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給你機會
“老先生覺得,那是本王不配了?”
他的聲音淡如拂面微風,聽不出喜怒,不知怎的,玉老先生卻覺得胸口隱隱發悶,似乎被這樣無形的威壓給鎮住了。
玉老先生暗暗心驚,思及前陣子見到段天昊時,還未曾從他身上窺出分毫凜冽迫人的威勢,不成想,這才數日不見,眼前此人縈繞在周身的氣勢竟發生瞭如此大的變化,竟與那與生俱來的天子之勢隱隱相似。
看來,權勢的作用和影響,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得多。
他隱隱有些明白,爲何有那麼多人如此熱衷於權勢與地位這兩樣東西了。果真是害人不淺啊!
可此刻談論的問題,畢竟涉及到他外孫女的聲譽和切身利益,不管段天昊打着怎樣的如意算盤,都要在這樣的早期階段悉數撥亂。
否則,他不敢想象,若是將來無端惹來了事端,又會給旁人留下怎樣的話柄。
“堯王爺,您這是在跟老夫開玩笑吧?”他捋了捋鬍鬚,眸中閃爍着睿智的光芒,面對着段天昊極其明顯的施壓和威迫,依舊穩坐泰山,“您乃人中龍鳳,這道理,普天之下又有誰不懂得?只有您挑選世間花兒的份兒,哪裡需要如此自貶身份?更何況,您這對象,確實也問錯了,老夫的外孫女終究是您的六嫂,‘配不配’這三個字,本就沒有立足之地,更不是你我一句話就能改變的。”
段天昊眸光暗沉,雙瞳裡似是佈滿風雨前夕翻滾騰掠的烏雲,陰寒冷沉,一眼望進去,恍若被吸入其中,幾近窒息。
他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椅子扶手,靜靜的盯着玉老先生,半晌後,忽而啞然失笑,“老先生,方纔那封信,你也看過了,多少都明白其中的重要性。若是四處傳播出來,且不說亓雲帝等人是否會善罷甘休,便是傳回蒼京,讓父皇知道了,除了讓本王的六哥承擔起這份責任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餘地。到時候,以東樑國映雪公主的身份,插足六哥和顧大小姐的感情,也是遲早的事情。想必,那樣的局面,也不會是你想要看到的吧?”
玉老先生自然分得清輕重,也知曉此話並非是危言聳聽。可且不說諶王是否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就算是做了,似乎也輪不到眼前這個人來插手的。
他很好奇,段天昊究竟是出於何種心思,纔跟他說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話。
難道不知道,如此不倫之想,一旦讓人知道,肯定會給旁人留下話柄,而他本身累及多年的聲譽,或會因此毀於一旦嗎?
“玉老先生有什麼顧慮,不妨直說。”段天昊何等精明,自然看出了他神色間的踟躇不安,溫潤淺笑着,淡化了此前刻意釋放出來的威嚴和氣勢,“本王既然敢當面與你提起此事,心中自然是想得十分透徹的。”
你想得透徹,卻不曾撥開雲霧,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實最真實的模樣。玉老先生忖道。
不過,就算段天昊沒這麼說,該問的還是要問的,“請恕老夫直言,王爺爲何會有如此想法?是突發奇想,還是……老夫記得,當初大婚時,您可是費了好大力氣纔將老夫這個外孫女擺脫的,現如今又是何意思?”
