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天峰自視清高,難得有幾個知己好友,且離家四載,獨來獨往慣了,如今失去浮月纔有雙拳難敵四手之感,原本以爲有親、有友、有紅顏,了此一生足矣,可是偏偏你想過渾沌日子,卻由不得你。
你不去尋晦氣,晦氣卻總來尋你,嶽天峰也算是想通,只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是有人去尋他的晦氣。
嶽天峰在城裡的宅子中住有三十餘日,時日已至六月末,先時還沉浸在失去浮月的痛苦之中,後經丹雲等人在身側安慰陪伴,這才漸漸振奮起來。將自己關在書房三日,思索自己從迴歸後到發生的最後一次爭鬥,將每一樁每一件仔細串連起來。
三日後出得書房,召集了宅中上下於大廳之中。
“嶽某自迴歸以來,連番遭遇變故,我本不想多生事端,奈何事端總來尋我,嶽某雖不是正人君子,但我家也算是良善人家,韓家村裡蓋大宅院時,從未差過誰人錢財,宅院中僱傭幫工和僕役,又何曾發生欺凌之事,修橋補路、救人危急,我家也從未落下,就算我父親在當年欠過鏢師的銀錢,如今已十倍還之。”嶽天峰說話之時,眼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韓成身上。
“少爺,家裡從未發生欺凌之事,也從未欠過工錢,逢年過節還有額外打賞,岳家良善是有目其睹的。”韓成回道。
下面衆人也是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有人拿着岳家的工錢,卻幹着別人家的活。張媽,你以爲如何?”嶽天峰目光凌厲,透出殺機。
衆人目光聚集在一位年歲在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身上。
“少爺,我自來岳家一直安分守己、任勞任怨,可不能這麼冤枉我啊。”那女子面貌不惡,雙眼含淚地看着嶽天峰。
衆人也是交頭結耳紛紛議論。
“任勞任怨也還當得,安分守己卻是未必。看在你侍候我母親還算盡心的份上,容你多活幾日,去吧。”等到衆人議論片刻,嶽天峰這纔開口說話。
那女子淚水漣漣,用衣袖不停地拭着,可憐之相盡露。
嶽天峰說完右手一揚,一柄飛刀疾掠而出,直插進張媽的右肩。
張媽驚呼,跌坐在地,愕然望着嶽天峰,竟忘了流淚。
“去吧,刀上有毒,可容你三日,倘你快些尋到你的門主,尚且有救,給你家門主帶個口信,欲得我手中之物,我們便比武定輸贏。七日後,我們玉皇廟不見不散,我們私下爭鬥,不驚動官府。”嶽天峰面無表情地說道。
張媽拭去淚水咬了咬牙,急忙起身,捂着肩膀向外奔去。
衆人不解地望向張媽的背影。
“敢有吃裡扒外者,此便是榜樣。”頑疾還需猛藥醫,嶽天峰平素和藹,如今爲了家中老少安危,不得不露出兇相震攝一番。
嶽天峰揮了揮手,韓成這才讓衆人離開大廳各安其事。
“當日我與老薑探玉皇廟時,聽楊得草和牛見春談到十二生肖的老四在我家中,那時雖有擔心卻也無睱查探,只盯囑父親需小心留意,好在彼之重點非在我家人身上。浮月身故後,這才讓我定下心來尋找奸細蹤跡,天不負我,終讓我尋得出來,這張媽便是十二生肖中的兔子陶獲,倘不是要除了屠龍門這個禍端,我也是懶得理她。唉,浮月去世實是怨我。”
陶獲乃韓家村人,無子無女,孀居一間土屋之內,靠打些零工過活,自嶽天峰歸來建宅之時,便已過來幫手,宅院建成後,憐她孤寡,仍留她在宅中做工,侍奉黃氏。後來嶽天峰奪回城中老宅,又被調來統領侍女。如今看來,其乃屠龍門所佈之棋,不知是一直居於此處還是殺了原主易容在此,當初只爲監視嶽重山之用,後被啓用間接害了浮月。
陶獲乃韓成召來,如今事發,韓成羞愧難當,張嘴欲向嶽天峰言說,被嶽天峰阻住。
“屠龍門行事,便是我也預料不及,你不必自責,陶獲此去必死無疑,其餘人等你自去安撫一番,待我岳家無二心者,岳家自然也全心全意相待。”
韓成告退,自去僕役中恩威相施。
“你與浮月於我,無分厚薄。此番浮月殞命,我心甚傷,幸有你陪伴,如今奸細已除,七日後我們便與她報了仇去。”嶽天峰攬過丹雲說道。
丹雲以手環住嶽天峰的腰,將面目埋進嶽天峰的胸膛,使勁地點了點頭。
