢婉轉,竟似承載着室內瑩瑩之光優雅流淌,一路蜿蜒而去,恰於那精緻眉宇處凝化出皓月光輝,令人不敢逼視。
此刻,他整個人皆沐浴在大堂內暈黃的燭光中,周身一片暖意氤氳,曈曈燭光灑在他的身上,瞬間結凍成冰,說不出的凌厲鋒銳,那威嚴風化竟是一分不減。
不是第一次見到段天諶,可每次認真審視這個人時,縈繞在他心頭的感覺心頭的感覺總是格外不相同。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要印象深刻。
蘇靳寅卻爲這樣的印象深刻而心驚,手緊緊攥成拳頭,感受着掌心的濡溼冰涼,他的心也隨之墜入深谷,忽然對此前蘇晗的心思而膽戰心驚。
這個男人,明顯就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或許,把他叫過來,利用他從蘇晗口中問出想要得到的信息,也並不是此次的目的。
可,若連這都不是這個男人的目的,他實在是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目的。
蘇靳寅暗自思索了會兒,隨之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到了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抿脣思索了下,他還是補充了一句,“王爺,下官能問出來的事情,也就只有這些了。您若是覺得不夠具體,也可以稍後單獨去問蘇晗。此次,蘇晗犯下如此大錯,下官不求王爺能夠徹底寬恕他,可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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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還沒說完,段天諶已經舉起了右手,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話。
在場的人,哪一個不是人精?
聽到這裡,自然都猜得出他即將要說的是什麼。
可段天諶如此明白的拒絕了蘇靳寅,是否也意味着,他會對此事追究到底?
唐飛有些摸不準他的想法,左右看了看,也暗自多留了幾個心眼兒。正走神着,卻聽段天諶開口說道:“唐大人,本王想要把牢房中關押的那名犯人帶走,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啊……”唐飛幡然回神,下意識“啊”了一聲,卻在看到上首段天諶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時,心頭驀地一緊,忙起身拱手回道,“一切,皆是王爺說了算。下官並無任何意見。”
段天諶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當即起身走到蘇靳寅面前,靜靜的看着他,半晌後,才緩緩道:“蘇大人,你可有什麼意見?”
他能有什麼意見?
論身份,論手段,論能力,他都比不過段天諶,想有意見,也沒有話語權。
“回稟王爺,下官也無任何意見。”他心裡很清楚,不管蘇晗有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只怕也逃脫不出眼前這個男人的手掌心了。悲哀的是,與之交手了這麼多回合,他竟然連對方的意圖都沒看出來。
不可謂不悲哀。
原本,他還想着,過了今晚,蘇晗的性命無憂,他總有辦法能將其從牢中解救出來。如今看這架勢,似乎不能夠了。他不知道段天諶把蘇晗帶走的目的,也不知道他會怎麼對蘇晗,更不知道將來蘇晗需要多大的難題。是性命攸關,還是懸崖絕處?
可轉念一想,蘇晗被段天諶帶走,未必就是一件壞事。他相信,至少在沒有得出最後答案時,段天諶是不會讓蘇晗有事兒的。
想通了這一點,他惴惴不安的心也降落了一些,嘴脣翕動了下,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段天諶將他的欲言又止看在眼裡,心中也有了個底兒,當即揮揮手,“天色也晚了。蘇大人若無其他事兒,便回府歇息吧。”
蘇靳寅眼裡劃過一絲失落,卻也不敢耽擱,連忙拱手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唐飛也頗有眼色,當即找了個藉口,離開了此處,將偌大的空間交給段天諶和孟昶。
“王爺……”身後,孟昶走上來,正欲說些什麼,卻聽段天諶問道,“南陽侯,當初你遇到顧將軍被人追殺時,可記得是什麼時辰?”
孟昶微怔,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頗爲遲疑道:“下官遇到顧將軍被人圍殺,是在子時三刻時。而且,從當時現場的場面來看,那些人似乎也才圍攻起顧將軍。王爺,您爲何會如此問?”