段天昊神色微怔,對比起當初和現在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不可否認,在大婚之後,他是爲自己能夠擺脫了粗魯蠻橫的顧惜若而感到無比慶幸的。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忽然從顧惜若身上發現了很多以前不曾發現的閃光點,甚至很多次都爲這樣的光芒而留戀不已。慢慢地,他違背了大婚錯嫁的初衷,以至於到了今日竟在玉老先生面前做出了近乎荒謬的事情。
他想,如果早知道,有朝一日他會對那不屑一顧的顧惜若動心,他一定會順其自然的應下那門親事,對她一往情深。
這些日子,他不是沒想過爲何會有這樣的情感變化。
可思來想去,卻發現對那個人動了心,竟是找不到絲毫的理由。以前那些看似十分合情合理的原因,此刻也變得格外冠冕堂皇,別說拿出去講給他人聽,就是夜半時分獨自品味,都覺得萬分羞愧。
這樣的話,他不能對玉老先生說,更無心讓旁人親眼見證自己的狼狽和懊惱。尤其是在觸及玉老先生透徹洞明的眸光時,愈發覺得難堪,再說下去,也沒了之前的好耐性。
“這是本王的私事,老先生問得太多了。今日本王深夜來訪,無非就是想要看看老先生的態度。你是贊成,還是不贊成?”
玉老先生心下有些瞭然,也不像之前那般着急,攤開雙手,不痛不癢道:“堯王爺這話,方纔老夫已經說過,這是諶王和諶王妃之間的事情,老夫根本就沒有插手的資格和立場。您來問老夫這樣的話,莫不是想要惡意爲難?”
“你……”段天昊就沒想過,玉老先生會是這般油鹽不進,一向溫潤如玉的面龐竟有些微的僵硬,待看到玉老先生居然還敢怡然自得的衝他挑眉輕笑時,霍然起身,欺身上前,俯視着他,冷冷道,“玉老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此刻答應本王,將來事情鬧到一發不可收拾時,本王還可以伸出援手將你們扯出泥潭。若不然,事情可就沒有那麼容易解決的。”
玉老先生對上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分毫不退讓,“老夫想得很清楚。倒是讓堯王爺費心了。”
段天昊見狀,也不試圖多說什麼,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霍然轉身拂袖而去。
只是剛走出兩步,他就猛地停住腳步,扭頭看着他,別有意味道:“本王覺得,此事估計玉老先生還需要多加斟酌,再給本王一個答覆吧。在沒思考清楚之前,還請玉府諸人安分的待在府裡。否則,本王不介意做些什麼,以示催促之意。”
語畢,他也不管玉老先生驟然緊繃的臉色,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時,玉燼從門口走入,方纔段天昊離去時的不鬱神色,他可是看在了眼裡,又見自己的父親神色更顯不對,忍不住輕喚:“父親,方纔你們都說了什麼,爲何堯王爺出門後,卻讓御林軍包圍了咱們的府邸?”
玉老先生暗忖了聲真快,卻也沒有對此多加解釋,朝玉燼擺了擺手,“沒什麼大的事情。待會兒你吩咐下去,這些日子讓府裡的人都仔細着點,暫時都待在府裡,莫要惹是生非。”
玉燼吶吶應是,心知有他這個父親在,肯定不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倒也沒顧慮太多,直接退了下去。
花廳內重又恢復了安靜。
玉老先生長舒一口氣,腦中不斷迴響着剛纔段天昊所說的話,越想越覺得好笑,到了最後,竟直接搖頭輕笑起來,一聲聲低沉醇厚的笑聲自喉嚨間溢出,廳內的氣氛也染上了些許暖意。
一直以來,他都對蒼帝這兩個兒子的明爭暗鬥不存任何理會的心思,今日一見,卻是窺出了些許端倪。
