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雪,下得無聲無息,不過下半個時辰,整個院子已經蒙上了一層白雪。小院的左廂房裡,本該關着的窗戶卻是打開着的,月光下,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窗邊,風吹着她墨色的髮絲搖曳飛舞,平日裡清冷的人兒,此刻眉峰輕皺,雙頰微紅,一臉懊惱地看着滿地白雪。
哎。
樓辰嘆了口氣,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閉上眼睛,因爲想某個人,像如今這般,夜不能寐,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會浮現出那人關節分明的手,一點點剝下筍皮,將那鮮嫩的筍心,切成漂亮的筍絲……
又或者,那人單手撐着下巴,側過頭看着她,眉目間盡是暖色,誇着自己的廚藝高超地模樣。
哎。
樓辰一直知道自己的記憶力很好,所以很多事,很多記憶,她已經習慣了將它歸整,安放在腦子深處,不理會,卻不知爲何,今晚的一幅幅,總像不受她控制一般,只要一閉眼,就不斷再腦中浮現。
心暖的同時,卻也很懊惱。樓辰擡手揉了揉還有些撐的肚子,嘴角在她不知道,已經彎出一抹美麗的弧度。
哎。
今晚到底還能不能睡啊?
樓辰嘆了口氣,正準備關窗的時候,忽然看到一抹黑影匆忙跑進了小院。
樓辰身子一側,敏捷的躲入了黑暗之後,冷眸微眯,注視和黑影所去的方向。
那是……
靳茹離開傅家已經十多年了,她原來的院落已經分給了傅家孫兒輩的庶女居住,靳茹也就和他們一起住在這個客居小院裡,剛纔黑影所去的方向,正是靳茹的房間?!
樓辰剛想過去看看,就看到房裡油燈被人點亮了,露出了一個女子的身形,看起來,很想靳茹。
細細回想剛纔那道黑影的身形和動作,好像確實是靳茹,
樓辰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同時又疑惑了起來,今日發生了這麼多事,卻始終沒有見到靳茹出現,原來,她今日出去了,她去了哪裡?爲何這麼晚纔回來?
樓辰走到門前,腳步又停下來,她與靳茹並不熟,貿然去問,只怕也得不到回答。
被這件事一打岔,心中那種既溫暖甜膩又惶惶不安的感覺似乎淡了些,樓辰回到牀上躺下,嘆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辰時二刻,傅家的小花廳裡,樓辰和曲凝雙正在吃早飯。曲姑娘心情不錯,胃口很好,忙着喝粥,絲毫沒注意到,身邊的人目光不時的看向花廳外,有些心不在焉。
依然熱粥下肚,曲凝雙滿足的長舒了一口氣,剛好看到方如輝信步走來,眼前一亮,笑道:“如輝哥哥,早。”方如輝點了點頭,眼中也帶着淡淡的笑意。
曲凝雙朝他身後看了兩眼,奇怪地問道:“靳衍痕呢?”
方如輝發現,樓辰也直直地看着他,不禁有些奇怪,在兩人對面坐下,給自己也盛了一碗粥,纔回道:“他很早就出去了,說是去查案。”
查案確實不分晝夜,曲凝雙點點頭,樓辰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不吃早飯就去查案?心情莫名地變得有些差,還未吃完的粥也沒了再吃的慾望,樓辰放在手裡的勺子,冷聲說道:“走吧。”
曲凝雙早就吃飽了,聽到樓辰的話,立刻站了起來,眼中隱隱的帶着興奮。
方如輝一口粥還未來得及咽口下,有些無奈,他還沒吃早飯呢?
就在他考慮着是放棄吃早飯跟着他們一起去刑部,還是安心喝完粥,再出去找阿痕的時候,樓辰忽然說道:“你在傅家陪茹姨吧。”
陪茹姨?方如輝眼中劃過一抹極淺的詫異之色,對上樓辰似若有所指的眼神,方如輝溫和一笑,回道:“好。”
樓辰和曲凝雙到刑部的時候,剛剛巳時。兩人說明來意之後,就被一名小吏請了進去。
曲凝雙兒時是來過刑部的,但是因爲太小了,她對刑部的印象其實也不深,這次她是偷偷跑出來的,也不想給她爹惹麻煩,乖乖地跟在樓辰身邊,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小吏將二人帶到一間木屋前,四扇屋門打開,陸齊和阿七在就等在哪裡,就連慕苒也已經到了。
慕苒依舊是一身淺綠衣裙,只是今天外面罩着的,只是一件素白色的長披風,襯得她更顯稚嫩。紫蘇沒有跟在她身邊,一個小女孩孤身一人坐在刑部的大木椅上,也絲毫不顯慌張和弱勢。看向樓辰的目光,雖然沒有昨晚冷厲,卻依舊不善。
“樓姑娘,和你一起的那位靳公子呢?”沒有看到靳衍痕,陸齊似乎有些不滿。
樓辰沒有隱瞞,冷聲回道:“他去湖邊了。”
一聽湖邊,阿七眼前一亮,笑道:“他也是去查船隻了?”
