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陰雨的天氣一直延續着,漚得人都快發黴了。
小西和姐每天窩在家裡不出門,除了出去買菜,父親也不再出去了,偶爾外出,亦只是和姐妹倆一起到菜場逛一下,便坐在家裡看看電視,看看書。
但父親總是若有所思,心思難平。
小西和姐都知道,他心裡對小梅是放不下的。尤其是姐,幾次對父親欲言又止,她很想對父親說,如果很想,就去看看吧!
可是怎能這樣?這對母親不公平,作爲母親的女兒,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年前三天,母親開始放年假了,天氣亦慢慢開始晴好起來。
母親自從回家睡之後,氣色變好了很多,至少現在她每天晚上能吃好睡好。臉上的笑意也漸多了起來。
天氣變好,母親空在家裡,帶着姐妹倆添置年貨,自制香腸,臘鴨,醬牛肉。
第一次隨着母親親手製作這些東西,真正見識到了母親的心細手巧。
“已經很多年不做了!”母親正在用一根從中間劈開的竹筷,將小腸刮成腸衣,用來灌香腸,這是一個精細的活,用力不能太大,亦不能太小,否則要麼腸身刮斷,要麼粘在上面的油膩刮不下來。
“小北,你和姐去做那些切好的肉調料好,呆夥腸衣刮好之後,可以直接灌腸了。”媽吩咐着。
“嗯,調味是怎麼一個搭配呢?”小西用筷子不斷的拌着肉塊。
媽手上一用勁,吱溜一聲一根腸衣又刮好了,轉過頭,笑道:“其實我一開始也不知道要調多少的,後來和你爸一起研究,終於得到一個比較好的配方,十斤肉,三兩鹽,三兩白酒,三兩味精,拌均了就可,這樣拌出來的味道最佳。”
媽朗朗的笑着:“你不知道那時候有多傻,還特地去買把小稱回來一點點稱量着。你爸很是細心的。”
“喔,那那把小稱還在麼?我們也拿來用用。”小西頗含深意的笑。
卻見母親眼裡的光芒暗淡了下來,低聲道:“很多年不用,都不知道放哪了?”
“我都收着呢!喏,在這裡!”父親出現在廚房門口。
姐妹倆心裡一陣暗喜,會心的對視了一下眼神。
“爸,你也來幫忙麼?”小西眉花眼笑。
父親的目光掃過母親,見母親並不反對,便笑道:“那是,我可不想做個,白吃。”
小西大笑起來:“哎,老爸,你說白吃,白癡。哈哈”
姐輕喝到:“小西!”
小西望着父親抿嘴而笑。
父親不以爲忤,呵呵一笑的走了進來:“很好笑麼,隨便逗逗你們就笑成這樣。如果給你們看我以前寫的喜劇劇本,你們肯定要笑昏了。”
他的目光再次望向母親:“當年,你媽就笑得抱着肚子滾在牀上呢!”
母親的臉上泛起了笑顏,目光深遂而迷濛起來。
原來父親和母親之間並不全是爭吵,冷漠,還有這麼快樂的片斷。
他們是有感情的,對嗎?
“哎呀”母親輕叫一聲,臉色輕變
,緊握在另一隻手中的手指隱隱冒出血絲。
父親快步走到母親身旁,沉聲道:“怎麼啦?”
小西正欲過去,手卻被姐在桌子底下偷偷拉住,使勁給了個眼色,小西頓在桌邊。
“傷得重麼?”父親聲音低了下來,小心的掰開母親的手。
母親的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低低道:“還好,不重的。”
父親轉過頭:“你們去拿片創可貼來。”
“喔”姐妹倆欣然領命。
等回到廚房,母親已經洗好手,立在旁邊,而刮腸衣這件活就由父親接着幹,母親則在旁邊不停的教導。
“用力不要太大,先用筷子夾緊,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後拉,一次不行,再來一次,二三次之後,就好了。”母親掛着淡淡的笑,那抹紅暈沒有全退。
小西偷偷在伏在姐耳邊:“哎,你看媽像不像個戀愛中的小女人,看着自己小情人。”
姐只是微笑,輕輕捏了捏了妹的手。
父親發現姐妹倆立在門口,招呼道:“還不進來,幫你媽貼上,肉也要快點拌上了,這腸衣馬上就要好了。”
媽輕輕啐了一聲,微笑道:“就你這水平,還馬上呢,還會有一夥的。”
爸手上動作逐漸加快:“我說快就快。”說着用力拉了一下。
媽緊張道:“小心一點,用心一點,我剛纔就是開了個小差,結果就這筷子的快口割傷了。”
開個小差,姐妹倆促狹一笑,媽定是想起她曾經和爸的旖旎時光,不能自己了吧。
那麼,母親對爸並不是全無感情的吧。
那時尚以如此,現在呢?前途應該是光明的吧。
轉眼除夕,家裡的氛圍亦越來越好了,有了更多的歡聲笑語。
只是母親卻依然睡在姐妹倆的房間。
“媽,今年年夜飯吃什麼?”小西睜開眼便想到吃。
姐從被窩裡爬起來,開始穿衣服:“你個好吃包,早上就想晚上的吃的了。”
媽亦開始起牀,笑道:“你們倆想吃什麼呢?今年年夜飯我一人承擔,包你們滿意。”
“哈,好呀!”小西從被窩裡跳了起來:“我想吃媽燒的那個芋頭圓子,那味道真叫一個美呀。”
“好”媽已穿好衣服下牀:“你爸也愛吃的。”
“媽,爸還愛吃什麼?你一定都記得吧!”小西攀着媽的肩,詭笑道。
母親輕輕拍掉小西的手,笑罵道:“你這小鬼,少來管大人的事。”
說罷,臉色卻了沉重了下來,輕嘆道:“記得又怎樣,不記得又怎樣。”
房間的氣氛頓時低落起來。
片刻,姐突然道:“媽,你愛爸嗎?”