或許,這個堯王爺,終究是比不上遠在東樑國的諶王的。
段天昊從玉府出來後,直接回了王府,當晚就宿在了書房裡。
據說,書房裡的燈,到了寅時初刻,才悄無聲息的熄滅。
清晨起身時,蘇紫煙聽聞他一整晚都宿在書房,當即進宮去見了皇后。婆媳二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出宮時,隨行的婢女都看得出來,她的心情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
岐城。
顧惜若接掌起岐城的大小事務後,又過了幾日清靜日子。
在這幾日裡,她不是吃飽了就睡,就是睡飽了就吃,簡直跟豬沒什麼兩樣。
不少官員在彙報事情時見到她這副模樣,或驚詫不解,或暗自鄙夷,可礙於她手中握着的權柄過大,有怒也不敢言,權當沒看見。
這日,天高氣爽,院子裡的桂樹已經開花,顧惜若便讓人擡了一張藤椅,一張案几,上擺着一套精緻古雅的茶具,躺在樹下,沖茶品茗,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許是秋日的暖陽過於舒適,她裹着一身的衣裳,仰躺在藤椅上,就要昏昏欲睡。不成想,門外卻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稍顯混雜,隱約有三個人。
她微微眯起眼,從所在的角度仰視過去,晨光中走來四個人,除了走在最後的明遙臉色不好看之外,其他人皆是一副鄭重的顏色,似乎還夾帶着一些複雜。
這樣的發現,讓她眉頭微皺,上半身也忍不住支起來,懷中抱着的枕頭丟到了腦袋後面,墊高着身子,靜靜等待着他們的靠近。
青冥等人很快就走到顧惜若面前,看到她在面對他們時,依舊大大咧咧的仰躺着,甚至兩條腿還悠哉悠哉的交疊晃動,神色裡有片刻的不自然,片刻後,便也如之前很多次一樣,裝作看不見。
“王妃,這是今日的公文和摺子。”青冥率先開口,變戲法般的從袖子中掏出一大堆的公文和摺子,若不是親眼見證過他這袖子“容納百川”的好本事,估計顧惜若就會出於好奇心而將他全身扒光查看個究竟。
而站在他身後的玉子傾聽到這樣的稟報,神色明顯僵硬了一下。
顧惜若淡淡掃過掩在青冥和蘇靳寅背後的兩人,轉而將視線定在那些顏色不一的公文摺子上,漫不經心的應了聲,伸出白玉般的小手,由着青冥將這些東西遞到她的手中。
“還有什麼事兒嗎?”她隨意翻了翻手中的公文,眼角微掀,直接性的忽略掉玉子傾和明遙,直接問向站在一旁的蘇靳寅,神色冷淡漠然。
跟在她身邊,也有一段日子,蘇靳寅自然也清楚她脾氣的不好,尤其是她越冷淡,就代表着待會兒爆發起來時就會越厲害。
他不想去惹怒這個暴躁的女人,連忙朝她拱拱手,笑容可掬道:“王妃,蘇某過來,是想要問問您,到底何時啓程回京?”
顧惜若神色微怔,審視着他,挑眉問道:“怎麼?蒼京裡有你的老相好,就這麼屁顛屁顛的想要回去了?”
青冥忙低下頭,憋笑,爲蘇靳寅同情的同時,心裡卻是感覺到無比慶幸。
天知道,他有多懷念王妃這樣直率噎人的性子了?
自從南下後,遇到了此間的諸般事情,就算他也覺得王妃的改變是萬分必要的,可不得不說,此刻這樣無所顧忌想說就說想絲毫不怕得罪人的性子實在是太賞心悅目了。
相信,遠在東樑國的王爺也很懷念的。
只是可惜,此刻東樑國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王爺想要看,估計也暫時看不到。
思及此,他忽然掀起眼角,小心翼翼的瞥了下顧惜若,踟躇千般,衡量幾許,終於還是覺得,那件事兒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省得給王妃添堵。
能拖一時便是一時吧!
蘇靳寅頓時哭笑不得,瞧這叫做什麼話?沒有老相好就不能動起回京的心思?