浮月丹雲一胎雙生,模樣一般無二,心意又相通,浮月逝去,丹雲大病一場,愈後將右側衣袖換爲白色,性情稍斂,幾如浮月,與嶽天峰互相慰藉才渡過傷痛。
崔家小姐也於劉勝男口中聽到岳家變故,託劉勝男捎來口信安慰嶽天峰,嶽天峰心下稍慰,將與崔家小姐之事告之丹雲,崔家小姐孀居多年已是不易,且又有救命之恩於嶽天峰,嶽天峰欲娶崔家小姐倒非一時興起,崔家小姐嫺淑,秀外惠中,乃家中良助。
七日後,嶽天峰一行前往玉皇廟,其間屠龍門已來過通報,玉皇廟比武雙方各出五人,五局三勝,可邀江湖高手觀戰評判,觀戰之人各方不得超過二十人,此乃江湖爭鬥,不得邀約官家助拳,倘有違背,江湖共棄之。
江湖比武爭鬥,無論正邪,各憑本事,倘有官府參予,便變味道。得官府臂助的一方便遭同道唾棄,江湖之中再無立足之地。嶽天峰雖通告朱輔和胡羽,也是以私人名義,只允帶護衛高手前去,朱輔和胡羽雖表面答允,仍揀選精壯甲士於城內待命。
屠龍門倒也謹慎,玉皇廟雖在城外三裡,但屠龍門定下比武時辰卻是二更,又向城外派出暗探,二更時城門已關,官軍倘若出動必有聲響,城外暗探可發飛火流星示警。又向城外各衛所撒出暗探,以防被圍。
嶽天峰一行到達玉皇廟時,屠龍門已在院中就位,四周佈滿燈球火把亮子油松,玉皇廟半毀,屠龍門這是提前佈置,以防中了埋伏。嶽天峰倒不以爲意。
“嶽天峰,你倒是夠膽來此。”對面一人說道。
“我又沒做虧心之事,有何不敢來此?倒是你們這些宵小之輩膽子不小。那陶獲可活了命嗎?”嶽天峰見對面前排站有四人,身後便是那戴着銀色面具的門主,門主身後又有多人,想來也是門下之人。
“成事不足之人,死有餘辜,嶽天峰,既然你相邀比武,那東西可帶來嗎?”面具之下沙啞之聲響起。
“當年紅巾軍關鐸、沙劉二兩度征伐高麗,最終死於開京,門主多智,自是曉得征伐自然伴隨掠奪,可這遠征失敗,財寶自是無法運回,只有藏匿,門主的消息甚是靈通,這也能打探得到。”嶽天峰說着從懷中掏出那塊假圖擎在手中。
也不知這屠龍門門主的面色如何,竟許久沒說出話來。
“嶽天峰,你我雙方手下見真章吧,勝者擁有此圖。”
“敗者退出此地,永不得回。”嶽天峰伸手向城內一指。
“一言爲定。”
嶽天峰此番帶了丹雲、石磨、齊小白、尚瑛,朱輔和胡羽帶了幾名高手護衛,又邀了幾位正派人士,更是暗中聯絡了呂紀,讓呂紀帶了數位錦衣衛高手前來。
“說好的五局三勝,可選好了人?”嶽天峰問道。
“此是我門中四凶獸,饕餮、窮奇、檮杌、混沌,由此四人出戰。”屠龍門門主一指前排四人。
“呵呵,先有十二生肖,又有四象,我當初便以爲屠龍門不止這些,問那張氏兄弟,那四人口風卻嚴,原來這還有四大凶獸,卻不知你門下可還有靈獸、瑞獸?”嶽天峰笑了笑說道。
“原來是一門畜牲。”丹雲哈哈大笑起來,嶽天峰一邊的其餘人等也跟着大笑了起來。
那門主“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門下人卻拉刀抽劍怒容滿面,卻不得門主發話,不能上前。
嶽天峰向身後揮了揮手止住笑聲,又向對面問道:
“如此卻還差一人。”
見對面仍未吭聲,嶽天峰這才明白,這門主恐怕便是那第五人。
“此便是本場賭注,那地庫機關中的原圖,嶽某不屑再做僞,便放於此處吧,免得門主擔心嶽某輸了不認帳。” 嶽天峰玩弄了一個字眼,便是那個“再”字,那本是嶽天峰做的僞圖,當然沒有必要再次做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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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天峰走到兩方中間側方的一棵樹下,從懷中掏出那幅假圖,向屠龍門門主晃了晃,抽出匕首插入樹中,將圖掛於匕首之上。
見門主望眼欲穿的模樣,嶽天峰不禁好笑。
“嶽某再附贈一樣,這是當年紅巾軍在高麗戰敗後,一部份就地潛伏以待崛起,此便是藏匿起的兵將名冊,不過,這已過百餘年,價值不大。”嶽天峰又掏出一塊皮子掛於匕首之上,這也是嶽天峰做的假名冊,他也知這有些畫蛇添足,但願能對那門主稍有迷惑。
“嶽天峰,我此前所說之事,你不再思量思量?”
