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居然沒哭?
月上林梢,靜謐無聲。
段天諶長身玉立於門前,仰首看着天際那一輪明月,腦海中不自覺的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就在他猶豫着,是否要將得到的玉老先生的相關具體消息說出來時,他的小妻子已經霍然起身,揪着他的衣領問:“外公怎麼了?”
他從牀沿拿起備好的衣裳,邊給她穿上,邊柔聲寬慰:“若若,你先別慌。我只得到消息,說清晨玉老先生暈倒在了書房裡,如今仍舊未醒,事情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嚴重。”
可饒是這樣昏迷不醒,也足可以讓顧惜若分寸大亂。
玉老先生的身子一向硬朗,兼之他常年侍弄花草藥物,小病小痛什麼的,都可以自己解決。此次竟然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可見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記得她當即拂開他起身就要出門,若不是他強行將其拉住,只怕就要鬧出什麼笑話。
他幽幽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眼投在碧紗窗上的窈窕身影,心頭微微發澀。
“屬下參見王爺。”在他怔愣時,耳旁突然響起一道恭敬低沉的請安聲。
他垂眸看去,見到來人時,眸光微閃,當即走下臺階,走到院子裡的桂花樹下,遙望着屋內的身影,刻意壓低了聲音,淡淡道:“青淵,要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啓稟王爺,屬下已經查出來了。”青淵伸手入懷,將一封密封的厚厚信封呈上,等他接過去後,又燃起火摺子,以便他能夠看清楚紙上的小字。
段天諶大略看了眼,劍眉高挑,低頭凝思了起來。
畢竟是清晨的消息,岐城和蒼京之間的距離,能夠得到大概的訊息,已經算是足夠迅速了。在得知此事的瞬間,他就心存懷疑,命人去查探了玉老先生昏迷不醒前所遭遇的事情。
不成想,此刻查到的點滴,竟然與他所想的大相徑庭。
堯王爺去見了玉老先生,與其爭執了一番,離開後——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玉老先生就昏迷不醒了?
他那個七弟,對玉老先生下了毒手?
他搖了搖頭,暗自催動內力,將那封信毀去,輕盈的碎末從指縫間滑過,粗糙的觸感彷彿在膈應着什麼,撓得他心裡極其不舒服。
他輕嘆了聲,“堯王府裡可有什麼消息傳來?蒼京諸位大臣,可是都有所動作了?”
“王爺妙算,屬下自愧不如。”青淵微微欠身,垂首斂眉,“在玉老先生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出時,玉府大老爺當即進宮請了御醫,又跑遍全蒼京尋找大夫,動靜似是鬧得很大。晌午時分,整個蒼京的人皆知道了此事,不少曾經在玉老先生門下求學過的朝中清貴更是義憤填膺,欲要進宮面見皇上。奈何御林軍被堯王爺把持着,這些人根本不能踏足宮門半步,只能集體跪在宮門之前,將聲勢鬧得極大,說是要給玉老先生尋個公道。”
“哦?那堯王爺怎麼說?”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想必他那個七弟的反應也很精彩的吧?
青淵不懂他心中所想,徑自道:“回王爺,堯王爺知道了此事後,當即進宮去見了皇上。不知與皇上說了什麼,下一瞬,宮門處的御林軍就撤了,那些想要爲玉老先生討公道的朝中清貴,也得以面見天顏。後來,皇上下令,命大理寺卿徹查此事,務必要在三日內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段天諶聞言,眉宇間高高隆起。
三日之內?
豈不是要等到他們回蒼京之後?
他這個父皇,又是何種心思?
“北部邊境那裡,可有什麼消息傳去了?”他又問。
青淵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段天諶眉宇間的褶皺才稍微舒展了些,想到此事可能衍生出的種種變化,他頓覺腦中的亂麻似乎被此事挑出了一個線頭,順着那線頭捋下去,本以爲能夠看到期間的坎坷曲折,不成想,線頭的盡頭又是另一團亂麻。
是他離開蒼京太久了,竟連那些人的想法都看不透了?
