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殷若笑眯眯的來了。
樑未見到她心照不宣,手邊有事的他頭也不擡:“合身。”
“不合身,青鸞手巧,改了一下大小。”
樑未嗯上一聲。
他今年十七歲,殷若十四,衣裳的大小不合身,是必然的事情。
“謝謝殿下。”
黑施三脆生生的嗓音如在耳邊,但她的人一般不靠近樑未身邊。
樑未對房門外面看去,自從允許曾麗珠住在這客棧裡,她以爲自己另有心思,跟小廝們搶着端茶送水的時候,可沒有黑施三這麼老實。
樑未可不會忘記,曾麗珠第一眼見到黑施三時,動的是殺人的心。如果不是磨劍、礪刀在旁邊,如果是曾麗珠在外面見到黑施三,只憑傳言就會把施三殺了。
樑未見過馬大、牛二的功夫,遠比曾麗珠讓他強搶走的四個護衛要強,但是殺人的心,總不能因爲沒能耐殺人成功,而把這事放過去吧。
殿下依然允許曾麗珠留下,看似給她一條生路,允許她辦完手邊的事情,再回京捱揍。
可不是一片濫好人的心。
曾家。
是母后的母族。
殺個曾麗珠容易,國舅夫人一定稱快,國舅對曾麗珠失望,動手的是樑未,也不會說什麼。
但傳回京裡,傷的卻是太后臉面。
樑未在外面哪裡不買衣裳,要華麗的有,要樸素的也有。曾太后卻從京裡寄來,依着兒子心意,也不挑剔他穿布衣裳,反而來信誇他能幹、懂事,信的最後一句,總是讓他早早的回京。
樑未不想爲一個姑娘,讓母后哪怕有一瞬間的不愉快。何況這個姑娘確實是母后許過的,留給自己當侍奉的人。
他這才留下曾麗珠,如果她能改好,以樑未此時的心情,不介意母后說過什麼。
如果曾麗珠仍有殺心,樑未不介意教導她,或者讓她自尋死路去。
但卻沒有想到,留下曾麗珠以後,黑施三身上的優點卓異般的突出。
就比如此時這一眼看過去,曾麗珠受寵若驚,以爲殿下這會兒心裡有她。
小步的走進來,低聲地問:“殿下要我做什麼?”
她站在哪裡呢?
說話是真的就在樑未耳邊,身上的香粉味道不能說不好,卻讓樑未聞個滿懷,暗生不痛快起來。
這才叫沒規矩呢。
這兩年裡,堯王府的貼身丫頭也不敢與樑未狎玩,太后知道會不答應。她的兒子是尊貴人,她也時常這樣告訴樑未,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接近。
曾麗珠站的這個距離,樑未要是能瞧得起她,就是怪事。
一樣是姑娘,曾皇商還是在國舅府中長大,卻遠不如商人出身的黑施三,虧她還自以爲自己是太后的人。
樑未暗罵一句,沉下臉道:“沒事,不叫你別進來。”
曾麗珠漲紅了臉,弄着衣帶怯怯的往外面退。剛到門口,磨劍小跑着進來:“殿下,庫銀被劫。”
殷若聽完,立即欠個身子,退出房中。
曾麗珠聽到,立即停下腳步,又回來兩步,關切的對樑未進言:“請殿下冷靜處置,不知是哪裡的庫銀被劫,這附近最近的城池是黃慶、六湖兩城,要說黃慶的官兒也還算好,官聲不錯,也識民情……”
樑未接過公文,低頭拆時,磨了磨牙。
他又想到一件事情,黑施三到他身邊幾個月,公認的殿下最寵他,生病的時候許給他什麼都可以說,也沒有見到黑施三打聽公文。
樑未在京裡的時候,就遇到不少稍有好感,就總想攀龍附鳳的人。黑施三的心,明晃晃在鋪面上,暗戳戳的,也只在鋪面上。
並且,她也有經商的能耐。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吧,樑未心想,還真的不能怪自己疼施三這姑娘,也真的不能怪自己不喜歡曾皇商。
對磨劍一瞄,磨劍沒有阻止曾麗珠。樑未在她的喋喋不休裡看完公文,騰騰的火氣本就上冒,眼前又有一個出氣的,再說這個人貌似也不知道臉面爲何物。
毫不留情面的斥責道:“黃慶的官兒給你多少好處,你句句爲他說話!”
在貴人面前,有哪一句話是白說的呢?
曾麗珠讓噎的閉上嘴,還真的沒有太多的難堪。
她想,本來嘛,皇商也需要地方官員的扶持,她雖能打着國舅府和太后的名頭,沒有外省得力的人,生意也做不下去。
磨劍解氣不已。
殿下留下曾皇商,敢情她以爲殿下還是看着太后的佛面,卻不想想這樣一來,曾皇商出錯的事情,就全落在殿下的眼裡。
這既是鈍刀子割肉,也是給曾皇商一條路走。怎麼走,還是看曾皇商自己?
“出去!”
