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毫無關係
“段某人,你沒事吧?”顧惜若時刻注意着段天諶的動靜,看到他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一顆心也跟着惴惴不安,扯了扯他的袍袖,面露擔憂之色。
眼角餘光輕輕他手裡的紙條,眸光倏地深邃起來,暗自思忖了片刻,她才小心翼翼道:“段某人,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在接到這張紙條時,我已經想好了最基本的應對之策。縱然這過程中出現了些許的偏差,可我相信,目前這樣的局面,應該是最合適的。”
或許,臨時起意的決定,並非最好的,可在當時的處境下,她卻認爲是最好的。
若是不出意外,她完全可以從佘煜霖和東樑國朝臣的手中搶下佘映雪,並藉此機會達成自己的目的。與此同時,也算是兌現了她對駱宇的承諾,更在充分考慮蒼帝的心思下,將蒼帝在意的事情一併定了下來。
如此,也算是一舉三得!
若這都不算是最好的決定,她只能說嘆息無奈了。
聽出她言辭中的不確定,段天諶微微一怔,稍加思索,便也清楚此種不確定從何而來。
心中倍感欣慰之時,他緊繃的臉色也漸漸緩和下來,不動聲色的將那張紙條摺好,隨之收到袍袖裡,笑着寬慰她,“若若,我沒事。乍一看到這樣的消息,任誰都會覺得驚訝,甚至是無法接受。說起來,這還真是多虧你急中生智,想出了這般巧妙的方法。至於駱宇……”
他微微側臉,狀若無意的瞥了眼靜跪在地的大紅身影,深邃如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亮光,頗有些漫不經心,“算起來,這也是他的劫數。此間事了,他想要去哪裡,就讓他去哪裡吧。”
見他沒有責怪,顧惜若頓時長舒了一口氣,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也算是對他這句話的應答。
原本,她也已經打算好了。等此事一了,佘煜霖攜東樑國使臣離開蒼京,而佘映雪卻被留了下來,她就不再理會駱宇的私人事情。可仔細說來,畢竟是關乎段天諶的大事,不經過他的同意,她便私自做出這樣的決定,多少都有些顧忌。
如今看來,卻是她多想了。
意識到這一點,一直盤桓在她心頭的擔憂和不安立即消散,但見她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裡,緊緊握住身旁之人的手,再不願意鬆開。
段天昊擡頭,恰好瞧見他二人互相對視的畫面,男的柔情脈脈,女的巧笑嫣然,宛若世間最般配的山水墨畫,平靜中透着一股難得的溫馨,光是看着,都讓人心中舒暢平靜。
他袖中的手不由得蜷了蜷,只覺這樣明妍而溫馨的畫面倍覺刺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卻也無人能夠看出他眼裡的落寞。
蒼帝端坐高位,淡淡掃了眼他們,最後視線還是落在駱宇的身上,不怒自威的臉上佈滿寒霜,“駱宇,你可知道,你剛纔在說什麼?”
駱宇微怔,下意識就看向佘映雪,卻接到她滿含怨恨的目光,乖乖將視線收了回來,宛若鬥敗的公雞,低垂着頭,小聲回道:“啓稟皇上,微臣很清楚,自己剛纔在說些什麼。”
正因爲清楚,此刻在看到佘映雪如此痛苦的表情時,他心痛如絞。
對佘映雪的心思,從數年前就開始了。終究是自己喜歡的人,但凡是沒有百分之百的必要,他也不會做出這樣傷害她的事情。
局面之所以會僵持到這個地步,除了他的執迷不悟之外,更多的是他太過癡心妄想了。若是早在當初就認清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及早斷了這一種念頭,並在發生了那件不堪之事後,阻止住她的“胡作非爲”,或許事情也還有一絲迴旋的餘地。
可如今再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終究是不能重來!