媽猛的聽到這個問題,呼的擡頭,略帶心慌的望着大女兒,臉已脹紅,囁嚅着:“這個……都老夫老妻,還能談什麼……愛呢?”
“你是愛爸的,對吧!”姐堅定道:“否則,你不會這麼痛苦。”
媽無措的捋捋凌亂的發,低聲道:“我只是……只是……”
姐輕輕扶住媽的肩膀:“不要否認自己的感情,你對爸是有感情的,只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
“有感情麼?”母親突然無奈的笑着:“我和你父親走到今天,我是應該負大部分責任的。”
母親恢復了淡淡的神色:“我承認,剛結婚的時候,我對你爸絲毫沒有感情,而你爸也對我沒有多少情義。我想那時候,彼此心裡有的只是怨恨,怨天尤人。”
母親露出痛苦之色:“那是一段非人的日子。”
她頓了頓,臉色微微一紅:“我那時候其實心裡已經有人了,我們感情很好,可是他父親跟你外公是死對頭,他們都堅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可是我們仍然偷偷的在一起,仍然感覺很幸福。”
母親目中流露出溫柔的幸福:“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眼淚慢慢涌過母親的眼眶,她收回眼淚,返過頭,對着姐妹倆慘然一笑:“只可惜,有緣無份。”
輕輕一嘆,母親接着淡淡道:“你父親那時候也是心裡有人的。結婚的時候我不知道,後來我知道了,我就開始和他吵,和他鬧。”
“你那時候就喜歡爸了麼?”小西輕聲道。
母親搖搖頭:“並沒有,只是年輕時候的我是非常清高的,不能容忍娶我的人心裡有別的女人。”
“可是,你心裡不是也有別人嗎?”小西小心看着媽的神色。
母親露了個奇怪笑容道:“其實我也不明白那時候怎麼想,就是想一味的折磨他,折磨生活,讓大家都不要好過。”
“那時候的你確實不愛爸,你連自己都不愛,因爲那時候你的心已經給了那個男人。”姐悠悠道:“爲什麼不離婚。”
“是的,離婚,你父親終於受不了我,提出了離婚。”媽臉上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可是那時候的我是多驕傲呢,其實我也極想離婚,可是你爸先提出來,我就偏不要離。我一直在折磨他!”
“你那時候在想什麼呢?媽”小西咬着牙問。
媽目中亦是茫然:“我只是在想,我爲什麼要離,爲什麼要成全了你們,讓你爸和他心裡的女人在一起,而我的那個他,已經遠離我了,我結婚之後,他心灰意懶,去了部隊。”
媽恨聲道:“我恨,我恨你們外公,恨自己,恨你爸,恨一切一切,是他們毀了我的幸福。現在他走了,我的幸福不在,爲什麼要成全他們。”
媽聲音低沉下來:“我聽人家說,你父親的女朋友相當的美麗大方,知書達禮。可是也是因爲家庭關係,你父親只是一個農民出身的家庭,那女方,聽說家境不錯。”
“你一次也沒見過嗎?”小西略含期待的問。
母親搖頭:“沒見過,聽說好象搬家了。”
“喔”小西失望的。
“吃早飯啦!”父親聲音驟然響起,帶着陽光的氣息:“你們三娘女,躲在裡面聊什麼呢?”
母親迅速下得牀去,溫婉一笑道:“吃飯了!吃完飯,一起買菜去!”
早飯吃得有微微的沉悶,三個人各懷了不同的心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