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無聲,曲調悠揚,穿透夜色,蕩於空中。
“浮月?”朱輔和胡羽異口同聲地驚呼。
不知浮月者不知,知浮月者皆驚,一月前,浮月身死,嶽天峰爲其風光大葬,此時現身,是詐屍?是還魂?亦或是假死?
忽聽齊小白說道:“我去討戰。”
右手撥劍做勢欲出,嶽天峰起右手按住,站於齊小白右手的丹雲忽地揚起左手小盾遮住齊小白目光,右手出劍如電,在齊小白肋下連刺兩劍,轉身反手一劍插入齊小白後心。
丹雲出手極快,齊小白急欲掙脫右手,卻被嶽天峰死死掐住,忽覺肋下一涼,後心又一涼,等他明白過來時,忽地看到了自己噴血的脖子。
齊小白年幼之時被父母賣掉,只爲了換一餐飽飯。
買他之人便是他的師傅,他不是唯一的徒弟,他沒有名字,因他姓齊,師傅便與他起名叫做小白。
師傅有一處大院落,這裡還有許多師兄,大者十餘歲。
院牆甚高,大門亦有人把守,齊小白隨衆師兄習武,雞鳴而起,日暮而息,倘不勤奮習武,懲戒嚴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齊小白的少年時期便在此渡過。
此便是屠龍門培育殺手之地,齊小白爲佼者,被授於十二生肖之職,後被選入朱輔門中潛藏,因其處地特殊,其身份不被旁人所知,只聽門主一人調遣。
後因朱輔一言,借與嶽天峰身邊護衛。門主交待,嶽天峰此人武功甚高,卻不管江湖是非,非正非邪,能少惹便少惹,既被派在他身邊,正好與陶獲相行順勢監視岳家暴富一事。當時嶽天峰和紅白雙姝審訊朱暹、呂珍之時,便是齊小白探得三人夜出,跟蹤而至,並於窗外射出飛刀滅口,未料到只殺了朱暹,呂珍卻逃過一劫,慶幸的是身份未被識破。
嶽天峰破御庫迷局、啓百年寶藏,又斬殺十二生肖及四相,雖被門主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是惜才,前番去岳家辦事,盡力勸說岳天峰歸順,他的家人勿動,門主派出四凶獸助力,齊小白生怕紅白雙姝受傷,他知此二女乃嶽天峰的心尖寶貝,便邀陶獲引走二女,不料自己露出破綻被浮月識破,只好趁其不備將其刺死。
忽地看見踏歌而來的浮月,齊小白不覺心頭一顫,又見朱輔與胡羽神情不似做僞,又見嶽天峰心馳神往之態,心中便起了疑:難道我那一劍竟沒殺死了她?這浮月也不知遇到何等奇遇,竟已起死回生,嶽天峰不與我反目,定是藏下陰謀詭計,不然如何等了現在。我須得快快脫身,等浮月走到近前,那嶽天峰迴過神來,我還哪有逃走的機會。
想到這便要撥劍討戰,藉機而走,只是,卻走不脫了。
嶽天峰掐住齊小白按劍的雙手,待丹雲的劍插入齊小白的後心時,嶽天峰順着齊小白的掙勢撥出他的長劍反手削下了他的頭顱,擡腳將屍身踹了出去。
衆人譁然,不解嶽天峰爲何臨陣將旗下高手殺斃。
“以他之血,祭奠我愛妻在天之靈。”嶽天峰不理飛濺在身上的鮮血,望向對方說道。
拋了手中長劍,讓四喜拾起齊小白的頭顱留待天明祭奠浮月。
“你手下有十二人,對應生肖,除鼠外,餘皆見過,各生異相對應生肖之貌,獨鼠未曾出現,我常思之,此人定是獐頭鼠目、身材矮小之人。浮月被刺,一劍斃命,以浮月的身手,能以一招且是正面殺她之人不多,浮月死時,指上染有紫色,彼時正值五月,桑葚正熟,此正是桑葚所染,當時我並未在意,隔日我於浮月棺前跪坐,恰巧看見齊小白外袍下襬有一紫色印跡,我思慮良久,認定她是被熟識之人下手,這熟識之人,也只有齊小白有此身手,我不篤定是齊小白下手,便讓熾陽扮做浮月引齊小白現形,果然齊小白心懷忐忑,抽劍欲走,倘他見此情景卻是欣喜狀,便是我猜得錯了。想是他遣陶獲盜我兵器,將浮月引走,他隨其後,趁浮月不備,以一招袖裡乾坤刺死浮月,浮月倒地臨死之前,彈出桑葚做下標記。齊小白生就英俊,身材魁偉,任誰都不會將他與鼠相聯,可偏偏他就是這十二人之首,我篤定身邊有奸細,總以爲是一人,不想卻是兩人,一時失查害了浮月性命。想來那殺死朱暹的也是齊小白了。”
