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原本還算寬敞的木屋,一下子涌進幾個大男人,顯得有些擁擠,幾人恭敬的站在角落並是不說話,墨淵也只是冷冷的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
沉默許久之後,爲首的男子一步,微低着頭,說道:“少主人出來已經兩個多月,屬下擔心您的安危,自作主張上島,還請少主人責罰。”男子語氣平靜,說是請罪,那神情卻絲毫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
墨淵好似早就習慣了男子的態度,只淡淡地回道一句:“罷了。”
“既然靈石已拿到,少主人還是儘快回府吧。屬下已經準備好了,少主人可以即刻動身。”男子目光輕輕掃過墨淵的臉,意有所指地說道:“您的身體也不容再拖。”
“今日還不能離開,我讓厲陽去處理事情,還沒有回來。”
“少主人,厲陽是您的影侍,應時刻不離您左右纔是。”
墨淵並未理會他,只低聲叫道:“夙素會與我一起回墨家,你們準備一下。”
一直臉色冷靜的男子猛然擡起頭,盯着墨淵,急道:“少主人,萬萬不可!墨家有祖訓,非墨氏族人,無族長令者,不得入墨家。”
“陳悟。”墨淵低沉的聲音冷淡地叫出這個名字,男子似乎察覺到自己失態,皺起了眉頭,卻並沒有低下頭。
“帶她回墨家,我自有原因,父親若要怪罪,也有我來承擔,你只需記住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那入清泉打落岩石般清冽的嗓音裡,沒有一次怒意,也聽不出責怪的語氣,男子身子卻是抖了一下,立刻低下頭,回道:“是。”
“退下吧。”
這次幾人都沒有再多話,行了禮之後便是退了出去。
“咳咳咳咳……”木屋裡,只留下一聲聲壓抑的低咳聲。
醫舍裡,剛剛結拜完的兩個女子,正低聲說笑,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飛快地衝進屋內,夙素下意識的扶着虛弱的桑暖往後退了幾步,待看清那人的臉,夙素驚喜的叫道:“厲陽!”
眼前的人確實是被困在墓穴裡大半天的厲陽,他的頭髮、衣角都在滴着水,衣服上也沒有一塊乾淨的地方,那雙虎目直直盯着夙素,眼中不滿血絲,看起來狼狽至極,夙素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厲陽目光在屋內掃了一圈,沒看到想看到的人,冷聲問道:“主人呢?”
“墨家來了幾個人,他現在應該在木屋……”聽到墨家來人,厲陽的臉色陡然一變,腳步飛快地出了醫舍,夙素話還沒說完,厲陽早沒了影。撇撇嘴,夙素倒也沒和他計較,看到門外站着的人,夙素笑着迎了上去,“敖三,你們沒事吧?”
敖三的黑衣上,也沾上了不少污漬,頸脖的位置好像還有擦拭,血珠子正往外滲,只是他絲毫不在意,還是平常那副冰冷模樣,看起來反倒不顯得狼狽。
“沒事。”敖三隻回了兩個字,順手還把一個東西遞到夙素面前,夙素接過一看,眼睛一亮,是紫銅面具!第一眼見到這個面具,夙素就覺得它頗和自己眼緣,一直很喜歡,想不到敖三居然記得幫她帶回來,夙素高興不已,輕撫着面具,笑道:“謝謝了。”
夙素正準備轉身回屋,眼角看到兩個身影向這邊走過來,那人步伐依舊平穩,背脊也一如往常邊挺拔,只是腳步明顯並平時邁得緩緩許多。
夙素皺着眉頭,這麼多人看着,她也不好上前扶他,等他慢慢走進醫舍,夙素立刻指着最近的椅子說道:“快坐下。”
墨淵看了她一眼,倒是乖乖聽話,坐了下來。可是坐下之後,他又久久不說話,夙素有些急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不是又吐血了吧?”之前墨淵和她說話說得好好的,忽然吐血的一幕讓夙素心有餘悸。
有吐血?桑暖擡眸,掃了墨淵一眼,她明明已經用血給他祛了一部分毒,還給他服用了護心丸,以他的功力,怎麼還會吐血?
墨淵的樣子確實很不好,暗自調息了好一會,也才面前說了一句話,“明日,我便啓程返回墨家。你,和我回去嗎?”
說話的時候,墨淵甚至都沒看夙素,但夙素知道,他問的是她,夙素倒沒想過久,便點了點頭,回了一個字:“去。”
墨淵緊抓着扶手的手微微鬆了送,下一刻,敖天冰冷的聲音又讓他倏地收緊了十指。
“不行。”低沉的兩個字,讓夙素心微微一跳,想開口說話,敖天看了她一眼,夙素立刻閉上嘴。
“素素,你跟我過來。”說完敖天率先走了出去,夙素低着頭,慢慢吞吞地跟了出去。
敖天倒沒帶着她走多遠,在醫舍的石板路上便停下了腳步,“你要和墨淵去墨家?”