樑未把曾麗珠攆走,曾麗珠這一回老實回房,而不是在廊下等使喚。
她沒有福分住在這個院子裡,在隔壁佔據幾間房。進房後,曾麗珠就叫來一個相對心腹的人。
她主要的心腹,都讓樑未當天打發去北市從軍。
這一個,機靈也不行,功夫也不行,矮子裡面挑將軍罷了。
“你這就去黃慶見那裡的大人,問問是不是他們的庫銀讓劫,如果是,再說出殿下就在附近,在哪裡別告訴他,不然他還怎麼感我的人情。讓他們凡事小心。如果不是他們那裡出事,也說殿下不在北市,就在附近,讓他們做事小心。”
磨劍坐在院門的位置,礪刀在廊下等使喚。親眼看到曾皇商的人出來,磨劍帶笑招呼:“去哪裡?”
“採買東西。”
磨劍笑道:“還是你們自由,說一聲,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那人謙遜的笑笑,說聲不敢當,快步走出客棧。在他的後面,磨劍叫出來蘭行:“平時打熬的身子骨兒,到用的時候。信不送到,不許睡。御史祝大人現在黃慶,你要先一步比曾皇商的人到,告訴祝大人,如果這個人出現在黃慶的衙門裡,不管與誰接觸,兩個人都拿下。是三個人,五個人,也一起拿下。投到獄裡,沒有殿下的話,不許審問,不許疏忽。”
蘭行不明白:“用我的腦袋瓜子想想,曾皇商也是對別人通風報信去了,好換些人情用用。再不然就是顯擺她知道殿下的行蹤,她是手眼通天的人。爲什麼,不讓本地捕頭在這城外拿下曾皇商的人?”
“那還怎麼拿到曾皇商勾結官員的證據?”磨劍在蘭行腦袋上拍一記:“你的腦袋瓜子轉的還不夠快,去吧,路上不許休息。”
拿個公文給他:“這證明你的身份。”
蘭行接過,先不走:“黑施三如果等我磨香料,記得幫我說下,不然他又找我事情。”
“我看她也要找你事情纔對,你又叫她黑施三爺,她聽到又要無賴耍半天。”磨劍取笑道。
蘭行嘟個嘴兒扮怪相:“誰讓他病來着?殿下不許胡鬧,這幾天我可以佔佔上風。若是好了,夠得着欺負我,我再依着不遲。”
磨劍失笑:“原來是夠不着打你,你就大膽了。”喝一聲:“走吧,快去快回。”
目送蘭行離開,磨劍就差哼着小曲兒迴廊下呆着。
他大可以不喊“庫銀被劫”這一句不是嗎?喊出來,就是給曾皇商找些事情做做。
而黑施三也聽到?她身爲辦差的人,她應該聽聽。庫銀不能到位,黑施三還有什麼能耐,盡情的拿出來吧。
殷若這個時候,也沒有閒着。
爲自己腦袋着想,還是不打聽公文的好。和公文上能掙錢相比,休書更爲重要。
殷若是個商人,也不如曾麗珠更清楚打聽公文的重要性,她也沒處用去。
聽到“庫銀讓劫”幾個字,殷若回房就和青鸞商議:“讓馬師傅去告訴二叔,咱們找到金財寶了。”
“殿下會去,還是派人過去?”
自從知道金財寶在廣元不辭而別,都知道要出事情。青鸞每天幾回的找藉口,從前院走過,瞄着車陽、柏風、茅子威、冷兵等人出門沒有。
“我剛看過,四位小爺還在。”
殷若告訴她:“你不用再看,二叔這幾天讓人等在街口,他們四個人只要出城,二叔就能知道。現在,趕緊讓馬師傅去見二叔要緊。”
青鸞出去讓馬大出門,她再回來愁眉不展:“我冷眼旁觀這幾天,四位小爺能文能武,難怪是殿下的得力人兒。這又是內陸,離開不便。金少東家萬一又還不走,真的讓殿下拿下,救他可就更難了。”
殷若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的坐了片刻,忽然道:“青鸞,你看殿下會趕去嗎?”
青鸞心煩意亂的搖搖頭。
殷若按她坐下,命道:“我想的差不多,必須再聽聽多一個人的想法。你靜下來,好好想想。”
“會去!”
青鸞斬釘截鐵地道:“這案子讓殿下頭痛,殿下才從北市趕來。他就在這裡,怎麼不會去?庫銀被劫不論大小,都是大逆不道的大事。殿下怎麼會坐在客棧裡聽回話?”
殷若篤定的笑:“等殿下去了,咱們也就離開。財寶要見我,我就給他見見。”
金財寶一定要見殷若,金財寶死守婚約,他在殷若心中“合夥人丈夫”的形象,比以前清晰的多。
爲了金財寶安然退回,殷若願意冒險給他一見。
這話。
有如一個炸雷打在青鸞頭上。
青鸞憤然的起身:“不行!”