“王妃,蘇某孑然一身,並無任何老相好,您多慮了。”他思忖着道,卻沒注意到身後明遙蒼白的神色和玉子傾複雜的神情,依舊自顧自的開口,“蘇某有此一問,只是考慮到,您在岐城也有些日子,並且還插手岐城的事務,一兩天還沒事兒,若是時間久了,難保不會衍生出什麼意外。若是此事捅到了蒼京,對您的影響終究是不好的。”
顧惜若冷哼了聲,心說你倒是操心得挺多的。
懶懶翻了個身,她扯起滑落一旁的軟毯,雙手枕在了腦袋後,眯着眼看着上方那湛藍遼遠的蒼穹,涼涼道:“管他呢!嘴巴長在那些人的臉上,他們想要說什麼,還不是他們的事情?關我何事?再者說了,就算蒼京裡鬧得沸反盈天,我也聽不到看不見,操心這些有什麼用?蘇大人,你想得未免太多了吧?我看你形單影隻的,也着實孤單難耐,不如動動手指,爲你牽根紅線?”
也省得你老是在我面前提起這些不省心的事情。顧惜若憤恨想道。
蘇靳寅連忙擺手,不自覺的後退幾步,笑得有些僵硬,“王妃說笑了。蘇某覺得,能爲王妃出謀劃策,是蘇某的福氣,萬不敢勞王妃爲蘇某做出如此大的考慮。既然王妃不考慮回京的事情,蘇某就先回去整理下岐城的事務,務必要在岐城官員中讓王妃的威望更上一層樓。”
語畢,他也不管顧惜若是什麼反應,匆忙轉身,邁開步子往門口走去。
顧惜若給青冥一記隱晦的眼神,下一刻便見蘇靳寅被青冥堵在了門口,回頭看着她時,臉色略顯灰敗哭喪,“王妃……您,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就是你這副面容,我看着甚覺礙眼,爲了不影響岐城官員的審美觀,你還是先在我這裡調整好了再出去吧。”顧惜若攏了攏袖子,依舊是那副慢條斯理的腔調,甚至還帶着清晨特有的慵懶,可聽入蘇靳寅的耳中,竟讓他無端的感覺到一陣涼意。
他暗自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了這個氣性大的女子,可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是以,只能把求助的視線投向堵住他的青冥。
青冥摸了摸鼻子,隨即很鄭重的搖搖頭,意思是他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也別指望他會在王妃面前說好話。
王妃那性子,可是誰都捉摸不透的,弄不好還引火上身呢!
而有些事情,他們不說,那是心照不宣。對某個懶得出門的人來說,便是不可思議,甚至是不敢置信了。
顧惜若若有所思的看着正激烈進行眼神交流的兩人,神色晦暗不明,再看向失去青冥和蘇靳寅遮掩的另外兩人時,面若冰霜,衝着玉子傾冷嘲道:“喲,這不是鼎鼎大名的玉府大少爺嗎?這幾日都沒見到你的人影,我還想着要讓龍鱗衛出去查查,看看是否已經被淹在水底,身亡了呢!原來,你還活着啊!哎呀,看來是我糊塗了。你的身旁有如此嬌豔動人的明小姐相伴,怎麼會捨得拋下這俗世繁華獨赴黃泉呢?敢情不是溺水身亡,而是墜落在溫柔鄉里,樂不思蜀了啊!”
她幾乎是一句一個“啊”,一句一重嘲諷,聽得玉子傾臉色依次變幻過青、紫、紅、白等諸多顏色,到了最後,一張臉已經沉了下來,黑得幾乎可以滴墨,看向顧惜若的眼神裡更是不自覺的透露出一抹失望。
果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表妹了!
學會了這些冷嘲熱諷,還學會了如何最大程度的挖苦人心。這厲害的本事,果真是讓他感到無比陌生。
他拉着明遙的手,走到顧惜若面前,努力壓制着心頭的怒氣,沉聲道:“若若,注意下你的言辭。明小姐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行嗎?更何況,我和明小姐爲何會變成現在這樣,難道你不清楚嗎?”
