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辰“啪”的一聲,落下黑子。
她其實根本不在意別人說什麼,是不是竊了別人的棋法,一下便知,在絕對的優勢面前,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棋盤上,沒有人注意到,韓無雙提到“樓”字的時候,那位一直坐在景王身邊的白衣男子微微擡了擡眸,目光饒有興味地落在樓辰身上。
樓辰的黑子已下,老叟也輕鬆落下白子,幾乎是白子落在的那一刻,她手中的黑子就隨之落下。前面的兩三步便罷了,下到十幾步的時候,老叟暗暗心驚,對面的姑娘,一臉淡然,手中的黑子隨時都舉着,雖然沒有催促,可是她的動作顯然就是在等着他落子,她好趕緊走下一步。
老者每一步棋都中規中矩,嚴防死守,下法陳舊了些,好處就是非常的穩。相較之下,樓辰落子就顯得散漫得多了,再加上她下棋的速度極快,乍眼看去,只覺得黑子如同一盤散沙,毫無章法可言。
沈舒俞對面的男子名叫章桐,本就年輕,看到樓辰這般下棋,很是不屑,若不是他出身名門,明白觀棋不語的道理,早就嗤笑她一番了。
所有人都是圍觀,無形中給了老叟巨大的壓力,而正在讓老叟心神不寧的,則是對面的年輕女子。她不僅兩指間執着一枚黑子,手裡甚至還抓了一把旗子在手上把玩,完全就是在等他。老叟也是棋法大家,自然看得出她並非故意搗亂,隨意下子,正因爲是這樣,他才更加慌亂。因爲她就好似根本不用思考一般,只要自己落子,她便立刻跟上不得不說。也正是因爲這種老者這實在是前所未見的,老叟的心亂了,棋自然也就亂了。
其實樓辰倒不是不用思考,她只是用老者思考的時間來思考罷了。
隨着棋盤上的黑白棋子越來越多,老叟漸漸發現,之前看似毫無章法,形如散沙的棄子竟漸漸形成合圍之勢,將他的白子堵得死死的,不管走哪一步,都是死棋,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個小姑娘居然能在那麼早之前,就埋下了如此多的暗棋在等着他。
別人下去,是走一步看兩步想三步,樓辰下棋,素來是走一步看十步想百步。而且,樓辰其實還是取巧了,之前她看過老人和韓無雙的對弈,老者走得是穩中求勝的棋法,若是一步步慢慢來,自己想贏,實在不易。她只能以快打慢,亂了老者的心智和步驟,再趁機設局給他鑽,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勝了這一局。
隆冬時間,老叟額頭上的汗,已經沿着鬢角一路往下滴,當手裡的白子捏在手心中,再也無處可下時,老者嘆了口氣,放下棋子,眼中滿是歎服,“我輸了。”
老叟這句認輸,可比之前對着韓無雙時的客套直接多了。
老叟擦了擦額角的汗,心裡不禁感嘆,他是真的老了,這副殘棋他研究了近十年,想不到一日之中竟連輸兩局,還都是輸給年紀比他孫女還小的姑娘,實在慚愧。不得不說,之前韓小姐的步步爲營確實厲害,但後面這位青衣女子的運籌帷幄伏筆千里,卻真真正正讓他心服口服。
樓辰也放下手中白子,客氣地回了一句,“承讓。”
結束了?衆人一時之間都還沒回過神來,這種以殘棋入局的對弈,下個三四個時辰也是常有的事,前面老叟與韓無雙一個多時辰分出勝負,都已經算快的了。
但是這局……
衆人看了看不遠處的漏刻,時間也剛剛過去半個時辰而已。這半個時辰,他們都覺得過得飛快。從黑子落下的那一刻起,就沒給人一絲喘息的機會。別說老叟精疲力盡,就連看的人,都出了一身汗。
沈舒俞起身,對着樓辰深深一揖,態度恭敬得不像是對平輩行的禮儀,“姑娘的棋藝讓人驚歎,沈某萬分佩服。”
白衣公子手肘輕撐桌角,身子微微側靠着身後的軟墊,姿態有些慵懶,盯着樓辰的黑眸卻越發的亮了。
章桐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神情還有些呆滯。
靳衍痕嘴角抽了抽,予弦還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現在又冒出來幾個。靳衍痕哀怨地看了樓辰一眼,辰兒,你這麼優秀,我壓力很大……
樓辰早習慣了被各種仰慕的目光注視,沒什麼感覺。沈舒俞神情真誠,看得出他是真的誇獎,樓辰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這時候說什麼呢?說我只是取巧罷了?如果她真這麼說,不僅侮辱了老叟,還讓人覺得她矯情。好在樓辰從始至終都是冷冷淡淡地樣子,衆人只覺得她本性如此,而非高傲無禮。
一直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朝身後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立刻上去,將老叟扶了下去。
紫衣女子走到長亭中間,笑道:“這一關,沈公子和局,兩位小姐均勝出,所以進入第三關的,是兩位小姐,沈公子以爲如何?”