“既然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可想過其中的後果?”蒼帝對他的反應略顯不滿,微微皺眉,冷聲叱道,“縱然你對映雪公主心存愛慕,也不該行此猥褻之事,更不該將此事推到諶王的頭上。如果朕要追究此間責任,你縱然百死亦難辭其咎。”
佘煜霖早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此刻聽到蒼帝隱約有避重就輕、欲要將此事推到駱宇身上的嫌疑,心中陡然升騰起一股危機感,很快卻又被無窮無盡的怒火所取代,當即冷冷笑道:“蒼帝,你這是什麼意思?駱宇對七妹妹做了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導致她看盡世人白眼,受盡世間屈辱,丟掉了一身清白,難道不該被處以極刑嗎?據你方纔所言,輕飄飄的幾句話,卻想要將他的過錯一帶而過,這不是明擺着欺負我東樑國的公主?今日這事兒,若是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縱然冒着與蒼朝撕破臉皮的風險,本皇子也要向天下人討一個說法!”
說到激動處,他竟蹭地站起來,義憤填膺的指着駱宇,態度強硬,竟是前所未有。
蒼帝緊緊皺眉,眼裡閃過一絲不悅,當即不客氣道:“三皇子,朕已經說得很清楚,一定會給東樑國的諸位一個滿意的答覆。你如此做派,不覺得太蠻不講理了麼?”
“是呀是呀,本妃以爲,本妃足夠蠻不講理了。可今日算是長見識了。”偏生,這個時候,顧惜若也開始搗亂,如玉般白皙的食指慢慢繞着鬢邊垂落的髮絲,眸光中光芒斜曳,似乎輕輕易易就能將人的心魂攝住,“三皇子這架勢,粗獷無比,竟與街上那些潑婦不相上下啊!哦,對了,眉毛再上挑一毛再上挑一點,雙手就叉在腰間,肯定就更像了。”
她彷彿說上了癮,一瞬間,渾身上下竟像是充滿了無限的魔力,說到起勁兒處,雙手竟不可自抑的揮舞起來,活脫脫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搗蛋鬼。
佘煜霖被她這麼一搶白,臉上依次劃過五彩紛呈的顏色,想要找出最有利的反駁言辭,奈何搜腸刮肚,都沒能從良好的皇室教養裡搜出丁點的詞彙。
到了最後,竟也只能恨恨的瞪着她。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顧惜若不知道被殺了多少次。
對於此種情況,偏殿內的其他人並不置可否。以顧惜若這跳脫而古靈精怪的個性,要想捉弄一個人,那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有些話,他們不適合當面說,卻可以從顧惜若的嘴中說出來,而且不會引起佘煜霖的猜疑。
爭辯了許久,許是知道辯不過顧惜若那張顛倒黑白是非的嘴,他也及時從中抽身,朝蒼帝意思性的拱拱手,口氣強硬道:“蒼帝,本皇子不欲與你多辯解,可今日卻要等出一個結果。若是蒼帝還顧念着我東樑國亓雲帝的面子,請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給出最滿意的答覆。否則,不止本黃子不會善罷甘休,就是蒼朝南部邊境的百姓也會頗受影響。其中輕重,想必蒼帝是可以理解的吧!”
話已至此,佘煜霖也大大方方的甩出手中的底牌,等待蒼帝的進一步決策。
他知道,若是再與蒼帝繞圈子,這件事兒肯定不會有解決的時候。如此開誠佈公,於他們而言,反倒是最好的方式。
蒼帝眼裡劃過一絲小小的詫異,本以爲這個佘煜霖也是個人物,能夠在他的“太極拳”下穩坐泰山,看來,他終究是高估了此人的能耐。
比起他的兩個兒子,終究是遜色了好多。轉念一想,卻又覺得理所當然。畢竟,他這兩個兒子皆是人中龍鳳,世間能與之相比之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唯一能相比的,也就只有東樑國的太子佘煜胥了。
心神恍惚也不過一瞬間,他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駱宇,又看了看默然已久的佘映雪,思忖了會兒,便直截了當道:“三皇子,依朕看來,此事只能私下裡解決,卻不宜大肆張揚。否則,映雪公主的顏面也並不好看。不如這樣吧,朕特意給駱宇一道恩旨,爲他和映雪公主賜婚,使得有情人終成眷屬,你看如何?”
如何?
