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二日,夜晚,晴。
王平和太歲趴在山頭上,他們面前就是廣闊的太平洋,距離海岸線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停泊着一艘體積龐大的油輪。濤聲陣陣,帶來鹹腥的海風,吹拂着海岸線上的荒草與樹木,也帶給人涼爽的感覺,油輪在夜色下如同一隻黑色的鯨魚,靜謐地隨着海水搖擺。
在王平和太歲的身後,稍微遠一點的山谷裡,躲藏着一百六十七位男性,四十六位婦女兒童,總共二百一十三人,能活着走出北門的,大多數都是男性。這些人應該說是王平與太歲的意外收穫,也是他們無奈中揹負上的包袱。
兩天前二人解決掉復甦會的後勤與指揮‘基地’,差不多有兩千人從北門跑出了新諾里,王平和太歲各自開着一輛重卡,裝載着屏蔽器和一些食物、武器準備從北門撤離,順便還打算炸燬了殘留的那些車輛,確認短時間內,不會有人追上來。
還沒出發,兩輛車就被周圍沒有離開的平民圍住了,目的只有一個,要求二人帶他們走,這些人算是平民中比較聰明的,而且各自也有些手藝,只幫會裡都用不到罷了,他們知道,光拿點東西去荒野,沒幾天還要回到新諾里,仍然要受到那些幫會勢力的壓榨,不如尋個領頭的,建立自己的村鎮。
王平和太歲當然不能解釋他們是北美的過客,泄露自己真實的身份,只能一再強調他們沒有建立村鎮的打算。可是堵車的人只是認爲兩人是看不上他們這些被幫會遺棄的平民,再三懇求,更有幾個光棍的乾脆躺在車前不起來。
應該說這些平民很會抓捉機會,對於他們來講,哪怕沒有機會,只要有製造的可能,這些人也會努力去做。如果讓王平殺那些幫會成員或者復甦會的追隨者,他是絕對沒有二話的,讓他解決面前這些將自己視爲英雄的傢伙,恐怕就下不去手了。
在太歲無奈的眼神中,同時也因爲時間緊迫,王平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案,聲稱他不打算建立一個城鎮,以手頭的資源來看,也僅僅能組成一個遊牧部落,他們將用部分資源去一些鎮子裡換取遊牧所需的物品,如果還有人願意跟着走,就將剩餘的車輛發動起來,大家一起上路。
長毛男的話很實際,遣散了大部分頭腦暫時狂熱的人,但是還有二百多口堅持跟隨着王平車隊開向了荒野。
本來王平的打算是如果油輪真如會長記憶的那樣,正從新希望帶隊前來支援,那麼他就依靠太歲冒充會長,帶上幾個分身找理由登上油輪,解決掉油輪的艦長,進而控制油輪,將這二百號人都帶到船上去,直接拉回東亞。
結果卻事與願違。
前往油輪停泊小鎮的這段時間,王平身上的多功能接收器始終開着,太歲利用會長的記憶,讓長毛男調整到油輪與商會的通訊頻率,監聽着可能的無線電通訊,沒想到後勤基地被端掉的復甦會部隊,依靠着商會本身在新諾里留下的資源,還是控制住了新諾里全城,部隊的指揮官用太歲聽得十分明白的暗語,向油輪通報了會長被偷襲身亡,後勤補給被哄搶的事情,要求油輪儘快將戰鬥人員與相關物資運送到新諾里。
正是這段對話,暴露了油輪的確切停泊位置與卸貨時間。
現在,取回那輛增強了不少平民信心的裝甲車之後,車隊暫時宿營在離油輪十多公里的小山谷中,王平和太歲則趁着夜色來觀察油輪的情況。
從側面看,油輪長三百多米,高大概三十多米,根據太歲的介紹,這艘油輪是雙殼結構,屬於三十萬噸級的超級油輪,內部完全被複蘇會建設成一個小形碉堡,結構複雜,各種自衛火力一應俱全,包括磁懸浮防禦激光槍、單兵戰術導彈、一百一十毫米輕型火箭炮、這些東西都隱藏在油輪的各個位置,最誇張的是擁有磁場探測系統、聲納探測系統,也就是說,王平必須打開自身攜帶的磁場屏蔽器才能接近油輪,而且還要先找出辦法欺騙聲納系統,如果長毛男決定利用偷襲拿下油輪,依靠自身的磁場探測器肯定是不可能了。
思來想去,也只有趁對方裝卸貨物的時候去碰碰運氣。
另外,這艘油輪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擁有整套的人體克隆系統,復甦會一共弄到了六十個培養倉和兩套計算機系統,本着所有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裡的原則,將三十個培養倉與一套計算機
