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你我談談
灰袍人頓時默不作聲,臉上陰晴不定。
片刻後,他才緩緩擡頭,看向言暢,淡淡道:“言侍衛,主子是什麼心思,我是不清楚,也不敢去窺探。但是,既然那個人是諶王妃,我覺得還是保證她的安全,纔是最妥當的。你要知道,諶王可不是好惹的。如今主子還昏迷不醒,若是因此再惹怒了諶王,恐怕會雪上加霜。”
“難道咱們還怕了他?”言暢冷冷反問,對他這種長他人志氣的行徑很是不悅。
灰袍人卻也不惱,自顧自的分析道:“咱們自然是不需要怕。可是,這裡畢竟不是東樑國,若是諶王發怒,誓要與主子一決高下,那又該怎麼辦?”
言暢聞言,臉色也跟着陰沉了下來,似乎真的在考慮他的話。
灰袍人見狀,垂眸掩住眼裡的複雜之色,繼續道:“言侍衛,請恕我直言。若是諶王真要對咱們動手,情況便是大大不妙了。且不說跟在他身邊的龍鱗衛,便是玉子傾手中握着的岐城城駐軍,也是值得格外提防的。”
言暢冷哼了聲,沒有反駁他的話。
今夜,他本來去了岐城之外,想要會會玉子傾,可人還沒到那裡,半路卻被諶王府的暗衛攔截了下來。
對方人多勢衆,幾番較量之下,他只能是放棄了其他的想法,直接退了回來。
這是他頭一次沒有完成主子的託付。
不是不覺得不甘。
可他也知道,諶王的確不是好惹的。
轉念一想,主子身上的傷,皆是拜諶王妃那個女人所賜,他就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
灰袍人看出他的猶豫,輕嘆了聲,“言侍衛,我去看看諶王妃。就算不可以治癒,但是至少要給她吊着一口氣。可千萬別把人弄死了。”
語畢,他就轉身走了出去。
沉穩的腳步聲飄蕩在這不大不小的空間裡,宛如遠古的鐘聲,不知道是爲誰奏響的悲悼之樂,還是爲誰傳頌的救贖之聲。
言暢怔怔的看着那道背影走入銀色皎潔的月色中,恍若走入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所有心思浮沉漂游,找不到一處落腳點。
他回頭,看着躺着的佘煜胥,眸光裡劃過一抹痛色。
……
灰袍人把完了脈象後,拿出一顆藥丸,塞進了顧惜若的嘴巴。
卻在這時,不經意的一瞥,發現她已經緩緩睜開了眼,晶亮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透着說不出的虛弱和空茫。
灰袍人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醒了?”
顧惜若眨了眨眼,默不作聲,雙眸逐漸恢復了光彩。
她咬了咬牙,艱難的扭動着脖子,仔細環顧了下所處的環境。
這才發現自己正處於一處山洞裡,四面皆是石壁,被打磨得光可鑑人。洞內沒有任何的陳設,格外冷清淒涼。
她抿了抿脣,慢慢收回了視線,忽而問道:“你家主子死了沒有?”
“還沒有,倒是要讓你失望了。”灰袍人撣了撣衣袍,在她旁邊的石凳上落座,不冷不熱道,“常言道,最毒婦人心,從諶王妃身上倒是可以窺見一二。爲了救你,我家主子好歹也受了重傷,難道你就不該感激一下?”
感激?
呵,她是該感激他,留下了這條命。
等到他日時機成熟,她定要狠狠的報了這今日之仇。
顧惜若欲要撐着身下的石牀起身,奈何身子一動,痛感就如電流般快速襲遍全身,疼得她齜牙咧嘴,直起的上半身也猛地往後撞去,骨頭似乎都要被撞碎了。
灰袍人就那麼靜靜的看着,眼裡閃過一絲輕蔑,等到她終於安分下來,放棄了掙扎之後,才譏誚道:“諶王妃,我勸你還是不要亂動。若是哪根骨頭碎裂了,你這輩子就只能這麼躺着了。”
顧惜若冷哼了聲,“惺惺作態。”
灰袍人訝異的看着她,半晌失笑,“諶王妃這一針見血的本事,還真是一如既往。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盼望着,你這雙眼睛能夠看事情看得模糊些?”
顧惜若緊抿起了雙脣,渾身像是刺蝟般豎起了尖刺,爲他的言外之意而疑惑心驚,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亮晶晶的雙眸止不住的審視着他。
普通的銀色面具,遮住了所有的容顏,露在外面的眼睛透着一股清冷,偶有精光劃過,彰顯出此人的與衆不同。
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語氣裡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你可以走了。”
絲毫不掩飾的喜怒哀樂,絕對的囂張!
