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絕佳時機
柳朔存心下詫異,把頭垂得更低,眼裡少見的劃過一抹心虛。
之前,他曾經多次直言進諫,對於那些搖擺不定的官員,務必要儘快拉攏,拉攏不成就隨便安個罪名,將那些人盡數剷除乾淨。
可也不知哪裡出了問題,段天昊聽了,並沒有採納,只是採取了最正當的方法,有條有理的查詢着那些人的錯處,但凡是沒找到錯處的,根本就不會動手。
柳朔存縱然有再多的不滿,在段天昊少見的我行我素舉動中,根本就得不到發揮。屢次勸誡無效後,他也識趣的沒有再提,只是私底下的動作依舊不斷,衆朝臣雖隱隱猜出些許,卻也無從查證,更不敢將矛頭指到他的頭上。
於是,“柳朔存”這個名字,在現今的朝廷大臣中,似乎隱隱成爲衆人不敢招惹的禁忌。
他自認爲沒有做得過分,甚至還有些飄飄然。
畢竟,能夠將權柄握在手上,享受那類似於“生殺予奪”的權利帶來的暢快之感,實在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是以,一旦做起來,就有些不能停手。
之前,段天昊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多說什麼。今日突然提起,難道是想要藉此警告他什麼?
思及此,他連忙收攝心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起段天昊的問話,語帶誠懇道:“王爺恕罪。臣着實不知。不過,依臣看來,怕是對方做了什麼事兒,惹到了一些不該惹的人吧?”
段天昊揚脣輕笑,漾滿笑意的眼眸深處看不出其他多餘的情緒,“如今人已經沒了,想必所謂的不該惹的人,也該摒棄前嫌,就此收手了吧?”
柳朔存心神頓凜,忙不迭的點頭:“的確。人死不能復生,那不該惹的人,若是再不收手,就該被天打雷劈了。”
段天昊對他這樣的態度稍顯滿意,也不欲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與他聊起這段時間以來從蒼朝各地傳來的消息。
兩人之間談話的氣氛,說來也算複雜。說陌生,至少還有那麼一層血緣在那裡,可要說熟悉,彼此又都處於極其敏感的地位,多一句話少一句話,都有可能會產生隔閡,於彼此的關係有所不利。
不過,這兩人也都是修煉出來的人精,要口是心非東扯西扯,也不是不能夠,潛藏在心底裡的一根刺,便也自動被忽略掉了。
“之前,本王得到一個消息,說是諶王妃在岐城燒掉了一片森林,致使諸多蠻荒之人葬身於火海之中。國舅爺對此,持着何種看法?”段天昊不痛不癢的問道。
提到此事,他臉上的冷厲之色也消融了不少,依稀能夠看到一點以往溫潤如玉的影子。
柳朔存暗暗吃驚,這樣的消息,連他都沒收到,段天昊又是何時聽聞的?
一時間,他有些摸不準眼前這個人的想法,不着痕跡的審視着,語氣裡隱含着一抹試探,“王爺,臣聽聞,岐城外的那片森林裡,住着的大部分皆是從東樑國遷過去的居民。此刻正是兩國和解談判的關鍵時刻,諶王妃此舉,無疑是雪上加霜啊!”
段天昊面帶笑意的聽着,之後將自己得到的消息簡單明瞭的講述了一遍後,神色裡隱含着一抹溫柔,看得柳朔存心頭驀地一跳,下意識就問道:“王爺,您該不會是覺得,諶王妃是無辜無罪的吧?”
話一出口,他內心裡滿是懊惱。
早就看出段天昊對諶王妃的某種特殊而複雜的態度,可他之前就以爲段天昊會處理好其中的關係,不會因爲點點的兒女情長而意氣用事。
在諶王南下之前,他去堯王府裡拜訪段天昊,對方表現出來的“大局爲重”也讓他放下心防。本以爲段天昊不會對諶王妃過分關注,可此刻他忽然發現,原來一直都是他想錯了。
段天昊的心思,一直都沒變過。
心思百轉千回,卻也不過一瞬間,段天昊厲目一橫,神色裡看不出絲毫說笑的痕跡,挑眉反問,“爲何諶王妃就不能是無辜無罪的?國舅爺,你何時也變得如此膚淺了?諶王妃若不是迫不得已,又豈會拿那麼多人命開玩笑?你以爲她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嗎?”
