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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的天空之下,滿天滿地,沾血的衰草,到處都是荒涼着……
有那麼一刻,流霜以爲這夜永遠不會消失,但是,夜終於消散。天邊,朝霞的紅彩瀰漫開來。
東方,那魚肚白的色澤裡攙雜着一絲玫紅,廣闊的草原上,漂浮着薄白的霧。
這一切是美的,但是,卻美到令人發顫,讓人感到了冷,徹骨的冷。縱然是太陽已經出來,依舊驅不走那幽冷的寒意,縱然是光芒普照,也驅不走戰爭帶來的慘痛和陰影。
流霜凝立在風裡,望着忙忙碌碌打掃戰場的士兵,心中浮起一種荒涼的感覺,那麼多生命逝去了。她忽然覺得渺小,一個人的力量,是多麼的渺小,而一個人的感情和愛恨,和天下平和比起來,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所幸,接下來將是一段時期的和平,雖然流霜也不知,這和平將維持多久!但是,她相信,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戰爭就不會再爆發。
她已經想通,如果天下可以安寧,百姓可以安居,又何必在乎誰做皇帝!段輕痕會是一個好皇帝,她相信。
流霜擡眸,清眸望忘緩步走來的師兄,脣邊漾出一抹釋然的笑意,過去一段日子裡的恨和彷徨,在這一刻消散無蹤。
師兄還是那麼俊美,如刀刻斧鑿一般俊雅的五官,脣角掛着不變的溫雅的笑意,一雙深眸深情瞭然地望着她,似乎已經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束髮的藍色絲鍛在風裡曼卷着翻飛着,爲他平添飄逸灑脫。
“師兄!”流霜緩步走上前去,撲到段輕痕懷裡,痛哭起來。
哭什麼呢!她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想哭。
爲這萬萬千千逝去的靈魂而哭,爲她自己而哭。也或許,她只是要告訴師兄,過去那個白流霜又回來了,白流霜也好,玉染霜也好,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她依然是她。
段輕痕輕輕撫摸着流霜顫抖的雙肩,一如多年來一樣。內心深處,傷感和欣喜一起漫涌而過,這樣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清晨的冷風幽幽從草原上掠過,有些冷,風聲鳴鳴的,好似哭泣。
在這哭泣之中,隱隱有歌聲響了起來,緩緩地,悲愴地。
那是暮夕夕,她用的是天漠國的語言,流霜聽不太懂,卻隱隱能體會到那歌中的意思:那是壯懷者去鄉,慷慨者赴死……那歌聲刺痛了人們的神經,衆人都靜靜地聽着,爲逝去的靈魂祈禱。
早晨的風捲起了暮夕夕的紫裙,在風裡飛揚着,好似紫蝶翩飛。似乎是第一次,流霜發現,原來,暮夕夕也是這樣的善感。不僅擡頭望了望師兄,清俊的面容籠在朝陽之中,他也在聽着,很認真很專注的樣子。
流霜緩緩從師兄的懷裡退出來,就算是沒有了恨和糾結,她和師兄再也回不到以前那般無拘無束的日子了。因爲,他們都長大了,是成年人了。
她再也不能撲到師兄的懷裡哭,再也不能在師兄的面前撒嬌了。
流霜幾乎可以預見,接下來,三國之間爲了政治,會有聯姻。
而段輕痕,暮夕夕,甚至百里寒、百里冰都有可能捲入到政治婚姻裡。而她,或者是註定孤家寡人的。
“霜兒,今後你要去哪裡?”段輕痕注意到流霜的消沉,低聲問道。
去哪裡?
似乎到了這一刻,流霜才發現,自己已無家可歸。而養父養母尚在代眉嫵手中,想到代眉嫵,流霜忽然發現,自始至終沒有看到她的人影。或許是見了百里寒,她怕百里寒認出她來,已經躲開了吧。
“師兄,我爹孃被代眉嫵軟禁了!”流霜忽然抓住段輕痕的手,急急說道。
“代眉嫵?”風裡傳來百里寒輕聲的驚歎,“她在哪裡?”