顧惜若冷冷的盯着他,手下力道一加大,精緻古雅的茶盞就被她捏碎,滾燙的茶水從手指間滑過,散發出一股熱氣,下一瞬,那張小手就被燙得通紅通紅的,恍若被燒烤出來的——豬蹄。
蘇靳寅和青冥見狀,連忙奔上前,前者手忙腳亂的收拾起她足下的碎片,後者則從身上掏出各種瓶瓶罐罐,但由於顧及男女之防,只能是舉在她的面前,滿臉爲難道:“王妃,您的手被燙傷了,先上點傷藥吧。”
顧惜若沒回答,一雙明亮的眸子緊緊盯着玉子傾,看得玉子傾臉色微微發燙,恍若那杯茶就是澆在了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侵襲入大腦神經,一時竟心懷愧疚,心疼不已,也跟着勸道:“若若,你還是先上藥吧。”
“你也懂得讓我先上藥啊!我以爲你心裡眼裡只有身旁這位明小姐呢!”顧惜若低頭看了看如豬蹄般的手,眼裡滿是嘲諷之色。
不是不覺得疼的。
可似乎從重新回到岐城之後,她的感官似乎變得越來越遲鈍,就如此刻被熱茶燙到,在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感覺到那種細細麻麻滾燙熱辣的疼痛。
還真是——無比奇怪!
玉子傾被她這麼一嘲諷,面上開始有些掛不住,不悅叱道:“若若,我不知道你對我倆有什麼誤會,可再大的誤會,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來做要挾。如今,你這又算是什麼?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嗎?”
顧惜若斜睨着他,脣角忽而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尤其是在看到他二人相握的手時,那抹弧度就加深了幾分,如刀似劍,欲要將他們交纏的手割斷分開,從此以後再無瓜葛。
她靜靜的看着明遙,姿容不凡,身姿窈窕,只是在她看過去時,那雙眼睛裡劃過一抹怨恨的光芒,不知怎的,她甚至還感覺到了一些得意。
得意?!
對!明遙該感到得意的!
畢竟,她成功的破壞了自己和玉子傾之間的感情,還在給岐城的百姓帶來那麼多的困擾和傷害後,依舊能夠安然無恙的站在自己面前。
這樣博弈的本事和結果,的確值得她無比得意。
可若是她以爲,自己就會這樣認輸,並輸得一敗塗地,她就大錯特錯了。明哲死在她的劍下,她從來都不曾覺得後悔。
現在她後悔的是,當初爲何會沒看清她潛藏的真面目,從而放過這個心思歹毒的女人。
“表哥可真是見外了,你我之間還需要博取什麼同情?”顧惜若起身,接過遞過來的傷藥,隨意塗灑在手背手心上,又從袖子中扯出一方錦帕,將那隻紅腫得不能看的“豬手”包裹住。
動作粗魯隨意,彷彿受傷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惹得其他幾人緊皺起眉頭。
她反覆翻看了下手掌和手心,確認一切沒事後,才嫋嫋娜娜的走到玉子傾的面前,冷冷笑道:“更何況,就算要博取什麼同情,我也只會在沒人的時候,那樣才更有效果的,不是嗎?你以爲,我會在這位明小姐的面前,做出這等有失身份的事情來?”
說着,她俯身湊到明遙耳旁,吐氣如蘭,聲音裡卻是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把我二人的關係挑撥到這樣的程度,你滿意了?看到岐城那麼多百姓生不如死哀怨滿地,你,滿意了?”
