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辰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因爲——
這幅畫裡的女子……分明與燕甯有七八分相像。
尤其是眉心那一點硃砂痣,簡直如出一轍。不同的是,畫中女子,神情冷傲,白衣映襯下,紅痣如血,既豔且妖。與她本身孤冷的氣質十分不符,讓人總是忍不住盯着她眉心看。
而燕甯則喜穿紅衣,那抹硃砂紅痣,更像畫龍點睛之筆,讓她整個人明豔無雙,有着驚世之美。燕甯畢竟是養在天子身畔的天之驕女,那通身貴氣,舉手投足間展露的皇家風範,以及燕甯性格中的堅定執着,都與畫中女子相去甚遠。那不同的兩三分,便是體現在這裡。
畫中女子,和燕甯到底有什麼關係?會不會……是她想的那樣?
樓辰垂下眼眸,掩蓋下眼中的驚訝之色,不動聲色地問道:“這位是?”
原本癡癡盯着畫卷的邢松柏聽到樓辰的問話,倏地瞪大眼,急道:“你不認識她?!”
樓辰在心裡思考了片刻,決定實話實說,“不認識。”
邢松柏眼中迸射出一道冷戾的寒光,朝着樓辰猛撲過去,如鷹爪般的五指,直取樓辰咽喉。
樓辰從邢松柏問她話時,就保持着戒備,畢竟這位莊主,情緒起伏很大,看起來就不太正常。所以在他撲過來的時候,樓辰已利落地閃到一旁,躲過了一爪。
事情發生得太快,幾人回過神來的時候,邢松柏已經再次出手。這次他竟是朝着樓辰腦門拍去,樓辰眸光冰冷,再次閃開之後,眼中已經染上了怒火。
“爹?!”
“大哥!”
邢幕和邢二叔衝上前來,兩人合力攔下了邢松柏的第三次攻擊。只是邢松柏的武功,顯然比兩人要高,又是在極怒之下,兩人竟是有些攔不住他。
靳衍痕雖沒有內力,反應卻是奇快,擋在樓辰面前,狹長的眼眸盯着瘋狂的邢松柏,冷聲說道:“你想幹什麼?邢松柏。”
邢松柏像是沒聽見一般,推開邢幕,又想攻過來。
樓辰猜想,邢松柏原本肯定猜出這個阿羽就算不是她孃親,也必定是與她關係親厚之人,不然也不會把藏鋒給她。之後聽到她說不認識,怕是又認定阿羽是被她爹謀害,奪了阿羽的藏鋒劍纔對她動了殺心。只是這人好沒道理,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便不問青紅皁白就想要她的命,簡直不可理喻。
樓辰也怒了,而她從來就不是個會委曲求全良善好欺之人。樓辰拍拍靳衍痕的肩,直接上前一步,冷聲說道:“邢莊主是想見識一下,藏鋒的鋒利?我倒是可以成全的!”
話音落下的同時,手中的藏鋒劍也一併出鞘,劍身發出龍吟般的低吟聲,樓辰已經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瑩白的軟劍,在樓辰的手中,時而如靈蛇般柔軟,時而如長槍般冷硬。邢松柏雖然功力深厚,但畢竟是以掌對劍,再加上對上的還是他心中執念阿羽的隨身佩劍,下手時總是有些恍惚。若不是樓辰手下留情,一劍下去,便不是劃下一道劍痕,而是削掉他一條手臂。
即使樓辰已經留了勁力,血肉之軀對上藏鋒,也是不可避免的血濺一地。
不知是手臂的傷痛,還是剛纔樓辰執劍對戰時靈動熟練的劍術,讓邢松柏恢復了一點神智。他終於不再向樓辰動手,而是盯着絲毫沒有沾染上血色的藏鋒,低喃道:“阿羽……”
樓辰皺着眉頭,不顧邢松柏癡迷的目光,收了藏鋒,冷聲說道:“我叫樓辰,不認識你口中的阿羽。你也不必對我動手,我雖不認識她,卻也可以保證,這劍並非從她那巧取豪奪而來。”這劍爲什麼會在父親那裡,她也很想知道,但她也絕對相信,爹不是會巧取豪奪那種人。他若是盯上了什麼東西,總會有辦法,讓那人心甘情願交付。這種不入流的手段,爹根本看不上。
邢松柏聽了她的話,忽然閉上了眼睛,那滿身的悲愴,讓看的人都不由得心傷。
邢幕上前一步,小聲說道:“爹,我先給您包紮一下傷口。”
邢松柏沒有回答,邢幕也沒再說什麼,跑到角落的箱子裡,拿了些金瘡藥和紗布出來,給他包紮。邢松柏也沒掙扎,任由邢幕處理他手臂上的傷口。
方如輝盯着閉目不語的邢松柏看了很久,若是他沒有看錯的話,這位邢莊主的種種異樣,都是因爲患了癔症,而那位阿羽,應該就是癥結所在。凡是關於她的事,邢松柏都很容易不能控制自己。
書房裡的氣氛有些凝重,血腥味飄散在衆人鼻尖,靳茹都快以爲今天在邢松柏這裡,怕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時候,那位一直閉目的人忽然又睜開了眼睛。
幾人都立刻戒備了起來,深怕他又要做出什麼事來。好在這時候的邢莊主,目光已經恢復了清明,也不再盯着樓辰和畫卷看了。