要真是吃飽了,估計那懶懶的小女人也只會躺牀上呼呼大睡而已,豈會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些日子,他不時會想到那些年顧惜若追在他身後的情景。恍然大悟中,才發覺她有多懶,若不是躺着不能追隨他,估計她也不會站着。
是以,他忽而感到慶幸,能夠那麼殷勤的追在自己身後,是不是她做過的最堅持的事情?是不是說明,其實自己在她的心裡也是有着重要的地位的?
他急於知道她的答案,可又害怕得到她的答案。
此次南下,他暗中讓人跟在了她的身旁,事無鉅細的稟報着她的動靜。聽說她路上差點被人偷襲受傷,對他那個六哥心懷不滿的同時,也爲她那個想要置她於死地的人的厭惡。知道她近乎強盜般的搶劫了岐城總督那十八位姨娘的金銀珠寶,既有對她粗魯舉動的無奈,又有些理解,還有些他隱隱不敢承認的對他那個六哥的羨慕和嫉妒;而在聽到有人將她逼迫到生死利益抉擇邊緣時,滿心滿眼都是說不出的心疼和憐惜。
他就那麼肆無忌憚的想着,沒有人能夠打擾他,也沒有人去阻止他此等近乎幼稚的思想,等到回過神來,已然發現自己深陷於與那個人有關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柳朔存緊緊皺眉,心說你對諶王妃可真是瞭解。只是,有沒有想過,此刻對她的偏袒,就是對諶王的另一種“幫助”?
“王爺,依臣看來,不管諶王妃是否迫不得已,此事於咱們都是一個絕佳的時機啊!”他再三斟酌着,道,“若是能夠藉此機會,將這一切罪責都推到諶王身上,一切就會事半功倍了。”
段天昊聞言,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國舅爺,你的意思是,要本王去做那卑鄙無恥之人,不但無中生有,還顛倒是非黑白?又或者,你以爲諶王和諶王妃無能到了任你擺佈的地步,隨便一件事兒就能給他們降罪?”
本來,聽到他前半句話時,柳朔存心中頗是嗤之以鼻,只是後半句話飄入耳中,心神頓凜,原先所憧憬的完美未來也就被他那麼擱下。
諶王的手段,他至今都頗爲忌憚,至於諶王妃的胡攪蠻纏,他也是見識過的,如此一對夫妻組合,站到他面前,估計也會讓他少活十幾年。就算是要做什麼事情,也都必須要從長計議。
剛纔,他倒是大意了,竟忘記了對方是怎樣的人,有着怎樣的脾性。
可思及這些日子以來,整個朝廷都處於段天昊和柳氏一族的掌控當中,又覺得段天昊此舉甚是小心翼翼。如今諶王遠在東樑國,蒼帝又臥病於龍榻之上,據太醫院的御醫而言,身子虧損得厲害,想要完全恢復過來,似乎已經不可能了。
只要諶王一日沒返京,蒼京裡還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他神思魂游到了天外,卻又趕緊拉扯了回來,苦口婆心的規勸着:“王爺,您看,諶王和諶王妃到底遠在千里之外,何時回京,還不得而知,這並不妨礙咱們提前部署!”
段天昊眸光微閃,顧左右而言他,“岐城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爲何還不見屹暝回來?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提到此事,柳朔存眉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自然而然的跟隨着他的思路走下去,重重嘆了一口氣。
當初段天昊提議,讓他兒子去找那個人,使對方助其一臂之力時,他就不是很贊同。此刻聽說了這樣的事情後,他心頭驀地咯噔一聲,想到眸中可能,忍不住提氣驚呼:“王爺,您可有收到什麼消息?”
