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們在河東野林等你。”
四喜向嶽天峰稟報,他連日奔波,也現疲態。
打發了四喜去休息,嶽天峰獨自出門,沿河而走,奔河東野林而去。
河東野林位於廣順門外河東二里處,嶽天峰到時,林中有十幾人正散坐林中,見嶽天峰到便起身躬身行禮。
嶽天峰擺手與衆人席地而坐。
“老薑,去城裡開家酒樓,打探消息。”
爲首之人年過四十,濃眉方臉,大鼻闊口,下巴蓄有短鬚,也不多問,點頭應是。
“留意巡檢司孫大剛動向,城內御庫剛剛被盜,城內江湖人士也須留意一下。”
話不多說,老薑知道如何去做,嶽天峰轉身離開,讓老薑自去安排。
賀同春急急來時,嶽天峰正指揮酒坊之事。
“何事讓賀兄如此恍急?”
“我們昨日找的那個司獄,今晨發現死於家中,他那老婆也未倖免。”
“可捉到兇手?”
“今晨司獄點卯未到,衙門派人上門去尋,見二人已死,仵作正在驗屍,我湊巧碰到舅父聽說此事。”
“死便死了,又不是我二人做下此事,自有衙門去料理,你既已來了,我帶你看看我建的酒坊。”
嶽天峰心裡詫異,這頭天晚上還見過面,怎便死了,難道是因我問起牢獄中事?
叫過四喜低聲吩咐幾句,四喜離去,嶽天峰不動聲色地帶着賀同春四處轉着。
“兄弟你這酒坊產出如何?”賀同春望着酒坊的工地說。
“以如此規模,只要糧食供足,可日出二、三百角。”
“兄弟這是個財路啊,不知……。”
嶽天峰看着欲語還休的賀同春,似猜出他意欲何爲。
“這酒坊之股你便不要想了,糧食可由你供給,市價與我即可,此酒產出不易,十出二三且分三等,中等下等可由你獨佔,酒價你自去定,上等酒我要入窖保存留爲他用。”
因燒酒之法乃用糧食,尋常百姓吃糧尚且費事,更別說喝這糧食燒製之酒,此燒酒自是供給有錢有勢之人,即便是中等下等之酒,由賀同春發賣也會賺得鉢盆全滿,賀同春聽完哪有不曉得箇中道理。
“如此便多謝兄弟了。”賀同春喜形於色。
留了賀同春用了午飯,二人又將燒酒之事琢磨一番,賀同春便回城張羅糧食一事。
“老薑已派人探過,那夫妻二人是被劍刺死,一劍斃命,家中錢財已失,衙門通報是謀財害命。”四喜已回稟報嶽天峰說。
“哼,早不謀晚不謀,偏偏我去過就被謀了,哪有如此巧事,知會老薑,敵在暗處,讓他千萬小心。”
四喜應下。
“對方行動如此迅捷,看來是城中眼線頗多,只願老薑能將對方尋出,我好看看是何人與我做對。”嶽天峰暗忖。
半月過後,聽聞城中新起一座酒樓,名爲天福樓,被喻爲“樓絕、景絕、菜絕、酒絕”四絕酒樓。
此樓造型別致,且是遼陽城內最高,謂之樓絕。處於酒樓高處,可盡收城內景色,謂之景絕。菜餚精美,彙集南北菜系,謂之菜絕。酒漿醇香,且易醉人,謂之酒絕。尋常人消受不起,一時間,食客們趨之若鶩,城內富豪權貴頗以在天福樓進食爲榮。嶽天峰知曉,此乃老薑所爲,也是老薑一生之夙願。
姜本金陵人,家境貧困,幼年時父母被富戶冤死,仇不得報,流浪市井,得遇一妙手空空,傳得偷盜功夫,起先只是收曬、拾帳,後來便是渾插、日闖,沒想他於此道竟極具天賦,五年間竟連那開窖口、掘塚也學得會了,遂於冬月潛回那富戶家,於夜半刺死那夫婦二人,此時夜長天寒,人多畏寒懶起,又無降雪留下足跡,竟成當時懸案。大仇得報,便拜別師傅浪跡江湖去了,此後成江湖巨盜,屢劫富戶,唯一嗜好便是貪戀美食,自己不但要吃,還要學做。故有美嗜者,必有美毒,行至北直隸時不知怎地漏了行蹤,引官府追捕,遂一路逃出山海關外,越是向北,越是不適,遇嶽天峰時,老薑已臥病榻日久,只剩奄奄一息,嶽天峰施以針劑,救得他性命,痊癒後受嶽天峰所感改邪歸正,追隨嶽天峰,在嶽天峰附近之地做了一名廚子。
以老薑的手段,嶽天峰自信除了皇宮裡的御廚,世上難有敵手,況老薑所會甚雜,南北菜系均有鑽研,甚至於民間小吃也有涉獵。
老薑如今已改了名字換了口音,專以廚藝授徒,那帶來的幾人中便有老薑的徒弟,這幾人都是老薑千挑萬選的忠心之輩。
越日,賀同春差人捎信,邀嶽天峰去校場觀馬賽。
嶽天峰無事,帶上浮月丹雲四喜石磨,趕去校場看熱鬧。
校場在肅清門外,幾人在校場外尋到賀同春時,賀同春正同幾人悄聲言語。
賀同春見嶽天峰等人過來,衝那幾人點點頭,便引嶽天峰等人入了涼棚。
“這馬賽可下賭注,參予者皆是城中權貴,哥哥我帶你來此,便是讓你多結交些人物,於你日後賣酒是有大大好處。”