“阿羽,名叫靳羽,是靳氏的大小姐,也是靳翼的親妹妹。”
聽到這裡,幾人臉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畢竟之前邢松柏就說過,止戈和藏鋒同屬靳氏所有,這位阿羽腰間既然彆着藏鋒,那麼應該也是靳家之人。
邢松柏不管幾人什麼反應,自顧自地說道:“之前和你們說過,藏鋒是一把殺戮之劍,止戈則是止殺之劍,一開始的時候,止戈傳於嫡出長子,而藏鋒則傳於嫡出次子。可惜,藏鋒本就嗜殺,男子血氣方剛,執劍之後都會被其鋒利的劍芒,所向披靡的殺氣所惑,癡迷於殺戮之中。止戈與之相對,雖能止其鋒芒,卻也是兩敗俱傷。故此,藏鋒便不再傳於次子,改而傳於長女,並且不管此女心性如何,都會從小被教導,要心靜神清,少喜怒,戒嗔癡,以此來剋制藏鋒的殺氣。”
衆人看向樓辰的目光有些微妙,她性格這麼冷,不會也是爲了配合藏鋒,從小被強迫的吧?曲凝雙和靳茹的目光中,明晃晃地寫着“你真可憐”四個大字。就連靳衍痕看她的眼神,也帶着複雜的憐惜。
樓辰很想白他們一眼,她自小性格便如此,爹孃還曾經爲此頭疼不已。
說到小時候的事,樓辰倒是想到了一點,當年燕甯選擇飛刀作爲兵器的時候,父親還多次問她,爲何不習劍術,甚至有一段時間,還說讓她和自己一起練軟劍。最終燕甯還是堅持選了飛刀,那之後父親纔沒有再提這件事。
難道……藏鋒其實,本該屬於燕甯的?
看邢松柏恢復了正常,靳衍痕趕緊問出心中疑問,“我爹當年被追殺之事,莊主可知道緣由?是不是因爲止戈?”若不是因爲敵人的目標是止戈,爹怎麼會在明知道被追殺的時候,還將自己的隨身佩劍留給別人保管。
“不僅是因爲止戈,還有藏鋒。當年最先出事的,是阿羽。她年滿十八歲之後,得到族中長輩同意,出來歷練,一直住在曉劍山莊,偶爾也會四處走動,短則七八日,多則一兩個月,必定會回來。但是,她十九歲生辰之後,出門便再也沒有回來。”
邢松柏的眸色明顯變深,呼吸也有些急促,就在幾人以爲他又要開始發瘋的時候,只聽到他用着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我本想自己去尋找,但是靳翼阻止了我。曉劍山莊是最早紮根燎越,收集情報的,爲了不暴露山莊的實力和靳氏的關係,我只能坐鎮莊中,讓靳翼去尋找,他說他會找到阿羽的,可是,他食言了。等我再去尋找的時候,阿羽就像在這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邢松柏說着話,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手臂上的傷再次崩開,血染紅了紗布。但他也只是雙手緊握成拳,沒再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靳衍痕心中有一個猜想,需要得到邢松柏的驗證,在看到他眸色還算清明之後,靳衍痕沒有猶豫,問了出來,“止戈乃靳氏傳家之劍,我爹出事之後,你爲何不把劍交給靳家?”
邢松柏冷笑一聲,看向靳衍痕的目光,倒是帶上了三分欣賞,“這是靳翼交待的,或許他發現了什麼,只是來不及去驗證,而我,也不再信靳家那些人。當年阿羽失蹤,靳翼被追殺的時候,我幾乎日日給靳家送信,讓他們派人救援。結果呢,他們視而不見,等他們來的時候,你爹已經身首異處,阿羽也失蹤一年又四個月了,一切,都已經晚了。之後我找遍了整個燎越,甚至連穹嶽、北齊等國都沒有放過,卻始終沒有一點她的消息。甚至連藏鋒,也銷聲匿跡。”
靳衍痕嘆了口氣,果然是有內鬼。
邢幕和邢二叔對看一眼,終於明白,原來這些年來邢松柏所謂的閉關,根本就是偷偷出去找人。
樓辰也爲邢松柏的執着微微感動,只是可惜,藏鋒一直在她手裡,她既不會喜歡用它逞兇鬥狠,也不喜歡與外人切磋。軟劍別在腰間,不注意看,又根本看不出來。邢松柏更不可能找到穹嶽的丞相府和將軍府裡去,所以這些年來,他也只能是徒勞了。
那些人衝着這兩把劍來的,那麼這劍一定關乎着什麼秘密。樓辰想到夙家那兩柄同樣有着千年傳承的古劍,不禁對止戈藏鋒更加好奇了,問道:“這兩把劍,有什麼秘密嗎?”
邢松柏擡眸看了樓辰一眼,眼中再沒了之前的癡迷之色,嗤笑道:“不知道,家族辛秘,又怎麼可能是我這種外人能夠知曉的。”
他說謊。這麼明顯的面部表情,她還是看得出來了,正想着如何換一種問法套他的話,一道略顯急促的男聲在門外響起:“樓姑娘,請您出來一下。”
樓辰擡眼看去,門外站着的,正是她之前交待留在花廳等候的方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