嶽天峰說到悲憤處不禁又淚流下來。
“這是熾陽,是浮月丹雲的師弟。”嶽天峰向衆人解說。
那穿白衣握長鞭扮浮月者,已款款行至衆人身前,竟是浮月丹雲的師弟,只長像清秀,竟似女子,把衆人都瞞住了。他本男身,自幼有奇怪癖好,便是易女裝、發女聲,只他面容嬌好,不易被人查覺,但遭家人嫌棄,便一氣離家,成爲浮月丹雲的師弟,浮月丹雲因面上有胎記,也遭人嫌棄,便也不排擠他,三人同命相憐,相互交好。此次因嶽天峰與屠龍門交惡,缺乏幫手,便去信與他,一者邀他助拳,二者想嶽天峰施展妙手看能否治了他那古怪癖好,未想到熾陽尚在途中,浮月卻先殞了,嶽天峰便讓熾陽扮了浮月,以此來試探齊小白。
“不要在那聒噪,快選出一人出來受死。”對面一人叫道。
衆人這纔回過神來,混沌已死,依次輪到檮杌出戰,此人瘦高身材,卻是一身農家裝扮,兇橫模樣,絡腮鬍須,撒去了上衣露出壯碩的肌肉,提着一根大棍來至場中。
嶽天峰本待讓尚瑛去接一場,尚瑛武功不弱,前番在城中老宅爭鬥之時便毫髮無損,另三位護衛卻個個帶傷,但自己剛剛殺了齊小白,那齊小白平素與他交好,稱兄道弟,雖說此次暴露齊小白屠龍門身份,但難保他不會怨恨自己折了銳氣,亦或是他也是屠龍門人,看朱輔示意三名護衛悄聲無息地將尚瑛品字形圍住,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熾陽便要出戰,被嶽天峰攔了下來,嶽天峰曾聽浮月丹雲說起,熾陽武藝與她二人不相上下,只三人時常練習禦敵陣法倒是威力無比,可惜如今少了浮月,二人對敵威力大減,況且是單獨賭鬥,倘若出戰便是敗多勝少。
一招手,將石磨喚了過來。
“石磨,對面也是個使棍的,你去會會他。”
“好嘞。”石磨憨聲答道,操起鐵棍便走。
“不要跟對方練招式,也不要管對方出什麼招式,你只管雙手持棍,要麼下砸,要麼橫掃,打好了回家賞你頭豬吃。”嶽天峰拽住石磨的耳朵輕聲說道。
石磨欣喜,操起鐵棍奔着場中而去。
“你這是什麼套路,對面那幾人哪個是好惹的?剛剛那怒目金剛我也是險勝,剩下這三人我都沒把握取勝,這個是心狠手辣摧人索命的活無常,你派了個憨瓜去?”呂紀問道,旁邊丹雲朱輔等人也是一臉疑惑地望着嶽天峰。
“正所謂‘一力降十會’,我告之石磨棄了招數只以下砸、橫掃應對,便是以不變應萬變,他心思憨直自去照辦,就算這什麼活無常武功再高,招式如何變化,石磨只這兩招過去,在石磨的力氣之下,一切都是虛無。”
嶽天峰說完心下也是惴惴,雖說自己又指點過石磨的拳法和棍法,但對方終究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但想到石磨如今已將馬行義那根木棍換成鐵棍,身上又穿了定製的犀牛皮甲,只要不把石磨那顆在武學上不笨的腦袋敲碎,以其皮糙肉厚之體及犀甲防護,至少能與對方拼個力竭打個平手。
“乖乖讓我一棍打死,大少爺說賞我頭豬吃。”石磨來至那人面前,將鐵棍向地上一杵說道。
聽聞自己一命才值一頭豬,又見來人傻里傻氣,便以爲是對方瞧自己不起。那活無常氣得鬚髮皆張,伸手一指石磨說道:“來來來,老爺我這就將你打成死豬。”
說罷摟頭蓋頂就是一棍,石磨卻也不躲,也是一棍砸去。