經過昨晚,阿七對靳衍痕其實還是有幾分佩服的,若是平時,他肯定選擇出去查案,而不是留在刑部等待驗屍見過,但是今天不一樣,他對這個冷冰冰的樓姑娘好奇死了。
樓辰輕“嗯”了一聲,便沒再搭話,阿七看着她,兩眼冒光的樣子,實在很難看……
陸齊也看見了阿七那副丟人的鬼樣子,嘆了口氣,這羣小兔崽子就會給他惹事。警告地瞪了阿七一眼,陸齊纔對着樓辰問道:“樓姑娘,我們查到,昨日你和靳衍痕,是最後見到死者的人,你能不能具體說一下昨天你們和死者見面時發生的事情。”
樓辰想到昨天靳衍痕解釋的時候,刑部只有黃修在場,對那位黃大人,樓辰很是不喜,看他的做派就知道,不是能查案緝兇的人,樓辰決定還是把昨天發生的事情,簡要的再說了一遍比較好,“昨日午時三刻,馬婆婆來傅府找我們,說已經找到了我感興趣的那本劍譜,希望能以此作爲交換,看看靳衍痕父親留下的劍譜。馬婆婆將我們帶到悅然客棧廂房,互相交換劍譜觀閱,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大約在申時,我們便離開了。”
聽完樓辰的話,陸齊的眉頭下意識地皺在了一起,問道:“你是說,你們約見面是爲了看劍譜?”
“是的。”
沉吟片刻,陸齊盯着樓辰的眼睛,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繼續問道:“死者帶去的那本劍譜你們拿走了嗎?”
樓辰倒是沒因爲陸齊的咄咄逼人的目光而惱火,這時最常見的審問技巧,她很太清楚,擡眸與陸齊對視,眼眸清澈無波,聲音平穩清晰,回道:“沒有,只是互相借閱而已。”
“我們沒有在死者身上和廂房裡找到任何劍譜。”
劍譜果然不見了。從陸齊問她關於劍譜的第一句話開始,她就猜到了。那麼,兇手是爲了劍譜而來順便嫁禍,還是爲了嫁禍她,而拿走了劍譜,又或者二者皆有。
樓辰面無表情地思考着各種可能性,陸齊卻倍感無力,想從這姑娘臉色看出點情緒,還真是太考驗人了。
一向認爲自己查案技巧頗爲高超的曲凝雙忍不住分析道:“兇手可能是爲了劍譜而來,殺人搶了劍譜之後,再設計陷害樓辰。”
“樓姑娘對那本劍譜那麼感興趣,也不能排除,殺人奪寶的可能。”慕苒半靠在寬大的木椅之中,雙手環在胸前,稚氣的聲音裡,絲毫不掩飾她滿滿地惡意。
冷眸終於有了變化,樓辰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着慕苒,淡淡地拋出一句話,“昨日看過一遍,我可以默寫出一本分毫不差的劍譜,犯不着爲此殺人奪寶。”
一句話噎得慕苒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經過昨日數柳枝事件之後,也沒人在質疑她那完全超出常人的記憶力。
慕苒死死地等着樓辰,樓辰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氣氛實在有些僵,陸齊輕咳一聲,說道:“先驗屍再說吧。”
幾人來到殮房的時候,李固已經在屋前等着了,他身邊還站在一名男子,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材微胖,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目光堅定,看起來就像是個嚴謹又死板的人,和李固有三分相似,只是少了幾分從容的氣質。
李固看到一行人走到,唯獨只對樓辰露出了笑臉,說道:“樓姑娘,早啊。”
樓辰微微點頭,回道:“早。”
李固指了指身邊的男子,說道:“這是我的徒弟,張凡。”
不知是不是李固之前和他說過什麼,男子面對比自己年紀小很多的樓辰,並沒有露出輕視之色,甚至算得上恭敬,禮數週全的作了個揖,“見過樓姑娘。”
樓辰沒想到他會對自己見禮,心下微一怔,倒也沒躲閃,同樣點了點頭,回道:“無需多禮。”
見過禮之後,張凡這次擡頭暗暗打量了這個被師傅特意注意不可怠慢的女子,她一身青衣,襯得膚白似雪,配上那張清雅冷豔的臉,確有幾分飄渺出塵的氣質。
刑部的殮房是一間地下室,幾人從石梯上走下來,只覺得溫度越來越底,好在現在是冬日,幾人穿的都很厚實,也不算太冷。爲了防止冷氣外泄,房間裡沒有窗戶,點了十幾盞油燈,這宛若冰窖的地方光線還是足夠亮的。
阿七哈了一口氣,不停地搓着手,說道:“快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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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