“是麼?”段天諶勾脣一笑,俊美無雙的臉龐在燭火下愈顯溫潤,就連那看似冷硬的棱角也都變得柔和了些許,有股動人心魄的風華之美,“據蘇靳寅所說,蘇晗和其他刺客被召集時,是在子時初刻,而且是在蒼京城外官道附近的樹林裡。你我也該清楚,蒼京城外的確有一處樹林。你仔細想想,從那片樹林到顧將軍被圍殺的地方,有多少距離?可需要三刻鐘的時間?”
經他這麼提醒,孟昶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邊回憶起之前經歷的場景,邊低聲道:“按說,那兩處地方相隔甚近,也不該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可難保那些人耽擱了時間……”
“有什麼事兒,會耽擱那麼久?”段天諶斜乜了他一眼,薄脣輕吐,“而且,對方是去殺人,而不是召集起來商量什麼糾纏不清的大事兒。你覺得,既然選定了在那一晚上動手,對方會允許這樣低級的錯誤麼?”
孟昶低頭想想,的確不大可能。
殺人又不是去出外遊玩,難不成把人召集起來,還需要長篇大論一番?
想想都荒唐!
他也注意到了,段天諶已經將注意力放到了出現問題的時間間隔上。由子時初刻到子時三刻,中間足足空出了那麼長的時間,又是爲何?
思來想去,他始終得不到一個頭緒,隨之擡起頭,蹙眉問道:“王爺,您的意思是?”
“你可還記得,方纔本王只問了蘇晗和其他刺客召集起來的具體地點,可蘇靳寅卻連帶着將時間也說了出來?”段天諶半眯着眼,脣角依舊揚着,不過是一個淺淺的弧度,卻足以彰顯他的成竹在胸,“既然從蒼京城外官道附近的樹林奔至圍殺的地點,並不需要太多的時間,蘇靳寅卻刻意將這個奇怪的時間差說了出來,你不覺得其中的深意,很耐人尋味麼?”
孟昶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王爺,您是說,蘇靳寅這麼做,是想要暗示什麼?”
段天諶笑着,點了點頭。
作爲被關押在牢房裡的犯人,他自然清楚蘇晗的一些想法。儘管把蘇靳寅叫過來,本就是想要利用他和蘇晗之間的表親關係,問出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可與此同時,他也猜得出,蘇晗肯定會耍點小心思,不會如此輕易的告訴他。
對此,他已經做到心中有數。
說起來,蘇靳寅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留下這個破綻。想必,他也知道了蘇晗的打算,這般示好,還真是難爲他了。
他可以看在蘇靳寅的面子上,放蘇晗一條生路,當然前提是蘇晗不要讓他失望。
孟昶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懂了什麼,卻也不敢深究,靜靜站立在段天諶身後,身姿挺拔清雅,自成一道風景。
許久後,段天諶才緩緩回頭,看着站在他身後的這個人,淡淡道:“南陽侯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孟昶有些受寵若驚,可很快也反應了過來,笑着道:“勞王爺費心了。下官受的只是皮外傷,休養幾日,便沒有什麼大礙了。”
“是麼?”段天諶似笑非笑,“此次,南陽侯幫了本王這麼大的一個忙,想要本王爲你做點什麼?”
孟昶立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總覺得此刻的段天諶,有些出乎他的想象,可一時又摸不清他心中所想,縱然想要從他那裡得到些什麼,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他需要的,只是段天諶的一個保證而已。
不想,段天諶卻一反常態的追問起來,“南陽侯,你的難處,本王多少都知道一些。俗話說得好,過了這個村兒,就沒了那個店兒了。你也別想着,先從本王這裡得到一個保證,以後想要瞅準時機讓本王兌現這個保證。這事兒,本王可不樂意去做。你想要做什麼,倒不如現在就說出來。”
孟昶頓時皺起了眉頭,抿脣看了看他,頗有些遲疑道:“王爺,下官只是覺得,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此刻提出來,是否會給您增添煩惱?不如,等此事解決後再……”
“就現在!”段天諶舉起右手,不容置疑道。
孟昶垂於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眸子裡的光芒明滅不定,臉色也微顯複雜,似乎在進行着什麼思想鬥爭。過了一會兒,他往後退了一步,朝段天諶躬身一禮,恭恭敬敬道:“既然王爺都這麼說,下官也就直言了。下官的心願便是求娶玉府的大小姐玉靜瑜。”
段天諶忽而朗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