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茹忽然臉色蒼白,目露寒光,幾人嚇了一跳。靳衍痕昨天只聽到樓辰說那女子是湛無心,卻不知她竟是陵水盟的盟主,而這點,靳茹顯然知道。靳衍痕看着她的眼光,更爲複雜了。
姑姑,你極力以藏的,到底是什麼?
靳衍痕斂下眼眸中的精光,故作不解地回道:“她出手招招要命,還說什麼我早就該死了,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若不是辰兒及時趕到,我可能就……”
靳衍痕沒說完,靳茹已經目瞠欲裂,又急又怒,“陵水盟的人還要殺你?!”
還?靳衍痕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點頭肯定地說道:“嗯,如果上次在破廟只是猜測的話,這次我可以肯定,他們非要殺我不可。”
“非殺不可”四個字像是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靳茹整個人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起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咬牙啓齒,“爲什麼!這麼多年……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你……”
靳茹精神渙散,自然沒看到靳衍痕與方如輝交換了個目光之後,方如輝用他特有的溫潤嗓音輕輕的說着話,語調很特別,帶着誘哄的味道,“茹姨,您是不是知道什麼?以前您不肯說也沒什麼,可是現在陵水盟顯然是盯上了阿痕,不死不休。您不肯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連防備都無從下手,您忍心阿痕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追殺嗎?您告訴我們真相吧……”
樓辰清眸微擡,看了方如輝一眼。催眠嗎?功力尚淺,若不是靳衍痕之前已經把靳茹的精神弄得緊張又惶恐,方如輝這樣的水平,還起不了什麼作用。
靳茹的心似乎已經方寸大亂,即使方如輝催眠的功力實在一般,但對此刻的靳茹來說,已經足夠了。靳茹點點頭,好似認同了耳畔那到溫潤嗓音的提議,緩緩扭頭,看向靳衍痕。靳衍痕適時地凝視着她,皺着眉,眼中似有萬千疑問,卻又不忍心問出來一般。
靳茹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你也大了。有些事,也可以讓你知道了,我本打算瞞你一輩子,讓你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也算對得起姐姐的囑託,哪想到……造化弄人,還是躲不過。”
靳茹這些年來,也在掙扎,這真相壓在她心裡,每時每刻,都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峰,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想再瞞,也無力再瞞了。
下了最大的絕心,靳茹避開靳衍痕的目光,低聲說道:“阿痕,其實,我不是你姑姑,我是你……小姨。”
幾人倏地睜大了眼,完全沒想到,靳茹居然是靳衍痕的——小姨?!這是什麼意思啊?如果是小姨,又何爲要說自己是姑姑。靳衍痕的父母到底是什麼人?
腦子裡都是問題,幾個人卻都默契的憋着,誰也不敢出聲打斷靳茹的思緒,只能等着。
半柱香之後,靳茹纔像是理清了頭緒,慢慢說道:“我是京都傅家的庶女,原本叫着傅茹,傅家嫡系有一兒兩女,你的母親,就是嫡出的大小姐,傅青竹。因我母親生我的時候,血崩亡了。姐姐大我十歲,總是把我帶在身邊,悉心照顧,這才讓我一個失去母親庇佑的庶出之女,在那深宅大院之中,平安快樂的長大。你父親名叫靳翼,是個俊逸寡言的君子,姐姐很喜歡他,兩人情深意篤,結爲了夫妻。姐夫劍術極好,我也喜歡粘着他,他練劍的時候,我就拿着樹枝在旁邊學。我的劍法,便是姐夫一點點傳授的。姐姐和姐夫在傅家住了一年,之後就走了。說好每年都會回來看看我,他們也確實做到了,每年中秋之時,都會回來小住半個月。就這樣過去了七年,但是在我及竿那一年的中秋,他們卻沒有出現。我等了足足一年,也沒有姐姐姐夫的消息。當年不知道傅家發生了什麼事,父親忙得分身乏術,根本管不了姐姐。我也不想理會傅家的事,只一心想着尋找姐姐姐夫,於是留了一封信,便跑了出去。我憑着姐夫教授的劍法,一路上雖然遇到不少危險,卻也都躲了過去。我找了大半年,終於在磨山附近,打探到了姐姐的消息,但是等我趕到的時候……”
靳茹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越來越蒼白,隨後索性閉上了眼睛。
靳衍痕的心砰砰地急跳起來,他知道,姑姑接下來的話,或許會讓他瘋狂。手緊着木椅的把手,靳衍痕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管之後聽到什麼,都不可以失控!