她笑得極其和煦,彷彿是在看明遙,又彷彿透過她看到了那哀嚎連天火光漫天的一夜。
那幽黑的眼眸,清冽冰冷,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不過是清淺的一眼,卻無端的讓其他人心生悚然。
明遙見狀,神色一僵,袖中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卻在這時,另一隻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給予她承受的能量。
感覺着掌心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溫度,她神色微顯不自然,只是同樣不甘心在顧惜若面前落了下風,便扯着嘴角冷笑:“諶王妃說什麼,我聽不懂。我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難道你還想要管得這麼寬,藉此機會來指責我?你不是我的孃親,根本就沒有那個資格!莫不是這些日子掌握了太多權柄,生殺予奪之間,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不想,這副模樣,還是成功的激怒了顧惜若。
但見她氣勢洶洶的逼上前,眼眸裡閃爍着陰鷙的驚人光芒,就像是野獸突然遇到了自己的獵物。
那光芒詭異而令人毛骨悚然,看得玉子傾心頭莫名一顫,想也不想就把明遙拉扯到自己身後,用自己的偉岸身軀抵擋住了她的惡意瞪視。
“讓開!”顧惜若冷冷叱道,“你不是總拿我的改變說事嗎?今日我倒要讓你看看,到底變的是你還是我!你給我讓開!”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吼了出來。
玉子傾見過她暴怒的情況,可如此刻這般明明生氣卻還是強忍着壓制的模樣,還是第一次看到。
想到她刻意壓制都有如此大的氣勢,若是待會兒就情緒大爆發,豈不是吃人的心都有了?
想到這裡,他更加不敢讓開,甚至整個身子都緊張的戒備起來,那模樣,那架勢,就猶如臨大敵,看得顧惜若心頭髮惱,眼裡不期然的劃過一抹刺痛。
她從來沒想過,她和玉子傾之間會鬧到如此程度,更沒想到明遙已經在玉子傾的心裡佔據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越想下去,越覺得明遙此人有多麼可怕,要除去明遙的心思在這一瞬間驀地萌生出來,見到陽光與空氣,迅速在她心裡生根發芽長葉開花,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盡數淹沒。
她是瘋了,纔會把這樣一個危險而可怕的女人留在玉子傾身邊。
如今明遙只是藉機挑撥她和玉子傾之間的關係,那麼以後呢?會不會連玉府裡的那些親人都要遭遇到如她此刻尷尬而悲痛的處境?
她不敢想象,是以,在看到玉子傾如此緊張的情緒時,出其不意的伸手點住了他的穴道,手下聚起真氣,將他丟給一旁的青冥,“你給我看着。究竟是我的錯,還是你捧在手心裡的明小姐的錯?究竟是我變得不近人情,還是你變得迂腐無知甚至是沒有腦子?”
明遙爲她眸色裡的冷冽和暗沉而感到心驚,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並將求助的視線投到一旁玉子傾的身上。
玉子傾動不得,說不得,看到自己心儀的女子被逼到如此境地,對顧惜若的不悅又上升到了一個層次,一雙眼睛更是艱難的瞪向青冥,那警告的意思也十分的明顯。
可惜,青冥得到了顧惜若的吩咐,對玉子傾的瞪視恍若未覺,甚至連個眼角都不分給他,自顧自的看着顧惜若的動作。
在他看來,顧惜若對那個明小姐做出怎樣的舉動,都是不過分的。
當初殺掉明哲,他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有明遙這般不識大體不顧全大局的閨中女子,纔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此事說事,並對玉公子胡攪蠻纏。
玉公子也真是的,沉醉在溫柔鄉里,也就罷了,居然還帶着礙眼的人在王妃面前晃悠,觸犯王妃的逆鱗,這不是想要找揍嗎?
甚至在看到玉子傾那所謂的“維護”時,還隱隱覺得格外好笑。
蘇靳寅心有不忍,快走幾步到顧惜若的身旁,苦口婆心的規勸道:“王妃,想必明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是否能給她多點時間,讓她好好想想?她如此聰穎明慧,肯定會想清楚的。如此,於彼此也有利而無害啊!”
“哦?你的意思是,再給多點時間,讓她好好想想如何聯繫上東樑國鹿城的官員,從而帶兵攻打岐城,再次弄得民不聊生屍橫遍野嗎?”顧惜若一改政事上的果決乾脆,根本就不看他,一雙亮得過分的眼睛緊緊盯着張皇不安的明遙,似笑非笑。
半晌後,她才緩緩扯出一個邪魅而陰冷的笑容,“明小姐,知道嗎?我現在後悔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氣勢太過於駭然,明遙忽覺喉嚨處像是被一隻手掐着,呼吸也變得有些不暢,在她逼上來時,下意識就往後退去,默默的嚥了下口水,艱澀開口:“後悔什麼?”