流霜急匆匆走到百里寒的擔架前,道:“她做了暮野的侍妾,叫做嫵媚!她說我的爹孃在她的手中。你說她到底要做什麼,爲什麼要擄了我的爹孃呢?”
“嫵媚?”暮夕夕訝異地說來,道,“我想,她已經走了吧!剛纔,我看到那個下毒的人,將她帶走了。本來,我就不喜歡她,心想她走了也好,卻不想――不想她擄了你的爹孃,早知道,我一定會攔下她的!”
走了!無色竟然把代眉嫵帶走了。是的,他本就和代眉嫵是一丘之貉的,救她走也不奇怪。可是,現在的她怎麼辦,她的爹孃怎麼辦?
百里寒扶着受傷的右肋,緩步站了起來。
陽光淡淡籠在他的寒鐵甲衣上,反射着幽冷的光芒。似乎只是一剎那間,方纔那個淡漠的他,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他。他也不去看流霜焦急萬分的樣子,轉首對身邊的張佐李佑吩咐道:“你們着手去查,儘快查出白露夫婦被囚之處。”
“是!”張佐李佑沉聲答應,一刻也沒有停留,騎上馬,絕塵而去。
“你……”流霜自然相信百里寒的辦事能力,何況代眉嫵隱身之處,必在鑰國,別人比不上百里寒在鑰國的勢力。但是,她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求他,他便着手去幫自己,心內自然十分感動。
“謝謝你!”流霜脣邊綻出一抹真誠的笑意。
“不必!我不是爲了你,你不用感謝我。我是爲了我的側妃,我不想她做傷天害理的事,順便想要將她找回來,就這麼簡單!”百里寒冷冰冰地撂下這句話,便依舊趟倒在擔架上,閉目養神,就好似方纔那個下命令去幫助流霜的人,不是他。
流霜望着他俊美冷酷的臉,只覺得心內五味陳雜。
他爲什麼要這樣?
明明是幫了她,卻又不承認!爲什麼?
爲了代眉嫵?一想到代眉嫵,流霜心內便覺得酸酸的。真的是爲了代眉嫵嗎?如果真的是爲了代眉嫵,爲何他還會任由代眉嫵流落到天漠國?不過,也或許是,畢竟代眉嫵是他的初戀,或許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依然愛她吧。
而她,註定是黯然傷魂的那一個吧。
“還―是―要―謝―謝―你。”流霜緩緩說道,一字一句,盡是苦澀。不管爲了誰,只要救出她的爹孃,她都要感謝他。
百里寒閉着的眼皮一跳,睫毛微微顫抖了兩下,聽到流霜苦澀的話,他心中痛如刀割。他多想睜眼看看她,但是,他不敢,怕她看穿了他眸中的情緒。
“你是玉染霜!”一道清澈的聲音響了起來。
流霜回頭,是秋水絕。
秋水絕早就發現了流霜,但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記得那日在斷崖上,流霜明明已經跌下了山崖,如今,怎麼又活轉了,而且,還出現在這個戰場上。
不過,他心中沒有驚異,這個女子,總是給人意外,他已經能夠承受。
他心中只有歡喜,無邊的歡喜,她沒死,真好。這些日子,他爲了她的死,曾經內疚的幾乎自殺,若不是因爲復國大業,他或許已經去了。
“是的,我是玉染霜!你是――你是誰?”恢復記憶的流霜,曾經一度在記憶裡搜索着,秋水絕是誰?只是當年她年紀太小,又居於深宮,見過的人,實在是有限。後來隱隱記起,她的駙馬是叫傅秋水,她不曾見過他。這個秋水絕,莫不就是傅秋水?不然爲何取名秋水絕?