“姐夫爲了保護妻兒,孤身迎戰,爲了給他們爭取到更多的逃亡時間,身中數十刀仍不肯倒下,鮮血幾乎流盡,最後被斬下了頭顱。姐姐也深受重傷,將當時只有七歲的阿痕交到我手上,求我帶他走,一定要讓他活下去,什麼也別管,什麼仇也別報,只要他活下去,要爲靳家留下血脈。我本想把姐姐一起帶走,可是姐姐沒有給我機會,點了我和阿痕的穴道,將我們二人藏在枯井之中,等我穴道解開爬上來的時候,姐姐不見了,我在磨山找了一天一夜,最後只找到了姐姐被山間鳥獸吃得所剩無幾的屍骨……”
曲凝雙猛地捂住嘴巴,怕自己驚叫出聲,雖然靳茹已經極力用着平穩的嗓音講述着那些慘痛的往事,但從那簡單的字句中,不難聽出其中慘烈。
原來……竟是如此嗎?他的父母就是這樣慘死的,一股難以剋制的恨意從胸中直衝向腦門,如一根長針,狠狠地刺入腦海,眼中忽然浮現出一片血色,一個高大的男人,被一劍割斷頸脖,血噴涌而出……
靳衍痕的眼中瞬間佈滿血絲,抓着木椅把手的手倏地收緊,那實木的把手竟被他深深抓出了五個指印,而他的手上,青筋早已暴起,整隻手泛着青灰色。甚是恐怖。
就在靳衍痕腦子都一片血紅的時候,手腕上倏地一痛,像是被帶着倒刺的荊棘死死地纏繞住一般。
劇痛讓他恢復了片刻的清明,低頭看去,只見一直潔白纖細的手正抓着他的手腕,手的主人,正是坐在他身側的樓辰。通過她的手,一股清冽如冰的內力通過手腕涌入他體內,沿着他的手臂,一路流進心房,那滿眼的血霧,也從他的眼中慢慢退去。
靳衍痕擡眼看去,對上一雙帶着擔憂之色的冷眸,靳衍痕心中一暖,扯了扯嘴角,雖然勉強,還是爲身邊的人揚起了一抹笑容。若不是辰兒,剛纔他只怕要走火入魔。
看到他目光澄明,樓辰才收回了手,暗暗舒了一口氣。
靳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能看出,她話語間,更多的是疲憊,“我將姐姐和姐夫的屍骨葬在了磨山,帶着阿痕逃亡,幾次都差點死在陵水盟的追殺之下,我怕護不住阿痕,便想着逃出燎越,躲避追殺。好不容易逃到洛水鎮。我卻已經身無分文,精疲力竭,阿痕也病痛纏身,奄奄一息,好在,我遇上了曲大人。”
“我爹?”曲凝雙眨眨眼睛,原來爹和茹姨這麼早已經就認識了啊。
靳茹點頭,看向曲凝雙的目光,也柔和了很多,“那時,曲大人還在京都刑部爲官,因爲一起命案,牽扯到穹嶽兩國的關係,纔來到了洛水鎮查案。曲大人是父親一手提拔的,一直對傅家心存感激,爲我和阿痕安排了住處,打點了當時的知縣,讓他照顧我們。阿痕那時病重,我也不敢再帶着他奔波,便在洛水鎮戰戰兢兢的住了下來,好在陵水盟的人沒有再追過來,又過了幾年,曲大人被扁了職,調到了洛水鎮。”
“傅家?”曲凝雙遲疑了一會,小聲問道:“是……傅相家嗎?”從小大夫,父親經常在她耳邊提起傅相,說他多足智多謀,胸有溝壑。還有傅相對他的知遇之恩之類的,曲凝雙耳朵都起繭子了。
靳茹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還真的是啊!曲凝雙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阿痕的母族,竟是如此顯赫的人家!