“接下來如何做,還請王爺示下。”青淵立於他身側,盡職問道。
“先去……”段天諶擺擺手,正欲吩咐,忽聞砰的一聲,面前的房門被人從裡面踹開,滿臉清冷的顧惜若正大步跨過門檻朝他走來,幾步就到了面前,掃了眼青淵,淡淡道,“咱們啓程吧。”
段天諶詫異於她此刻的反應,拉過她上下查看了一番,不確定道:“若若,你沒事吧?”
眼睛沒紅,臉上沒有淚痕,居然——沒哭?
他實在不敢想象,往常小妻子那遇事不順心就愛哭的小毛病居然沒有了!
“想什麼呢?”顧惜若一把拍掉他撫摸着臉龐的手,沒好氣的瞪了眼,“你不是也說了嗎?外公只是昏迷不醒,具體情況如何,還有待進一步確認覈實。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更加不能自亂陣腳,單讓旁人看了笑話。”
乍一聽到這樣的消息,說是不難過不恐慌,那也是騙人的。
當時,她都已經揪着段天諶的衣襟,伏在他胸前,想要哭了。可不知爲何,每次想哭時,腦子裡總是無意識的想到那次被佘煜胥吊在懸崖邊上勒令不能哭的畫面。
那懸於虛空,腳下不着地的漂浮感,每每都能讓她心悸不已,眨眼就將眼淚給憋了回去。
隨之而來的,便是咬緊牙關的隱忍。
段天諶心下懷疑,只是在面對着這張堅毅漸顯的小臉,所有的疑惑也只能是暫時擱置在心裡。
“若是你覺得無事,那就走吧。”他伸手攬過她就走,“前頭的事情準備得如何了?”
青淵連忙跟上,“回王爺,剛纔副統領傳信來,說是已經準備完畢。馬匹和馬車皆已就位,副統領着屬下來問,您和王妃是騎馬還是坐車呢?”
“就坐……”
“去告訴青冥,我和王爺騎馬,讓他提前準備好。”
清脆而果決的女聲蓋住了段天諶優雅而低沉的嗓音,他垂眸看她,滿臉不贊同,“若若,我知道你擔心玉老先生的安危,可是你的身子還沒完全恢復好,根本就不能太過疲勞。騎馬這事兒,我不同意。你要聽我的,必須坐車!”
顧惜若哪裡不懂得他的顧慮,可玉老先生的昏迷不醒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時時刻刻擱置在她心裡,讓她每走一步都倍覺難受不安。
他到底能不能撐到她回去?
又是因何昏迷不醒?
這些事情,她只能是遠遠聽說着,根本就不足以讓她心中踏實。
“段某人,”眼見着某人的臉色越來越危險暗沉,她也氣惱起來,扯着他的胳膊就大力搖晃,“我擔心外公。想早點回去又有什麼不對?更何況,我現在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好,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段天諶無奈搖頭,語意堅定,“不行。你的身子如何,我比你還清楚。大不了就讓他們趕車快些,也不差這一點時間。”
“馬車再快,能快得過日行千里的駿馬?”某女咬牙切齒。
“是不能,”段天諶握住那隻扯他衣袖的手,衝她搖頭輕笑,“可是,岐城這破地方,你想要找到日行千里的駿馬,也是不可能的。最多日行百十里。”
顧惜若橫眉,甩開他的手就往門外走,“我還不信了。你不讓我騎馬,我就偏要騎。”
段天諶在身後搖頭大笑。
……
漆黑的天幕閃爍着幾顆星星,本該是夜深正酣眠的時刻,玉子傾的府門前卻是一片燈火輝煌。
青冥正站在門前,指揮着隨行的侍衛,看到顧惜若走出來,連忙迎了上來,“王妃,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是否可以……”
“棄了馬車,給我換匹馬來!”顧惜若舉手,冷冷打斷了他的話。
青冥一臉爲難,越過她的肩頭,看向緊隨而來的段天諶,靜待於原地,聽候緩步而來的那人的意思。
“再去看看,有什麼需要準備。檢查無誤後,那就啓程吧。”段天諶從身上走上來,朝青冥使了個眼色,便從身後攬住她的腰,絲毫不在意此刻正處於大庭廣衆之下,輕啄了下她的紅脣,“乖,聽我的話,不要任性。你知道的,若是你有個好歹,最擔心難過的人,就該是我了!”