灰袍人微微訝異,只是洞內光線太暗,教人無從發覺。
面對着如此明顯的排斥,他卻是一改之前的冷漠,就連話音裡也可以窺出些許的愉悅,“諶王妃,你我談談。”
“不談。”她可不認爲,跟佘煜胥那變態之人的手下有什麼好談的。
灰袍人扭過頭,警惕的看了看洞口的方向,忽而湊到顧惜若身旁,神秘兮兮道:“如果我要和談談,如何離開這裡,你也不想聽嗎?”
顧惜若霍然回首,明亮的雙眸緊緊鎖住他的,四目相對,忽而道:“你確定,你沒在做白日夢?”
灰袍人挑眉,但笑不語。
顧惜若本就不是個沉得住氣兒的人,若是以往,指不定就上前揪起他的衣襟,惡狠狠的逼他開口。
可也不知道是否累了,對於他這樣的賣關子,心頭沒來由的起了煩躁之意,閉上眼就語氣不善道:“既然你不說,那就走吧。我現在看到你,就覺得很煩。不想惹怒了我,就趕緊給我滾!”
“諶王妃,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不是一般的囂張。”灰袍人忽然自喉嚨間溢出一抹輕笑,仔細聽來,卻無一絲嘲諷之意。
顧惜若不語,半邊臉頰貼在石牀上,冰冷熱粗糙的觸覺觸動着她的神經。
她緊握住雙手,暗自苦笑不已。
如今的她,跟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兒有什麼兩樣?
再提及這個“囂張”,只會是莫大的諷刺。
“我家主子離開之後,救你的人也跟着到了。你或許還不知道,這次來救你的,並不是諶王安排的手下,而是他本人。”灰袍人撣了撣衣袍,姿態悠閒自得,待看到顧惜若霍然回首時,忽而頓了頓,雙眸猛地一眯,下一刻,他就猛地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隨意丟到了她的臉上,冷冷道,“諶王妃,若不是爲着我家主子着想,不欲在這個時刻與諶王多加糾纏,我今日纔不會好心救下你。你最好能夠堅持活下來。否則死在了這裡,也沒有人會來給你收屍。”
顧惜若緊抿着脣,眼裡迅猛涌起一抹慍色,剛想發怒,卻聽到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時,心中稍稍疑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暗自想着此人千萬不要落到她手上,否則見一次就揍一次。
“啪”的一聲,幾不可聞的聲響響起,她眼睜睜看着那小瓶子落下來,想要伸手擋住,卻發現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奈的忍受着小瓶子砸落的痛感。
等待着想象中的那股痛感,卻發現似乎事情並不如她所想的那樣。
她微微眯開眼睛,迎着光線緊緊的盯着灰袍人,眼角餘光在看到那大步走進來的人時,神色一僵,連忙背過身子,拒絕見到佘煜胥的任何手下。
她脣角溢出一抹沉重而無奈的嘆息,身子直挺挺的躺着。身下石牀冷硬粗糙,稍微動一下,細微的疼痛都會被無形的擴大。
慢慢閉上了眼睛,她忽然想到上次被佘煜胥擄走,也是到了一處山洞裡,心裡不免有些無奈。
灰袍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直到身後那腳步聲頓住,他才轉過身,淡淡道:“言侍衛怎麼來了?”
“主子醒過來了,要求見她。”言暢狐疑的看着眼前這兩人,心不在焉道,“先生,你不是早就過來了嗎?怎的如今還在?哦,對了,她的傷勢如何?快死掉了嗎?”
聞言,顧惜若忍不住憤恨咬牙。
泥煤的,你才快要死掉了。
你全家都快要死掉了。
灰袍人一臉爲難的看他,低頭斟酌了許久,方纔緩緩道:“言侍衛,這恐怕不妥。諶王妃受了內傷,身子本來就很虛弱,此刻最需要做的,便是安心靜養。若是四處移動,怕是會有危險。”
這話,半真半假,他說得倒也還算是自然。
言暢擰緊了眉頭,就那麼直直的盯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灰袍人以爲他不信,連忙又道:“而且,主子剛醒過來,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根本就不宜操勞。依我看,這諶王妃根本就不是個好惹的,那張嘴更是刁鑽蠻橫,若是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主子,豈不是你我的過錯?”