靳茹微低着頭,那張三十多歲依舊美貌的臉龐,透着深深的疲憊,就好像說這些話,需要用掉她全身的力氣一般,“我本想着和阿痕一起改名換姓,重新開始生活,但是一想到姐姐臨死前,還說要爲靳家留血脈,我便也不敢隨便爲阿痕換姓氏。好在靳這個姓,也不算太少見,於是,最後還是沒有改。但我那時候,也不過十七歲,若說只是阿痕的小姨,帶着他不嫁人,在小鎮裡容易讓人議論,我便改名叫靳茹,成了阿痕的姑姑。當年阿痕目睹了太多血腥的場面,一直高燒不斷,渾渾噩噩,多虧了如輝他爹,才治好了病,只是好了之後,就忘記了所有的事情。想來這樣也好,姐姐的遺願便是希望阿痕一生平平安安,沒了那些記憶正好。”
幾人看向靳茹的眼光,滿是敬佩,十七歲是怎樣的年紀?曲凝雙今年剛好十七歲,她在追逐自己喜歡的人,在暢想着未來的人生,在肆意的遊走天下。靳茹十七歲的時候,在幹什麼呢……
靳衍痕的眼眶又一次紅了,只是這次不是因爲恨,而是心中難以壓制的歉意和暖意,他一直都知道,他欠姑姑的,只是不知道,欠了這麼多。
靳茹一直看着門外,已近正午,陽光明亮得刺眼,淚已經不再留着,只剩下眼眶的刺痛,肩膀上忽然緊,下一刻,靳茹被靳衍痕緊緊得抱在懷裡,“姑姑……”
靳茹一怔,那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回憶,終於說出來了。現在成長得如此高大英挺的男子,是她看着長大的呢,靳茹拍拍靳衍痕的肩膀,說道:“姑姑這些年不教你武藝,不求你上進,便是怕你鋒芒畢露,再次身陷險地。可惜,如此小心翼翼,也就平安度過了十七年而已。”有些沙啞的聲音,帶着抱歉和愧疚,聽在耳朵裡,讓人的心也跟着酸楚疼痛起來。
“姑姑,你別難過,我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嘛,以後也會或者的,你別哭了,你再哭,我就只能自己擰耳朵了。”
靳衍痕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捏着自己的耳朵,眼中明明佈滿了紅絲,卻還是要裝出一幅討好的樣子。靳茹終於破涕爲笑,白了他一眼,姐夫清俊謙潤,姐姐溫柔脫俗,自己怎麼把他們的兒子,養成這幅痞子樣。
終於把靳茹逗笑了,靳衍痕鬆了一口氣,看她臉色慢慢恢復,不再慘白,靳衍痕才繼續問道:“姑姑,你知不知道,父親是什麼人,靳家又是什麼樣的人家?”
靳茹的情緒好了很多,凝眉想了想,搖頭回道:“不知,姐夫與姐姐成親的時候,我才七八歲,只知道當年兩人情投意合,父親好像也沒多做阻攔,兩人便成親了,不過……奇怪的是,兩人成親的時候,靳家居然沒有人來觀禮。”她當時還問了姐姐,姐姐只是笑了笑,沒說話,她怕姐姐傷心,便也沒有多問。
“您看到止戈這麼激動,是知道那把劍和靳衍痕有關吧。”
靳茹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仍是冷着臉的樓辰。這女孩子眼睛倒是犀利,那時她剛剛看到止戈,有些失態,但她居然聯想到這劍與阿痕有關,還真是心思通透。靳茹點了點頭,“止戈,是姐夫的隨身佩劍,據說是家傳之劍。小時候,我對它便很是好奇,曾問姐夫,這劍墨黑無鋒,如何能殺敵致勝。姐夫當時只說,止戈並不是用來殺人的,止戈的存在,只爲止戈。我當年沒聽懂,就對那把劍更好奇了,所以對它印象頗深。”
止戈居然是靳家的家傳之劍?那……它不就應該是出於靳衍痕的?
方如輝想到,邢幕說過,止戈是他父親朋友交託保管的,那就是說,邢莊主和靳伯父是朋友。方如輝立刻說道:“靳伯父把家傳之劍交給曉劍山莊莊主,可見對其十分信任,交情必定深厚,說不定,那位莊主會知曉靳伯父的事。”
曲凝雙附和地點頭,“對,我們去曉劍山莊問問。”
靳茹揉了揉酸澀的眼角,搖了搖頭,“阿痕,我們回洛水鎮吧。實在不行,我們躲到穹嶽去,現在陵水盟在穹嶽已經不成氣候了。”抓着靳衍痕的手,靳茹的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你不能出事的,阿痕。”
靳衍痕反手抓住靳茹的手,寬厚的手掌將她冰冷的十指握在掌心,低沉的聲音緩緩說道:“姑姑,別擔心,我不是有事,別怕。事已至此,就算要躲,我們總要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仇敵是誰,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知己知彼,纔不至於抱頭亂竄,讓人打的措手不及。曉劍山莊離這不遠,我們過去問問,之後再想辦法,好不好?”
微沉的嗓音,沒有因爲父母慘死而充滿暴戾和憤怒,也沒有追着靳茹刨根問底,只是徐徐的說着話。
靳茹的心,終於慢慢的定了下來,被靳衍痕握着的手,也一點點回溫。
曲凝雙對着方如輝使了個眼色,起身走過去,一隻手搭在靳衍痕肩膀上,一隻手抱着靳茹,鄭重地說道:“茹姨,您別擔心,阿痕不會有事的,還有我們呢,我們會護着他的。”
方如輝也已經起身,手同樣搭在靳衍痕肩膀上,什麼都沒說,眼中的堅決卻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三人個人幾乎站成了一個圈,圍着靳茹,用各自的力量,安撫着她不安又躁動的情緒。
樓辰沒有過去,仍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冷漠又疏離,此刻她的腦子裡,正在飛快的回憶着記憶裡關於傅家以及那位傅相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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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還有沒有更?有的,等我晚上下班回去寫,不過要晚點哦,睡前再來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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