石磨心中想着嶽天峰賞自己一頭豬,卻也沒忘嶽天峰的叮囑,無論對方如何變化招式,他只一板一眼地橫掃下砸,偶有被打中幾棍,隻身上皮糙肉厚加之皮甲防護,捱了那幾下木棍也是不痛不癢,自是不在意。那活無常卻非如此輕鬆,心中暗自着急卻又窩火,自家這一身高深武藝遇到個死心眼真如石沉大海,兵器上又不如那帶尖帶刃的能造成明顯的傷害,無論再絕妙的招式打過去只如蚊蟲叮咬,那傻小子勢大力沉,輪着鐵棍來來回回只是兩招,便與他對棍也是吃了虧的,只捱上一下那便是骨斷筋折,當真是豪無辦法。
心下着急,手上難免疏漏,鬥過五十餘回合,石磨在掃過一棍後,趁着那活無常躲閃之機,伸出尺長大腳一腳踹去,活無常躲閃不及,竟被踹個正着,在地上向後接連翻個幾個跟頭,坐起時已是頭昏眼花、胸口鬱悶,心道不妙,這是肋骨已被踹折,正待敗走,只見鐵棍已到頭頂,登時砸個稀碎,活無常變得個死無常。
嶽天峰心中大喜,這石磨也並非一竅不通,還曉得棍中夾腳,原本以爲最好不過耗着兩敗俱傷弄個平手,未想卻有意外之喜。
“大少爺,我贏了啊。”石磨拖着鐵棍向回跑。
“兩頭,回去賞你兩頭豬。”嶽天峰喜笑顏開地拍着已回到本陣的石磨說道。
呂紀臉上頗有些難堪,自己費力殺了怒目金剛,雖說是丹雲打了前陣,但也是耗了一百餘回合,石磨這傻小子只五十餘回合便殺了活無常,如此算來自己的武藝倒顯得沒石磨高了,來至石磨身後,照着石磨的屁股連踢數腳,嘴裡笑罵着“你個傻小子”。
石磨嘿嘿傻笑也不多言,掏出皮甲中已被汗水浸透的餅大嚼起來,宛如吃着豬肉般津津有味。
“怎樣?”嶽天峰笑着對屠龍門主說道。
“哼,你方已出三人,我方纔出二人而已。”看不出銀色面具下的臉色如何,想來定是十分難看。
如只按尋常五局三勝,嶽天峰一方只需再勝一場即可,可這生死局對方仍有三人可出,且武功一個比一個高,己方丹雲力有不歹,呂紀堪堪持平,石磨再難僥倖,剩下這三場不好下啊。
“便是三十人又如何?倘無匹配之武力,統是送死的命。”
嶽天峰嘴上如此說,但想勝四大凶獸中的二人尚可,那後面還墜着個與己武力相匹的門主,這仗非是好打啊。
“喲,聽閣下的意思想來是身手了得啊。”餘下二獸中的一獸笑着說道。
一個圓臉的青年看向嶽天峰,濃眉大眼煞是英俊,依照順序,此人應是窮奇了,嶽天峰一方多人搖了搖頭,想來是爲了這英俊少年遁入邪派而不值。
“了不了得,閣下不妨一試。”嶽天峰笑着卻無動作。
“此番已輪到我,想不出來也不成啊。”
那英俊青年左手握有一刀,但從刀鞘看來,此刀細長,只在刀身前部略有彎曲,宛若劍般,那青年左手下垂,肘部略彎,手握刀鞘,鞘口斜上,右手緩慢抽出刀來,只抽出一半,嶽天峰便看出此刀大有不同。
只見那慢慢抽出的刀身近刀背處,刃身設有凹槽,內嵌有珠,細數竟有七顆,竟是一柄滾珠刀。原來七珠隱喻七星,有降妖除魔之意,揮動時七珠晃動有金聲,能擾人視聽。能做此刀者必是能工巧匠,此刀出世後必是寶鋒利刃。
待到那刀眼見着還差刀尖將要出鞘,只見那英俊青年忽地電光火石般將刀撥出,隨即借勢斬向站於右手旁那人的脖頸,饒是那人反應機敏,也是躲閃不及,急切間一個鐵板橋向後仰去,怎料到一則二人站位過近,二則被出其不意,三則這出手之人武功也是頗高,一刀掠過,竟將他那一張臉齊刷刷地削平,不由得雙手捧頭倒地慘嚎。
那英俊青年揮出一刀後竟頭也不回前躍出,幾個起落竟來至嶽天峰身前,二人不語,相視一笑,齊齊伸出一手擊了一掌,那英俊青年便轉身立於嶽天峰身側。
雙方衆人皆瞠目結舌,這風雲突變、高潮迭起,幾次顛覆衆人預知,先是嶽天峰殺斃齊小白,再是石磨棍斃活無常,此番是屠龍門內訌窮奇重創饕餮,幾番下來,嶽天峰倒由劣勢生生搬成了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