沈舒俞絲毫沒有不愉,大方回道:“自當如此。”
紫衣女子點點頭,朗聲說道:“這第三關……”
“紫蘇。”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長廊深處傳來,黯啞低沉,像是個老嫗。
紫蘇臉色微變,朝幾人福了福身,便立刻轉身,朝着身後層層白紗掩蓋之處走去。
這屋裡有武功的人不少,自然早就感覺到白紗後面還有人,衆人不以爲意,想來這位應該就是寶盒清齋的主人吧。
幾人猜到主人忽然說話,必定是有事交待,只是沒想到這一等竟是等了一刻鐘,紫蘇姑娘才從白紗後面慢慢走了出來。她的手裡也多出了一個黑檀托盤,托盤上面像是放着幾張紙。
紫蘇命人搬來一張長方形的木桌,然後從托盤中拿出了幾張泛黃的紙,紙上好像有畫也有字。紫蘇將幾張紙一字排開,才盈盈笑道:“讓幾位久等了。這第三關有些奇特,主子在幾年前,得了幾張有趣的圖,可惜上面的字都是些晦澀的古文字。這關考的就是,兩位姑娘能不能看得懂,這圖紙上的古文字。”
這題目實在刁鑽了些,好在韓無雙和樓辰也不是那種求勝心特別強的人,反倒是對那幾張圖挺感興趣。
兩人走到長桌前,細細看了起來。
那是四張淺黃?色的紙張,看起來像是有些年頭,紙的左邊畫着一個人,手裡拿着一把劍,右邊有兩排字,字體很奇怪,樓辰沒見過,看不懂是什麼意思。她看過無數劍譜,雖然紫蘇將四張紙的順序放亂了,她仍能一眼看出這四張圖所繪的應該是一個劍招。
樓辰感覺到,從她站在長桌前開始,白紗之後,便是一道視線緊緊地盯着她。樓辰回退幾步,先於韓無雙離開長桌。以她的記憶力,看過一眼之後,別說圖上的動作,就是那些看不懂的古文字,也都可以一字不差的描摹出來。
除了見識過樓辰驚人記憶力的靳衍痕和予弦,其他人都認爲只看了兩眼的樓辰已經先一步認輸了。
韓無雙也沒有看太久,輕輕放下那幾張單薄的黃紙,“無雙才疏學淺,這關是過不去了。”
雖然樓辰早就退後了,紫蘇卻開始看向她,等待她的答案,樓辰搖頭,回道:“我也看不懂。”
兩人都均已經認輸,沒人能進入第三關,雖然很無奈,但也沒有辦法。
章桐盯着桌面上那幾張黃紙,忍不出問道:“我們能看看嗎?雖然沒有資格答題,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紫蘇回頭看了白紗一眼,裡面的人沒有說話,正當幾人都以爲沒有希望的時候,那道暗啞的聲音忽然說道:“可以。”
得了主人的同一,幾人紛紛走長桌前,一睹古文字的風采。
白衣男子依舊靠在木桌旁,並未起身。景王過去湊熱鬧了,樓辰想看清了白衣男子的長相,可惜男子半靠在角落裡,側着臉,除了看到那高挺的鼻樑之外,什麼也看不清。
章桐看了半天,遺憾地說道:“看圖像是在舞劍,這些古文字應該是劍訣吧?可惜是古文字,完全看不明白。”
景王同樣一臉鬱悶,搖了搖頭,嘆道:“本以爲今日能有機會見到寶盒清齋的寶貝,想不到我們這麼多人,也才闖過第二關而已,可惜了!”
方如輝和曲凝雙也看了好一會,沒看懂便也退了回去,倒是靳衍痕,在長桌旁停留的時間有些久。
沈舒俞這幾張紙好似也沒什麼興趣,文雅一笑,說道:“雖然無緣得見珍奇古玩,但能結識各位有識之士,也是沈某的榮幸。”
遲疑了片刻,沈舒俞最終還是走到了樓辰面前,行了禮,問道:“不知姑娘可是京都人士?沈某冒昧了,請教姑娘芳名?”
樓辰擡眸看他,只見這人眼中雖有傾慕之色,卻是他一臉正氣,樓辰冷眸微挑,說道:“我姓樓,樓辰。穹嶽煥陽人士,家父……”樓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白衣男子,又看了看層層白紗後的人影,緩慢卻清晰地說道:“家父樓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