段天昊搖了搖頭,脣角溢出了一抹無奈的嘆息聲。
柳朔存聽了,倒吸了一口冷氣。諶王妃和他那個兒子向來不對盤,若是真的正面對上了,誰勝誰負,可就說不定了。以諶王妃那樣蠻橫囂張的處事手段,看哪個人不順眼,恐怕會直接給那人難堪,甚至出手重些,會直接滅了那個人的。
段天昊時刻注意着他的神色變化,此刻見他終於不再將注意力集中在顧惜若身上,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溫和有禮道:“國舅爺也累了,還是先回去吧。若是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也不遲。”
柳朔存就等着他這句話,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幾句,就足下生風的走了出去。
偏殿內,燭火曈曈,晚風徐徐,將鋪在長案上的黃色錦緞吹拂起一道清冽的弧度,他慢慢坐回到桌案後,從一堆堆疊整齊的奏摺,抽出一本普通的,白玉的指尖留戀的撫摸着上面的字跡,尤其是在那三個字上反覆摩挲着,神情格外溫和。
約莫一盞茶後,殿外忽然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其間似乎有金屬碰撞,眨眼之間就停在了偏殿門外。
他眸光微閃,食指留戀的輕撫了下,纔將那本摺子輕放到那些堆疊的摺子當中,起身走了出去,看到一身御林軍服的蘇啓亮時,神色淡淡,漫不經心道:“什麼事兒?”
蘇啓亮擡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王爺,御林軍的編制已經結束,此刻正候在上書房外的廣場上等候着您。您是否要去看看?”
自從蒼帝病倒後,柳朔存又開始着手重查之前的“迷迭香”案件,找出了所謂的“證據”,證明了柳朔旻和蘇啓亮的清白。
後來,段天昊以安撫被冤枉朝臣爲由,重新將蘇啓亮任命爲御林軍統領,而柳朔存也官復原職,似乎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夢裡,那兩個官員不幸坐了牢,夢醒之後,就安然無恙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爲此,朝廷中的其他大臣沒少上書進諫。雖說,蒼帝將朝堂大事交到了段天昊手上,可畢竟不是名正言順的弄權用事者,有蒼帝在一日,朝廷官員的任職終歸是要遵循蒼帝的旨意。可每次一提及這個話題,不是被段天昊七拐八彎的反駁回去,就是被柳朔存等人暗中警告,甚至是時候處理掉。
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敢出言觸犯段天昊等人的逆鱗了。
此次,恰逢段天諶南下的最佳時機,蒼京朝堂局勢盡在段天昊都掌握之中,皇宮裡的第一道屏障——御林軍,自然也成爲他的倚仗和籌碼,整頓編制之餘,更多的是親臨指揮。
段天昊朝蘇啓亮微微頷首,擡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以他那個六哥的本事,絕對不會放任他在蒼京呼風喚雨的。
那麼,他如今必須要放手一搏,在對方沒回到蒼京之前,將蒼京的所有局面都掌握在手中,甚至是——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很多人都在等着那一天,他也在,等着。
上書房外,早已站滿了人,在看到段天昊走出來時,連忙伏地跪拜,紅色纓槍整齊劃一的擺放在身旁,在檐下宮燈的照耀下,那金屬槍頭還反射出較強的亮光,聚集在一起,幾乎成了人間如練月華,清冽森冷,愈顯此刻氣氛之冷肅。
段天昊眸色深沉的俯瞰而過,一道道身影恭敬的趴伏在腳下,胸腔中不期然的升騰起一股睥睨天下的巍峨之感,彷彿看到了君臨天下的那一日——
他身着明黃色龍袍,高高端坐在龍椅之上,看着玉階之下三跪九叩向他參拜的臣子,聽着他們響徹整個大殿的洪亮恭祝聲,全身飄飄然的,恍惚站在了萬萬人之上。
在他身旁,只站着蘇啓亮,可不知爲何,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最想陪伴在他身側的人,不是蘇紫煙,而是那個心心念唸的張狂女子。
他覺得,他一定是瘋了,纔會在如此正式嚴肅的場合中,想到這些風花雪月之事。
努力的甩甩頭,他又重新掃視了下,待沒發現任何異常時,才遞給蘇啓亮一記眼色,看着蘇啓亮走到那些御林軍前,振臂一揮,不紊不亂的指揮起那些人,向他展示起他們的操練。
段天昊看得心不在焉,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此刻那些御林軍的喊聲和動作到底有多引人非議,而上書房前的這一場動靜,又究竟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
張公公甩着拂塵,快步跑入了寢宮中。
龍榻上,蒼帝正仰頭喝下一碗藥,纏綿病榻之久,使得他臉色也變得格外蒼白,那一份虛弱淡化了他渾然天成的威嚴與氣勢。看到張公公喘着氣兒跑進來,不悅叱道:“張允,何事如此驚慌?”