顧惜若腳下步伐不停,無形中釋放出來的冷意,驚得明遙身子顫了顫,向玉子傾求助不成,轉而看向蘇靳寅,卻見他緊抿着脣看着自己,卻沒有任何的動作,一顆心頓時涼到底。
“後悔當初爲何不成全你的一片孝心,讓你隨着你父親離開這人世!”在其他幾人的忐忑不安中,她忽然一字一頓的吐出這句話。
那幾人聽到了,內心裡瞬間被意外和恐慌所佔據。尤其是玉子傾,若不是不能動,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眼裡涌動着兩簇明亮的火苗,似乎要把說這話的顧惜若焚燒在火裡。
顧惜若對落在她身上的各種強烈視線恍若未覺,一心一意的逼退着明遙,那態度,近乎認真,彷彿在做什麼神聖的事情。那明亮得幾乎能夠看穿人心底的視線,直接讓人無處遁形。
有那麼一瞬間,明遙忽然覺得,與眼前這個人比狠心,她——絕對比不過!
誰能想到,素日裡笑得張狂無害的人,一旦發狠起來,竟會如此不留情面?
她是真的肆無忌憚,還是不知所措到想要通過這樣最直接的方式,讓自己從玉子傾的身邊消失?
如果是後者,她難道不知道,這將會是無比愚蠢的決定嗎?
“怎麼?你覺得我不敢這麼做,對不對?”顧惜若卻笑了起來,看着她,彷彿看着無可救藥的人一樣,滿是憐憫和傷悲,“我告訴你,如果你說個不字,我現在就即刻毀了你,讓你到黃泉路上去和明哲做伴。留下你這個禍害,遲早會引起各種紛爭。但是除掉你,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你說,我何樂而不爲?”
她的聲音淡若無痕,眨眼就隨風消散。
可不知爲何,明遙卻自心底打了個寒顫,根本就不敢質疑她的話,嘴脣也跟着抿得緊緊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說了個“不”字,從而命喪黃泉。
她有種錯覺,這個人不是開玩笑的,而是極有可能會這麼做。
頓了頓,顧惜若又指着暗自着急的玉子傾,繼續道:“如今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是否死也瞑目了?不如我送你一程,如何?你當初接近他的目的,不就是爲了今日嗎?他也甘心爲你所利用,你也該滿意了吧?前幾日岐城內的百姓也因爲你死的死,傷的傷,你心裡很暢快吧?”
“不!”明遙承受不住這樣詭異的氣氛,忽而抱頭蹲下,沙啞着聲音吼道,“我的本意並非如此。如果不是你,我又怎麼會這麼做?你以爲我願意手染鮮血身纏冤魂嗎?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顧惜若不耐的看她,冷笑着道:“所以我不逼你了啊!我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殺了我,爲你父親報仇嗎?你來啊,錯過這次機會,你不知又要等到多少年了!”
“王妃……”
見她真的挺直胸膛站在明遙面前,從袖中滑下一把尖銳森寒的匕首,一副任爾斬殺的模樣,蘇靳寅和青冥再也忍不住在旁冷觀,紛紛出聲勸阻。
不想,顧惜若卻是朝明遙遞過那柄匕首,利刃朝着自己,反射出來的陽光刺入眼中,逼得她不禁閉上了眼睛,“當初,我劈了明哲一劍,他命喪黃泉,惹來你的仇恨,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今日,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是能夠一次要了我的性命,那算我命薄,我認命。可若是你殺不死我,那麼你我兩清,我不會去找你的麻煩,你也永遠不要出現在我和我的親人面前。”
“王妃,不可以!您怎麼能夠拿自己的命和這個人的命相比?”青冥忍不住驚呼,怎麼都沒想到,她竟會決絕到如此地步,做出如此草率的決定。
若是出了什麼事兒,她可有想過後果?