她的嗓音,低聲而有力,急促而焦急:“殿下過去,說不定帶上您。咱們幾乎沒有機會冒這個險。稍一小心,就讓殿下發現。這幾個月下的功夫,全都毀了。”
殷若微笑的望着竹簾,外面的地面火熱日光,明亮的一絲飛動的塵土也能看清。
“我,不是還病着呢?”
中暑這個病,不是皮肉傷、傷筋動骨傷,看得到這個人好了。它可大可小,可好的快,也可好的慢。
哪怕昨天好了,今天再曬一曬,也許接着犯病。
青鸞打心裡反感金家多生事情,就打心裡彆扭殷若冒險。開動腦筋找理由:“自從少東家病了,殿下吩咐,咱們這房裡的冰比殿下房裡還要多呢。解暑湯也真的見效不是嗎……。”
殷若聽得到青鸞心聲,莞爾道:“青鸞,財寶也是你以後的東家啊。”
這一句話,讓青鸞無話可說。但是隨即,新的理由又上來。
“您可以裝病不跟着殿下走,但是咱們離開客棧不是一天兩天。殿下住在這裡,客棧掌櫃不認得,但他認得本城的官員龐大人。咱們收買不了掌櫃的幫忙遮蓋。”
“不用他遮蓋,咱們正大光明的走。”
殷若繼續對着竹簾外面微笑。
“啊?”
青鸞等着。
殷若輕笑:“不是有曾皇商在嗎?我留下她,豈能是白留下。”
青鸞鄙夷:“她難道不跟着殿下走嗎?”
“那就看她認爲,殺黑施三重要,還是跟着殿下走重要了,再說,殿下可未必帶上她。”
青鸞還是不死心,又找出一個可能性,問道:“都知道殿下對您好,我也猜想殿下不會帶上曾皇商。如果殿下留下人手保護您,咱們還怎麼離開?”
“哦……”殷若慢慢的說着,對着因她生病而擱置下來的一堆香料。這裡面,可不全是香料。
……
“又病了?”
樑未對着回話的青鸞皺眉:“昨天不是已經有精神。”
青鸞垮着臉:“昨天得到殿下賞賜的衣裳,少東家太喜歡,說笑半天,傷了力。病人,沒好就傷力,就又重了。”
樑未想想:“礪刀,你留下來守着她,磨劍跟我走。”讓青鸞回去,帶來馬大和牛二,親自交待他們:“我不在的時候,少東家若有一點兒閃失,拿你們倆個問罪!”
馬大、牛二唯唯稱是,樑未簡單的收拾行李,一個時辰以後就帶着磨劍等人離開。
曾麗珠在房裡長長的出一口氣,打開自己的梳頭匣子,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
約有小手指長,小手指寬,上面一點硃砂色,應該鮮豔奪目,卻沒來由的讓人觸目驚心。
“極品鶴頂紅,費我不少銀子呢。”
曾麗珠露出笑容,把玉瓶揣在袖子裡,對着廚房走去。
這個時候,殷若從香料堆裡扒拉出幾個小小的碎莖,放到青鸞手上:“不會中毒,只要礪刀和留下的人喝上一口,和這房裡的香味一摻和,就會產生天旋地轉的幻覺。效果可不長,礪刀只要深換幾口氣,也就恢復。就這一瞬的鐘點,咱們要離開得快。”
青鸞放到解暑湯裡,給礪刀等人送去。這是黑施三中暑以後,樑未給所有人的關懷,包括殿下在內,每天都在喝。因殷若是主要喝的人,青鸞雖不是主要煮的人,但時有幫忙,並送給所有人。
樑未帶走大部分的人,留下的礪刀帶的人手不夠,青鸞煮解暑湯,並不扎眼。
殷若點起一炷香,坐等着曾麗珠到來。
曾麗珠正在和礪刀爭吵:“殿下不在,咱們人不多,熱熱鬧鬧的吃個晚飯有什麼?你不信我,我喝給你看。”
把跟着的人端的湯和菜,樣樣吃了一口。
礪刀卻不肯放鬆警惕,門板一樣的杵着:“你自己吃!施三少是個病了,她單獨用飯,別說你不知道。”
“我這是清涼大補的湯藥。”
曾麗珠正說着,青鸞送解暑湯到,見到救星似的,曾麗珠訴苦般的道:“青鸞小哥,你去見施三少,讓他拿主意。”
青鸞極不情願的去了,在拐角的地方停下來,見到礪刀等人沒有懷疑,把湯一飲而盡。她一溜小跑的來見殷若,殷若笑了笑:“來的好,讓她來吧。”
又一回,曾麗珠走到黑施三的房間。房角的冰撲面清涼,讓她嫉妒不已。竹簾陰影,又勾起她曾在這裡受辱的回憶。
曾麗珠滿面堆笑的分湯,把沾了毒藥的一角帕子,蜻蜓點水般在已分到碗中的湯水上點了點。
都知道鶴頂紅的厲害,一入喉就沒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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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
錯字再改。
仔今晚有事,今天共計九千字,欠的一千,回來的早,回來補。回來不早,明天的更新裡補上。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