張公公抹了一把汗,初秋的晚風吹入殿中,隱約帶了點涼意,他抖了抖衣袖,儘量聲線平穩道:“啓稟皇上,堯王爺在上書房外集齊了御林軍,聲勢浩大,都快要……”
蒼帝聞言,手中的瓷碗猛地摔碎到地上,碎片遍灑在地,偶有一片飛到張公公的腿腳之上,便是一陣細細麻麻的疼痛。
“動靜很大?”蒼帝身子靠在背後明黃柔軟的迎枕上,即便臉色蒼白,依舊掩藏不住棱角中透露出來的凌厲和剛毅。
張公公心神巨凜,忙不迭應是。末了,還試探的看着他,道:“皇上,您就不管管嗎?”
蒼帝冷哼了聲,臉上卻是帶着難以名狀的笑意,“管什麼?朕現在連這張牀都下不了,還如何去管?”
他是沒想到,他的兒子竟然如此覬覦他的位置。不過,這些日子纏綿病榻,他也想明白了很多,對那個位置所持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可這不代表着,他就能夠允許段天昊所做的一切。
張公公見他日漸消瘦下去,想到這些日子段天昊的隨侍,再憶及遠離蒼京的段天諶,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自顧自的低喃道:“若是諶王爺在就好了……”
聲音不大,可蒼帝還是聽到了,眯起了眼睛,半晌後光芒自那狹長的眼縫裡迸射出來,臉上竟然隱隱帶着一絲古怪的笑意,“很快就回來的,朕在這裡等着他!”
……
待段天昊檢查完畢,又對蘇啓亮好一番吩咐之後,他才揮退了那些御林軍,重新回到了上書房的偏殿裡。
正要處理其他的事務,忽然聽到外面一聲高唱,一個略顯肥胖的人就大步走了進來,頭兀自低垂着,單膝跪地,“微臣見過王爺。”
段天昊將一封書信扔了過去,沉着聲道:“起來吧。章勤,本王命你帶着本王的親筆書信,前往西北,立即接掌下那三十多萬大軍。”
章勤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猶豫,“王爺,之前皇上可是派人去接掌了的。微臣就算要過去,只怕也做不了什麼啊!”
“嗯?你的意思是,你做不到,還要本王去幫你想辦法做到了?”段天昊斜睨着他,露出少有的凜色,“若是什麼都由本王來做,又要你做什麼?”
章勤終究是被他震懾到了,嘴脣蠕動了兩下,便繃着身子退了下去。
只是,他剛走出去,一人影就飄身落下,手裡捧着一封書信,恭敬的呈遞到段天昊的面前,“王爺,自東樑國傳來的書信,本來是傳給皇上的,可是被屬下等人中途截下了。”
段天昊猛地擡頭接過,在看到其中的內容時,眉頭緊緊皺起,片刻後,才拂袖走出。
“吩咐下去,本王現在就去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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