青冥直接從她身後奔了出來,擋在了她的面前,卻被她一記冰冷的眼神凍住,想要擡步上前,卻疏於防備,被她出其不意的點住了穴道,也如玉子傾一般動也動不得,說也說不得,只能是站在原地乾着急。
“怎麼?機會擺在你面前,你又不敢動手了?”她挑釁的揚眉,冷冷嘲諷,“你不是心心念念要爲你父親報仇嗎?事到臨頭反而做起縮頭烏龜了?”
語畢,她就垂下眼瞼,匕首被她不停的拋起落下,宛若一束光,直直刺到每個人的內心,將某處陰暗的角落照得明晃晃。
明遙詫異的看着顧惜若,有些不明所以,可也來不及思考太多,眸光裡漸漸躍動起近乎狂喜的光芒,生怕她後悔般的,快速的將那柄匕首抓入了手中,想也不想就衝着顧惜若的心口刺過去。
幾可照人的匕首在陽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陽光承載其上,流淌至青冥和玉子傾的眼裡,使得他們不自覺的迷上了眼。
若是真被這樣的匕首刺中,估計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顧惜若閉上了眼睛,不知爲何,神色裡卻是有着一股難以名狀的放鬆,甚至是——解脫。
明遙似乎真的下定了決心,想要置顧惜若於死地,手下的勁道絲毫不放鬆,甚至在越來越靠近顧惜若的心口時,眼裡的興奮幾乎要溢出來,甚至渾身的毛孔都在不停息的叫囂着,嬌俏的小臉因這難以名狀的“興奮”而變得猙獰扭曲。
青冥和玉子傾皆動彈不了,紛紛瞪大了雙眼,震驚的看着那柄匕首,恨不得將那柄匕首折斷粉碎。
然而,那匕首依舊一近再近……
就在迫近顧惜若心口時,蘇靳寅忽然衝了上來,伸手握住那柄匕首,尖銳的疼痛傳到神經,接着手掌心已經滴落下了殷虹的血滴。
“王妃,您不該如此魯莽。”蘇靳寅看着雙目猩紅的明遙,話卻是對顧惜若說的,“蘇某所認識的諶王妃,不該是隻會逞口舌之快的人,也不是如此放縱任性的。”
顧惜若睜開眼睛,從她所在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蘇靳寅的後腦勺,根本就辨不出他此刻的喜怒哀樂。
可是她也沒必要知道這些,低下頭看了看被他握在手掌心的匕首,忽而笑道:“蘇大人,這你可就說錯了。我可不是逞口舌之快,只是對這位明小姐厭惡到了極點,已經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瓜葛。甚至,有這麼一種殺父仇恨牽繫着,我還覺得十分骯髒不恥。她以爲,她很恨我,殊不知我比她更恨。若是一刀能夠從此兩清,讓這個討厭的女人從我面前消失,我又爲何不這麼做?”
可你也不能這麼不顧自己的性命啊!蘇靳寅只差沒厲聲吼她。
卻在看到她眼裡令人心驚的堅持時,話到脣邊就無聲嚥下,知道那是個犟脾氣的人,根本就說不動她,也不再做什麼徒勞之功。
他直接看向明遙,沉着聲道:“明小姐,你父親的死,並非是諶王妃一人造成的。當初若不是他萌生了想要置諶王和諶王妃於死地的心思,又與他人聯起手來佈局,根本就不會被那個蒙面人所利用挾制。你爲何就非要鑽入死衚衕裡,一條筋的認定諶王妃就是你的殺父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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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爲了萬更,偶趕不上早上八點的時間了,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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