聊了幾句,嶽天峰得知,這校場本是軍隊操練比武之所,因不常用,被城中的權貴人家用來各種賭賽,這些紈絝大多是官商後代,有得權勢,官方也就聽之任之。
賀同春混跡於此便是起了攀附權貴之心,他學識雖少,見識卻多,遊走於各個紈絝之間,措置裕如。
“嶽兄看好哪匹?”賀同春指着校場中的幾匹健馬問道。
“排五的白馬還可。”嶽天峰仔細觀察了一番說道。
“那匹白馬?沒什麼出彩之處,看那排一的紅馬怎樣?聽說可奪魁首。”賀同春指向一匹棗紅健馬。
這匹棗紅馬,身體粗壯,腿長蹄大,毛髮亮澤。
“虛有其表,此馬雖體格健碩,但恐難持久。”嶽天峰話音不小。
“這位公子可有馬匹參賽?”不遠處一錦服公子扭頭問道。
賀同春見狀忙躬下身去。
“並無馬匹參賽,我等只是來此看熱鬧。”嶽天峰不知其人是誰,出於禮節回道。
那錦服公子只“嗯”了一下便不再理會衆人。
“兄弟可要押注?”
“算了,我看看便是。”
過得須臾,馬賽開始,果如嶽天峰所言,那一號馬先是領先,跑得大半圈,後力不繼,竟被五號白馬所超奪得魁首。
“嶽兄竟有如此相馬之術,端的厲害。”賀同春向嶽天峰挑起大指,“早應信了你也不至於輸錢。”
“此等劣馬,怎跟我家公子的馬比?還沒我家公子的豬跑得快。”四喜一臉不屑搶着說道。
四喜聲音甚大,旁邊幾位錦服公子怒目視來。
“好大的口氣,你家的豬難道跑得比馬還快嗎?”其中一位難掩怒氣率先發問。
“這小子胡謅,衆位息怒,莫要與他一般見識。”嶽天峰拱手道。
“哼,沒見識的蠢才,賀同春,以後不要帶閒雜人等來此,端的掉了我們的身份。”
賀同春不敢言語,只是拱手施禮。
嶽天峰聽了此言甚是不悅,他不喜欺人,卻也不喜人欺。
“豬跑得過馬,那也是不定之事,我的豬肯定跑不過我的馬,但對付閣下這幾匹,想來還是綽綽有餘的。”嶽天峰放下拱着的手,甩開紙扇昂首說道。
對面峰擁而起,戟指怒目。
“這位公子顯然對自己的豬很有信心。”爲首那錦服公子押下衆人忽然問道。
嶽天峰點頭示意。
“那我們不妨也賭一賭?”
“可以,但須三日後。”
“嗯,不知賭注幾何?”
“我既已定賭期,那賭注便由閣下定吧。”
“一百兩如何?”
“才區區一百兩,衆位,可還有誰押注,本公子全接了。”嶽天峰遙向對面囂張地說道。
對面衆人又一頓呱噪,卻接下了賭注,嶽天峰讓賀同春記了去,衆人押注不等,接了約有七八百兩之多。
“兄弟有底氣贏下賭注?”
“賀兄放心,別的賭賽不敢誇口,這次卻真是探囊取物一般。我原要加註輸死他們,尋思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便饒他們吧。”
“一頭豬和一羣馬賭賽,這是我見過最離譜之事。”賀同春不知嶽天峰是有底氣,還是頭腦發昏,口中嘟囔着摺好賭據。
相約三日後與此賭賽,這才各自回城。
“你真有如此厲害的豬?”丹雲問道。
“嗯,我早已差人去我師傅那裡去取,想來這一二日便會到了。”
丹雲仍面露懷疑之色。
次日吃過午飯,四喜來報,說派出之人已回。
嶽天峰邀浮月丹雲一同去看,唯兩車活物甚是搶眼,一是碩大白豬,一是獨眼老熊。
二獸皆被關在鐵籠之中,那白豬卻是家豬,有五尺長二尺高,通體雪白,那頭獨眼能有七尺高,熊體強壯,身高有如石磨,卻比石磨粗壯三倍有餘,二獸見嶽天峰便不住嚎叫。
嶽天峰命人打開牢籠,衆人皆懼,向後閃躲,嶽天峰無奈,自去開了牢籠。
二獸甫一出籠,便向嶽天峰撲來,衆人齊聲驚呼,更有膽小者已捂住雙眼,不忍見嶽天峰命喪獸口。
慘事並未發生,衆人定心觀看,見白豬不斷蹭嶽天峰腿,而獨眼老熊竟用雙掌搭在嶽天峰肩頭,用舌頭不斷在舔嶽天峰的臉。
嶽天峰推開老熊的長嘴,伸手摸了摸老熊的耳下,又矮身摸了摸白豬的頭,親眤之態無以言表。
“此二獸由我豢養,已通人性,不會傷害你等,你們不必驚恐。”
衆人猶擔驚害怕,只有四喜與二獸相熟,近前親熱,丹雲見獵心喜,也踽踽向前,伸手撫摸二獸,白豬尚可,唯老熊欲吼,被嶽天峰拍了一下,做了個手勢後,便也如乖狗一般。
“兄長你如何訓的?教我。”勝男說道。
“好,等你尋了鐘意的小獸我便教你。”勝男雀躍鼓掌,浮月丹雲臉上皆露期許神色。
花園內早已圈出一隅,把二獸趕去獸舍各自安頓,找人精心餵養。
衆人哪見過如此通靈之獸,都圍在獸舍外瞧個新奇,二獸想是對此態習以爲常,也不理會,尋了舒適地方便即趴倒休息,唯四喜上竄下跳地與衆人講解。
三日期至,嶽天峰帶白豬去往校場賭賽,衆人皆隨之而去。
校場中人比之上回人多,尋到賀同春時,他正於人羣中穿梭往來。
“人怎如此之多?”