夙素終於擡起了頭,咬了咬脣,低聲說道:“敖叔叔,我去墨家是有原因的。”
敖天點點頭,似乎猜到她會這麼說,也不急,回道:“說來聽聽,要是不能說服我,就別去了。”
夙素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第一,之前我曾和墨淵有約定,若是他全力助我打退燎越,我便和他回一趟墨家,這次他不僅幫我退了燎越,還爲了救我,中了劇毒,我說過一定會想辦法幫他解毒的,做人不可言而無信,所以我要陪他回一趟墨家,若是墨家的人解不了毒,那我也好帶他去找姨母試試,若還不行,就要麻煩您和姨母幫我向鬼醫前輩求求情了。”
夙素說完,小心翼翼觀察敖天的臉色,敖天只是“嗯”了一聲,便沒再接話,夙素只得又繼續說道:“第二,墨家的靈石裡面,居然包裹着一面紫金八怪盤,這面八卦牌還與我們夙家的黃金八怪盤幾乎一模一樣,不僅墨淵想弄明白其中的淵源,其實我也很想查清楚。第三……”
夙素向前走了兩步,嘿嘿一笑,苦着一張臉,說道:“敖叔叔,你不知道,我這次是和辰姐姐甯姐姐一起離家出走的,一年爲期!我要是這時候回去了,那不就輸了,爹孃不會放過我不說,姨母和姨夫們的關愛我也承受不起啊。敖叔叔,你最疼我了,你不會讓我這麼慘的,對不對?”
夙素之前就想過了,既然敖叔叔已經找到她了,那孃親肯定很快會找過來的!當今天下,也只有墨家是他們不能直接上門抓人的地方了吧,所以她還是到墨家躲一躲比較好。
這樣想着,夙素更加賣力地抓着敖天的衣袖撒起嬌了,“敖叔叔,求您了~”
這次敖天並未被夙素打動,即使她已經很努力撒嬌了,敖天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沒有放鬆,甚至更加凝重,“墨家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簡單,靈石對墨家意義非同尋常,而且墨家並非人人都可以進入的,若是你深陷其中,我們未必救得了你……”
“敖叔叔。”知道這次撒嬌怕是沒用了,夙素站直身子,挺拔得像一個小青松,認真的看着敖天關切的眼,說道:“您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您應該相信我,就像孃親相信我有能力處理身邊的危機一樣。”
眼前的女子,面色沉穩,聲音清朗,目光凌厲盡顯鋒芒,和記憶中的那個人,多麼的相似,一樣的自信一樣的執拗。
敖天心中嘆息一聲,終於搖搖頭,笑道:“我的烤雞和烤魚呢?”
同意啦!夙素咧嘴一笑,說道:“我這就給您烤去!”一邊說着,夙素一邊往存放食材的小屋跑去。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她知道,每天她只要說到孃親,敖叔叔都會敗下陣來,這次也一樣!
知道夙素的影子消失在眼前,敖天才低聲叫道:“敖三,你跟她一起去。”
“是。”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朝着夙素的方向追去。
醫舍內,墨淵一直沒再說話,卻明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桑暖微微眯了眯眼,忽然說道:“桑冷,易猛死了,你和馬叔去處理一下,不然島上怕是要亂。”
“好。”多年的默契,桑冷自然知道姐姐有話要和墨淵說,識趣的離開。
“你讓她和你一起回墨家是在害她。”清冷的聲音裡,早就沒有之前對夙素時的溫情,甚至帶着幾分責備。
“墨家沒有你說的那麼可怕。”墨淵目光依舊停留在屋外,聲音比往常更爲冷淡,“我既然帶她去,自然會護她周全。”
“是嗎?”桑暖低笑一聲,“我要陪她一起去。”
墨淵終於把目光轉向桑暖,眼中是明顯的質疑。
桑暖微微一笑,笑容裡是滿滿的暖意,“我剛和夙素義結金蘭,起誓要禍福與共,不會讓人欺負她,自然要做到。”
“你認爲我會信?”墨淵確實不信,別人或許不知道,他卻清楚這看似溫柔的女人心到底有多硬。
“信不信隨你。我想去墨家,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母親,但若不是因爲夙素,我這輩子也未必想要踏足那個冰冷無情之地。”
桑暖把自己看得很清楚,時光就像一把鋒利的剔骨刀,在那些無助又痛苦的日子裡,早一刀刀地將她割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森森白骨,讓自己和阿冷活下去,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義,她就像是泡在雪水裡的屍骨,身邊只有無盡的黑暗,但是就在剛剛,當那個笑得燦爛的女孩堅持要和她結拜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和真誠,或許有一天,她也可以和她一樣,笑得溫暖又燦爛,灑脫又無畏。
桑暖忽然起身,走到墨淵面前,用着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她是一道光,身處黑暗和冰窟的人,都想要抓住,墨淵,其實你和我是一樣的,何必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