“哼,陷我父親,奪我家產,殺我愛妻,你我早就是仇人。”嶽天峰怒目而視。
“看來此次是不死不休之局了,來吧,嶽天峰,你我今日較個高下。”
話音剛落,前排四人中便跳出一人,來至中間場地。
衆人一瞧,卻是個和尚,眼角上吊,嘴角下垂,一臉絡腮鬍須。
“怒目金剛?”一旁的呂紀說道。
嶽天峰正待要問,卻見丹雲一下竄了出去,來至那和尚面前也不答話,上前一劍直刺面門。
“少林寺的叛僧,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當年少林寺爲擒此人損兵折將,後來不知所蹤,未想到此人竟隱在屠龍門。《神異經》雲:崑崙西有獸,名爲混沌,人有德行而往牴觸之,有凶德則往依憑之。看來真是名符其實,少林寺大德高僧都化不了他的戾氣,偏偏要依附作惡多端的屠龍門。”呂紀向衆人說道。
嶽天峰不禁有些擔心丹雲。
丹雲左手堅盾右手寶劍,左擋右突迅捷無比,怎奈那怒目金剛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手下功夫着實了得,一對戒刀上下翻飛勢大力沉,五十餘招過後,丹雲逐漸支撐不住,她雖經過嶽天峰指點,將劍盾招式配合得天衣無縫,又得盾堅劍利,但終是女子,在氣力上遜了一些,那怒目金剛能稱爲屠龍門四大凶獸的混沌,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雙刀力劈華山,丹雲力短不敢硬接,側身便待閃過以劍刺他旁肋,那怒目金剛還未等招式用老,便分刀橫掃,丹雲躲避不及橫盾抵擋,怒目金剛卻是擰身抽腿,一腳踹在小盾之上,眼見着丹雲向後飛起,那怒目金剛也是縱步前竄,雙刀向前直刺。
丹雲向後飛起,雙刀便瞬至眼前,自己無力抵擋,雙眼一閉便待等死。忽聽“當”的一聲,隨即自己被人一把接住,睜眼一瞧,那怒目金剛雙刀垂地站在丈外,接住自己之人竟是嶽天峰。
“二人同上某家也是不懼。”怒目金剛陰着臉說道。
“這頭一場是我們輸了。”嶽天峰嘴上說着,卻是不瞧對方。
原來嶽天峰早已看出丹雲不濟,便時刻準備,在丹雲被踹飛之時飛過身來擋過雙刀又抱住丹雲。
“可曾受傷?”嶽天峰拿過丹雲的短劍幫她插回鞘中,又掏出汗巾幫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沒有,峰哥,我……”
“無妨,倘若你有個好歹,我便贏下那後四場也是不快活的。”嶽天峰輕聲在丹雲耳邊說着,挽着她的手迴歸本陣。
“單以武功來說,此人已是江湖一流高手,可惜遁入邪道,我已手癢,這第二場便由我來吧。”呂紀看向嶽天峰和丹雲笑了笑,一邊說着一邊走出本陣。
呂紀乃平民裝扮,他認得對方,對方卻不認得他,他緩步來至怒目金剛面前。
“不換人嗎?”呂紀向着對面說。
“死了自然換人。”
“兄弟,此是生死局啊。”呂紀目不斜視,這話卻是說給嶽天峰的。
生死局,雖是五局三勝,卻是五人三生二死,抑或是一方死絕嶽天峰聽了也是心頭一顫,方纔丹雲危險至極,不由得握着丹雲的手緊了緊。
呂紀也不再囉嗦,拉出單刀便與怒目金剛戰作一團。
二人打鬥有一百回合,二人旗鼓相當,想要分出勝負非二百回合不可,卻見呂紀雙手握刀奮力疾刺,還未等怒目金剛的身形變老,左臂前伸,一支袖箭射出,射進怒目金剛的胸膛,還未等怒目金剛回神,呂紀雙腳連出,結結實實地踢在對方襠下,眼見怒目金剛面目扭曲,終於忍不住大吼起來,忽戛然而止,原來呂紀明知袖箭要不得他的性命,才起腳攻他下陰,這兩腳卻是厲害至極,趁着怒目金剛忍痛不住失去防備之時,一刀斬了他的頭去。
“孃的,要了老子命了,再有幾十個回合,老子便要打不動了。”呂紀一揮頭上的汗水,接連爆着粗口。
對面一陣聒噪,直喊呂紀不講武德使用陰損招式,自家陣營也頗有微詞。
“陰招陽招,殺得了人的就是好招,我兄弟教的。”呂紀一指嶽天峰,不再理會對面的漫罵,走回本陣休息。
“這怒目金剛想來是位列四凶獸之尾,我雖斬之,卻也是險勝,餘下三獸想必武功也在伯仲之間,不可不防。”呂紀路過嶽天峰時輕聲對嶽天峰說道。
嶽天峰微笑點頭,卻是不答。
忽一陣清涼小調傳來,衆人扭頭觀瞧,見一人從廟門外飄然而來,漸行漸近,身着白衣,手握長鞭,竟是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