“兄弟既然穩操勝算,我也好掙些散碎銀子。”
想必賀同春當了莊家,接了許多賭注。
“就是這豬參賽?”賀同春指着憊懶的白豬問道。
“不錯。”
賀同春看着白豬肥胖之軀,一拍額頭,仰天長嘆。
引了嶽天峰和白豬至校場一處,這是馬賽起點,衆紈絝馬匹已入場,瞧見嶽天峰的白豬,一陣譏諷笑聲傳出。
嶽天峰也不去理,將白豬趕至起跑線,與衆馬排列等待比賽開始。
“老白呀老白,就看你大展雄風了。”
嶽天峰掏出一隻雞腿塞入豬嘴,那白豬咬了,咯嚓幾聲便吞了下去。
“贏了本場,自有犒賞。”
嶽天峰止住向前索食的豬嘴,指着校場跑道說。
那白豬似真懂人言,一聲令下,衆馬疾出,馬上騎士揮鞭大喝,卻見一溜白線遙遙搶在前面,四蹄奮力,哪有一點懶豬的樣子。
眼見着白豬率先衝過終點,衆紈絝驚訝萬分,呆若木雞者有之,捶胸頓足者有之,長嘆不息者有之,唯嶽天峰衆人處歡呼不已。
“嗯,你贏了。”隔了半晌,對面那爲首的錦服公子才說道。
那公子回首低聲向下人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那下人捧了一盤金錠來到兩人面前。
“輸你的。”那公子很乾脆的一句話。
“一百兩金子?”
先前約賭時並未言明賭注是金是銀,嶽天峰以爲是銀,慨然接注後,賀同春也未告知。
本朝物價極低,一石米才值五錢銀子,地方上九品官的年俸折算下來也只區區三、四十兩白銀,而金子與銀子的折算竟達到了九兩白銀才換得一兩金子。
這公子一輸就是一百兩金子,竟然眼睛也不眨上一眨。
嶽天峰雖然厭惡他有些飛揚撥扈的樣子,但對他這種豪爽的性格卻極爲讚賞。
“我從未拿銀子打過賭。”那公子的嘴角撇了撇。
其餘紈絝見這爲首之人慷慨認輸,也差人遞過所輸金錠,四喜接過,叮叮噹噹地倒入一個皮袋,讓石磨背了。
“即承衆位兄臺盛情,小弟卻之不恭,不如由小弟做東,請衆位兄臺喝一杯如何?”
嶽天峰見此人出手闊綽,並且性情豪爽,衆人又以他爲首,頗有結納之意,他此番回來,忽聞家生變故,故朋親友大多遠離,心想重振家業,必先開拓人脈,此處衆人雖是紈絝,恰也是城中官宦財主的後代,先一網抄了,日後再擇選結交。
那公子微一思索,便即應允。
一百兩金子說來也不是小數目的錢財,嶽天峰收得乾脆,眼中卻無貪婪之色,對於那公子來說也是少見,他也想借此瞧瞧嶽天峰是何許人也。
“那我們便同去天福樓如何?”嶽天峰道。
“天福樓?沒什麼可吃的。”言畢臉上又現鄙夷。
嶽天峰哈哈一笑,手中摺扇唰地一合。以老薑的手藝仍被看輕,顯然此人定是吃過上好的酒席,世間好過老薑的地方,除了王府便是皇家,此人定是大有來頭。
“我有一杯酒,足以慰悲歡,醉罷解衣去,我輩未須猜。”
“嗯?”那公子聞聽,卻也沒再反駁,好奇心卻大大泛起。
“衆將官聽令,隨本帥去往天福樓呀。”嶽天峰唱着戲腔喝到。
一行人隨即上馬上車浩浩蕩蕩向城內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