不知是不是顧惜若的錯覺,只覺他的聲音格外柔軟,就如溫暖的手般輕輕拂去她心頭的躁動,教人止不住憐惜。
段天諶何嘗有過這般低聲下氣的時候?
她縱蠻橫囂張不顧及他人意思,此刻被他這麼一勸,心頭竟是沒來由的感到酸澀。
“嗯?若若,聽我的話,好不好?”看出她眼裡的猶豫和動搖,段天諶再接再厲,偉岸的身子俯下來,陰影將她籠罩在其中,“你放心,我會吩咐下去,一定會讓他們將馬車趕得快點,不會耽誤事情的。”
說着,他還用臉蹭了蹭她的臉頰,滿是討好。
顧惜若咬了咬牙,擡眸看向馬車延伸的前路,最終還是點頭妥協,一半是因爲他話中的關切,另一半則是此刻投注在他們身上的強烈視線。
她若是再不答應,不知道身旁這男人還會做出什麼事兒呢!
段天諶得意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就要起身往馬車走去。
“諶王,諶王妃,請留步。”
身後傳來佘煜霖的聲音,段天諶和顧惜若齊齊皺眉,不解的回頭看去,卻見佘煜霖和佘映雪正結伴而來,身後還跟着一衆宮人,隱約竟是從東樑國帶來的整個儀仗。
顧惜若捅了捅身旁那人的胳膊,“怎麼沒聽說,他們也要跟我們一起啓程?你的人何時傳信傳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段天諶也皺了眉,朝青冥飆去狂刀,“倒是我疏忽了。不過不要緊,他們要跟就跟着吧,只要能夠跟得上。”
“我看你是越來越沒本事了,小心哪日你的王妃被人搶走了,你也沒能力搶回來。”顧惜若猶自不解氣的捅她,看着佘映雪已經快走到面前,不想與這些人糾纏,猛地轉身就跳上了馬車。
車簾啪的甩下,將那些煩人的事情盡數阻擋在外。
佘煜霖臉色有些不好看,只覺那清脆的響聲就像是巴掌聲狠狠拍在了自己的臉上,活了這麼多年的面子裡子全被拍光了,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三皇子,你這是做什麼?”段天諶皺眉,狀若不解。
佘煜霖臉色愈發難看,卻又不能不回答他的話,只勉強點頭,“諶王莫怪,本皇子聽說,你們要連夜啓程趕路,便想着與你們一起上路,直接讓人收拾好了。路上勞苦難免孤寂,有七妹做伴,或許諶王妃也不會感到無聊。”
事實上,他本來沒有這個心思,更不會提前知道這個消息的。
只是剛躺下,佘映雪便帶人過來,跟他說了這些事兒,幾番確認之下,他也立即下令宮人整好儀仗,並過來攔截段天諶等人了。
如今看來,這個時機還是很不錯的。不然,要真等段天諶回了蒼京,而他們卻落在了後面,即便到了蒼京,事情的主動權也不在他們的手裡了。
段天諶對此不置可否,恰逢顧惜若掀起車簾衝他怒吼,便也點頭示意了下,直接登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三皇兄,我們也走吧。”身旁,佘映雪看着那快速離去的車隊,脣角忽然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佘煜霖察覺出她情緒有異,別有意味的垂眸看她,並不多言。
夜以繼日的趕路,段天諶等人終於在第二日晌午進入了蒼京。而佘映雪等人卻被甩在了幾百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