佘煜霖冷嗤一聲,終於看清楚了蒼帝的意圖。他之前猜想的,並沒有錯。看來,蒼帝根本就在敷衍他們,並不欲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索性,他也沒有癡心妄想,此刻聽到這樣的決斷,倒也能夠平靜應對。
他冷冷笑了一聲,正欲開口反駁,卻見眼前一道身影閃過,“啪”的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就響在耳畔。他登時看向身側,卻見駱宇的臉頰上印着一個鮮紅的巴掌,而佘映雪卻還嫌不夠,揚起手又扇了一巴掌下去。
剎那間,駱宇本來妖孽無比的臉龐紅腫了起來,隱約還滲透出一絲絲的血絲,可想而知,剛纔那兩巴掌的力道到底有多大。
衆人都被佘映雪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驚呆了,幸虧顧惜若反應比較快,當即勒令宮人道:“都愣着幹什麼?映雪公主情緒失常,還不趕緊將她制住?若是鬧出了人命,那還得了?”
殿內伺候的宮人像是才反應過來,紛紛衝上前,想要將佘映雪制服。
不想,駱宇卻突然大聲道:“王妃,請您手下留情。此事,本就是微臣有錯在先,如今得了映雪公主這樣的懲罰,也算是罪有應得。微臣求您,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駱宇,你……”顧惜若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瞭解此事的真相,對駱宇自動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的行爲,也持着一種較爲複雜而矛盾的態度——既感激他站出來,爲段天諶洗清了污垢,又對他此份近乎癡狂的愛戀而心懷可惜。
說起來,其中最無辜最痛苦的人,莫過於駱宇了。
他似乎沒有什麼錯,卻要承擔了那麼多本就不屬於他的罪責,到頭來,也不過是得了一句心酸的話——所愛非人。
當然,如果這都算是一種錯,那……
她也無可奈何。
抿了抿脣,她重又看向佘映雪,卻覺她髮髻微亂,幾綹青絲胡亂垂落在鬢邊,搖搖擺擺,襯着頭上繁複的珠寶頭飾,說不出的繁亂壓抑。她的情緒有些異常,彷彿陷入了某種偏執之中,剛纔的那兩巴掌扇得她整個身形搖搖晃晃,踉踉蹌蹌着往後退去,給人一種隨時會跌倒不起的錯覺。
生怕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顧惜若雙手撐着椅子把手欲要起身,卻被段天諶阻止。不解回頭,卻聽他淡淡道:“若若,這本是他二人的事兒,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爲駱宇做到這個份兒上,也足夠了。”
顧惜若抿了抿脣,又回頭去看臉頰紅腫的駱宇,不知爲何,她竟從中看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痛楚中隱約還帶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放鬆,好像恕罪後的如釋重負一般。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不再去理會他二人的事兒,當即揮退了圍上來欲要擒住佘映雪的宮人,安然坐在椅子上。
見沒有人再阻攔,佘映雪也沒有了顧忌,再次衝上去,掄起拳頭就朝駱宇身上招呼過去。
她到底是懷有身孕的人,手上的力道也不可能太大,可不知道駱宇發的什麼瘋,只要拳腳招呼上來,他也不會閃躲,生生挨下了她的恨意。可經過那麼拳打腳踢之後,他也顯得格外狼狽。
許久後,她似乎累了,停止了拳打腳踢,低垂下眼瞼,雙手撫上那隆起的肚子,脣角忽然綻放出一抹近乎淒涼的笑意。
駱宇怔怔的看着她,順着她的視線,直直看向那孕育着另一個生命的地方,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下一瞬,卻見她倏地往旁邊退去,彷彿他是極髒的東西般,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他心中一痛,伸出雙手欲要挽留,卻在半空中頹然垂下,宛若未開卻已枯敗的花兒。
許是感覺不到威脅,佘映雪終於完全展開笑靨,可比之以往的端莊賢淑,此刻的笑容卻充滿了諸多詭異。
顧惜若心下一驚,騰地起身,朝她走去,不想,就在這時,佘映雪卻突然轉過身,眼裡劃過一抹決絕,衝旁邊的雕龍盤柱直直撞了上去。
“砰——”
冬陽清冷,透過窗櫺,直直灑在地上,映亮那一灘血跡,殷紅刺目。
而久在御龍殿中等候的文武大臣們,卻不知此間發生的事兒,事後想要打探消息,卻只得到了一個模棱兩可的消息——
佘映雪與段天諶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