秋水絕戴着面具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早知道公主不認識他,但是,真的聽到了她的問話,心中還是有些難受。
“傅秋水!”他淡淡地報出了自己的名。
“原來真是你!”流霜倒是沒有多少驚異,她已經猜到了。
“隨我回去吧!你的姑姑還活着,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的!”秋水絕忽然壓低了聲音,在流霜耳邊輕聲說道。
“啊?”流霜內心大驚。
姑姑!她的姑姑玉容!
腦中瞬間浮起一抹明麗嬌俏的身影。
她的姑姑玉容,生的花容月貌,性情溫婉舒雅。當年,她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和她現今的年輕一般大,正是風華正茂之時,當她穿着輕紗羅衣,翡翠環佩玲瓏,從宮中娓娓而過,總是吸引那麼多人的視線。
那時,她最豔羨的人莫過於姑姑了,她不僅容貌美麗,更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她只所以喜歡撫琴,也是受了姑姑的影響。更令她敬服的是,她那樣溫婉的姑姑,竟然還會武功。當年,她也曾纏着姑姑教她,但是,姑姑說,你還太小,再大點,我便教你。
可是,她沒有等到那一天。
如果,當年不發生那件叛亂,是不是,她已經學了武功。她不得而知。因爲,沒有如果。
原以爲姑姑已經死了,原以爲這個世界上,沒有她的親人了。
卻不想,姑姑還活着,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剎那間,流霜驚喜交加,她多想立刻便見到姑姑。
“我跟你去!”流霜擡眸,大聲說道。
本來她恨百里寒,還想着要當面質問他,爲何要那麼做。可是,此時她覺得沒必要再問了。因爲她知道,一定問不出什麼來的。
“好,我帶你去!”秋水絕呼哨一聲,他的馬兒得得跑了過來。
“慢着!”流霜回首,說話的是暮野。
百里寒依舊淡淡地坐在擔架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段輕痕望着她,臉上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這兩個她最捨不得的男人沒有出口留她,反倒是暮野開口說話了。
一身黑衣的暮野大步走到流霜身邊,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要跟他走?他是誰?”
流霜點頭微笑道:“是的!我要跟他走!”
“爲什麼?是百里寒贏了我,我把你交到了他的手上,可是這個人憑什麼要帶走你,我是不會同意的!”暮野大聲咆哮道。百里寒帶走流霜也就罷了,畢竟她曾是他的王妃。而他,也是輸在了他的手上,而這個人――帶着鬼面具,一副不敢見人的樣子。他怎麼能放心讓流霜跟他去?
流霜幾乎要笑起來,暮野還真是不講理啊!
她淡笑着道:“他是我的親人!”
暮野瞬間便愣在那裡了,親人?
遙遙地,青兒奔了過來:“公主!”
“青兒!”
兩個女子緊緊擁抱在一起,十年的分別,她們終於團聚了。
世事是如此難料,令人不可預料。
命運何其無情,卻又何其有情,她找到了青兒,又獲悉了姑姑還活着的消息,命運對她,或許也是有情的。
“青兒,這些年,你過的好嗎?”流霜凝視着青兒憔悴的面孔問道。
“公主,自從來到了這一國之地,我便日日掛念生死不明的你。我還夜夜做惡夢,總是夢見一身是血的公主,我真的以爲公主已經去了,沒想到,我們還能有見面的一天!公主,你這些年過的好不好?”青兒邊哭邊問道。
流霜擁着青兒,心內極是悲涼。
“我過的很好,這些年我失去了記憶,所以並沒有做噩夢。”這一刻,流霜終於明白,師兄當年的苦心。
“公主,青兒也想和公主一起走!”青兒清秀澄澈的雙眸帶着期盼的光芒望着流霜。
“青兒,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流霜望了一眼暮野,低聲在她耳邊問道,“若是喜歡他,就留下來。”
“不,我只要跟公主走!”青兒執拗地說道,她對暮野已經絕望。
“那好吧!”流霜低聲道,青兒離開一段時日,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她在這裡呆了十年了,暮野都沒有發現她的好。若是離開一段,也說不定會思念於她。
“什麼,你也要走?”暮野咆哮道,“要走就快點滾!”