言暢意味不明的看着他,腦中卻是飛快的思量着箇中輕重。
就他對這個諶王妃的理解,心情不好時,的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出來。
他倒是不關心她的死活,可本來就不贊成主子此舉的心思,也越發濃重。
他垂眸,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閉着眼裝睡的人,眼裡劃過一絲狠辣。
“既如此,那就讓她休息着吧。”他要好好想想,這個女人的去留該如何決定。
說完,他就朝灰袍人頷首,一起走了出去。
顧惜若緩緩睜開眼,轉過身,回想起方纔灰袍人那別有意味的眼神,心思忽然開始活絡起來。
眸光在地上的小瓶子上停留了會兒,她忽然艱難的撐着石牀,挪下來,撿起那隻小瓶子,慢慢的摩挲着,眸光微微閃爍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抿了抿脣,想起方纔跌落在自己臉上的異常感覺,忽然擰開了那隻小瓶子,試探性的朝着地上倒了倒,卻是什麼都沒倒出來。
那人該不會是騙她吧?
可是沒有理由!
她又用力的倒了倒,手中像是拿着一隻空瓶子,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藥,心下一惱,對着那石壁就狠狠砸了下去。
清脆的聲響頓時響徹整個山洞,她泄氣的跌坐在地上,不經意掃過那些碎片,雙眸猛地一眯,慢騰騰的挪了過去,撥開那些碎片,將那紙條撿了起來。
許是裡面的動靜太大,洞口外守着的人連忙低喝了聲,似乎要走進來查看一番。
顧惜若猛地起身,一不小心牽動了傷處,磕到了石牀的邊緣,疼得整張臉都要扭曲起來,也顧不得太多,咬着牙強忍着疼痛,快速的跑回到了石牀上,背對着洞口的方向睡着。
那些守在洞口處的人走進來,做看了看地上的碎片,以爲她是心情不好,亂丟東西來發泄悶氣,倒是也沒多想,轉身又走了回去。
直到那腳步聲在耳旁消失了,顧惜若才動了動,忍着全身的痠痛,打開那張紙條,這一看之下,雙眸驀地涌起近乎狂喜的光芒,蒼白的臉色因爲這突如其來的震驚而煥發出無限的光彩。
她摸了摸方纔被磕碰到的膝蓋,蜷着身子,咬着脣,無聲而委屈的掉下了淚。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得累了,緩緩閉上了眼,慢慢的有些恍惚。
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童年時小顧惜若騎在顧礄的肩頭,那種璀璨明媚的笑容,絢爛而奪目,幾乎可以將初升朝陽比下去。
然後,顧礄出征,小顧惜若數十年如一日的孤獨等候,朱門玉戶,九曲環廊,都成了她最不願踏足的地方。
畫面再流轉過來,滿室紅色,燭火搖曳,蓋頭下她欣喜的笑着,等到的卻是一青一黑的蒙面人,目露兇狠,在滿目的大紅色中,倍顯猙獰。
她的胸脯忽然劇烈的起伏,彷彿溺水之人拼命的掙扎,重重的咳嗽了幾聲後,眼角忽然流下一道晶瑩的痕跡。
她緩緩睜開了雙眸,心中驀地盛滿了酸楚。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足夠幸運的。有疼愛她的顧家爹爹和玉府諸人,還有不忍心她受任何委屈的段天諶。
她以爲,她可以什麼都不做,就能夠在這些人的寵愛中安安穩穩的度過下半生。
可到了這一刻,環顧着四周陌生而淒冷的環境,她才恍然大悟——
她所倚仗的,除了那些人的疼愛,並無其他。甚至,她連自己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遇到這些意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她想,她或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不是無憂無慮,不是爲所欲爲,而是屬於自己的強大,不源自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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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人生就像是的故事,每個人都希望在最艱難的時間裡遇上最強大的人,窩在他身後默默的受寵,但故事的結局,女主往往撐起了自己的一片天空。
她希望她能做自己人生的掌舵者。
在未來的日子裡。
……
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洞口處照入一束亮光,將洞內的冷清驅散了許多。
顧惜若掙扎着起身,看着洞口射入的陽光,有片刻的晃神。
忽而,眼前一暗,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她迎着光線看過去,卻是昨日剛來過的言暢。
她下意識的緊繃起身子,戒備的看着他走近。
言暢對她這副模樣很是不悅,嘲弄的看着她,半晌後,上前點住她的穴道,提起她的後衣領,像提破布似的,把她提了出去。
顧惜若動不得說不得,雙眸晶亮如發狂的小獸,恨不得一口吃了他,以泄心頭之恨。
一路上,兩人皆走在山道上,偶有荊棘遍佈,言暢似乎沒有察覺,只是自顧自的走着他的路,卻把顧惜若扎得腿腳發疼,無聲的齜牙咧嘴,有苦說不出。
不多時,言暢終於停了下來,同時將手裡的顧惜若放下來,解開了她的穴道。
下一刻,早已不堪重荷的顧惜若就直接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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