對於流霜的離開,他是不捨,對於這個女人的離開,他是屈辱。不過他暮野又不是缺女人,何苦捨不得她們。
他第一次動心,也第一次打算學會尊重,可是她卻要離開了。既然她說那是她的親人,他似乎也不好再阻攔了。
暮野忽然撮脣呼哨一聲,一匹慄紅色的馬兒得得跑了過來,是流霜學騎馬的那匹小馬。
“這匹馬就送給你了,希望有一天,它能將你帶到草原來。”暮野說罷,便轉身離開,再也不去看她們。
流霜微笑着點點頭,道了一聲謝謝,心內卻知道,她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同師兄和暮夕夕揮了揮手,便縱身躍上了馬兒,自有人爲青兒也牽了一匹馬兒,主撲兩個,一前一後,隨了秋水絕和秋水宮的兵將,絕塵而去。
百里寒終於轉首向流霜消失的地方凝望着。
只見一身白衣的流霜騎在馬上,竟也是那樣的瀟灑。
“你爲什麼不攔住她?”百里寒忽然轉首問道,語氣冰冷如冬日寒雪。
段輕痕望着百里寒幽冷的神色,對於百里寒的感受,他是感同身受,只是他深知流霜早晚都要回秋水宮的。
他挑了挑眉,淡然笑道:“我留不住她,所以留她也是無用的。可是,你爲何不留住她?”
百里寒眸光一黯,苦澀笑道:“我爲什麼要留她?我根本就不想留她!”
“真的嗎?你究竟有什麼苦衷呢?”段輕痕還記得當日在軍中,百里寒是那樣呵護流霜。卻又在一天早晨,忽然絕塵而去,留下一封要他照顧流霜的信。
百里寒既然對流霜那般深情,爲何會這麼好心地將流霜讓給他,他一直想不通。
“你究竟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的發是因何而白的?”段輕痕再次淡淡問道。
百里寒眯眼不答。
“你知道他是誰嗎?”段輕痕決定再刺激刺激百里寒,指着秋水絕的背影說道。
“既然霜說是她的親人,或許是她的哥哥吧?”百里寒不在意地說道,其實他內心卻是極想知道秋水絕的真實身份,爲何流霜會那般信任於他。
“他是霜兒父皇母后爲她選的駙馬,當年我們這一幫小子可是十分豔羨他的。”段輕痕雙臂抱胸說道。
“駙馬?”百里寒眸中有痛色一閃而逝,“不知道那個秋水絕生的怎麼樣,整日裡帶着一個鬼面具,也不知道是不是配的上霜兒。”百里寒臉上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段輕痕簡直要佩服百里寒了,都這樣了,還能這麼淡定。
“放心啦,他生的自然是一表人才。秋水共長天一色中的秋水,可不就是說的是他嗎!”
“是嗎?看來,他們還是郎才女貌啊!”百里寒無聲低笑道,卻忽然噴出了一口血。
身邊的副將一擁而上,扶住了百里寒。
段輕痕雙臂抱胸淡淡瞧着百里寒,終於裝不住了吧。
“王爺,你好不容易救回了王妃,爲何要放王妃走?”鐵笠是一個直性子,目睹百里寒對流霜的日夜思念,極不理解百里寒今日的行爲,“王爺,我去將王妃追回來。”
說罷,翻身上了一匹馬。
“回來!不許去!”百里寒低低喝道。
鐵笠焦急地看了一眼,卻依舊拍馬而去,他看出來王爺和王妃之間,定會有誤會。
“銅手,給我把他追回來!”百里寒冷聲命令道。
銅手翻身上馬,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