裝在油輪上。同時裝載的還有那套準備運送到新諾I系統,以及增強新諾里城市防禦的粒子束武器,根據會長的記憶,一共有六門,理論射程六千米,保證射程四千米,射程不遠,這是該類粒子束武器的通病,在射程範圍內,威力是絕對夠大的,也足夠覆蓋新諾里的大部分地區,可惜這六門武器的體積很大,目標明顯,需要的能源更多,移動式的核聚變反應堆根本沒有辦法滿足一門武器的需要,無法移動使用,不然,別說是一個三合會,就算新諾里所有幫會聯合在一起守城,也只能乖乖投降。
油輪上的某些特殊防禦武器,沒有被帶到新諾里參與攻擊任務,一方面油輪的船長與新諾里商會的會長屬於平級關係,調動油輪上的‘保命’武器是相當困難的,另一方面就是不能因爲攻擊新諾里,減弱了油輪的防禦,防止出現新諾里打下來,卻將‘海上移動堡壘’丟了的情況發生。
預定的裝卸時間很快就到了,在兩人的注視下,不遠處的小鎮碼頭上,那艘孤零零地駁船緩慢的啓動,向油輪靠攏,夜色中,油輪也亮起了相對昏暗的指示燈,爲駁船指示停靠方向,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搬運,駁船開始滿載着貨物向小鎮駛去。
長毛男當然不會愚蠢到在駁船第一次靠近油輪的時候偷襲,因爲第一次運輸往往是油輪上的部隊警惕性最高的時刻,根據無線電裡瞭解的情況,最快也要運輸四到五次,才能將裝備與人員完全運輸到岸上,那麼第三次運輸的時候剛好是後半夜三點左右,對方人員都開始睏乏,正是最佳的偷襲時間。
兩個人趴在草叢裡,距離油輪一千多米,這麼遠的距離,並不擔心油輪會發現他們,左右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太歲當然不會把自己憋死,低聲對王平說道:“回去後你有什麼打算?”
王平的眼睛依舊盯在油輪上,低聲回答道:“全世界都將吃冰棍,我能有什麼打算?”
“不對吧,你這麼說就見外了,大家兄弟一場,有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吧。”太歲用手指頭無聊地撥弄着身邊那條小蛇,小蛇通體紅色,有一圈圈白色條紋,被太歲挑逗的怒氣衝衝,狠狠咬了兩口太歲的手指頭。
“說你不是我肚子裡蟲都沒有人信。”長毛男眼看着太歲將手指頭裡的毒液津津有味地吃進嘴裡,轉移話題問道:“好吃嗎?”
“不錯,味道很正,毒性猛烈。”太歲吃完毒液,將小蛇捏在手中,如同寵物般摩挲着,可能是他真的吃了太多的蛇,自身有了蛇類的氣息,小蛇逐漸安分下來,太歲接着說道:“剛開始我看你對那二百人沒太上心,這兩天下來,態度卻有改變,你肯定是覺得油輪到手的可能性比較大,這二百人能用的上,對吧?”
王平伸手也去撫摩這條小蛇,結果卻被它又咬了一口,只有不甘心地縮回手指後說道:“其實我是想建立自己的人類種子庫,如果老段在這裡,他一定會這麼做的。”
“果然,復甦會是爲人做嫁衣,在冰凍時期不會有傻瓜去找西南基地的麻煩,有了飛艇,隨便找個赤道上的小島曬鹽也不難,所以你打算多蒐集點活人,結合船上的克隆設備,把西南基地建設成人類樣品庫,順利的話,你的下一步就是前往歐洲和非洲,多找點純種貨?”
“真是什麼都瞞你,想要人類種羣延續,我想,保險一點的話,最起碼也要保證兩萬以上的人類個體,西南基地只要建設得當,容納兩萬人應該不是困難的事情,只是如何解決在冰凍時期的食品補給與淡水補給,是個大問題。”王平見那條小蛇不搭理自己,稍微提高了點手指上電磁肌肉的溫度,蛇是冷血動物,尋找溫暖是它們的天性。
“普通人生命力太弱,對食物和水的要求又高,這是個問題,回去以後,你找段天星解決吧,他那麼大的雄心壯志,不能光說不練,總有點解決方法吧。”太歲看到小蛇被王平的手吸引過去,嘀咕了一句沒良心地,直接將蛇吞到了肚子裡,誇張地打了個飽嗝後,壞笑着說道:“六十年的冰凍期,多點人比較熱鬧,人多了,總會有紛爭,兩萬人啊,真要有點事情發生,可也夠要你命的,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上船(下)
你當我傻瓜啊?現在離入冬沒多長時間了,兩萬人不縫裡蹦出來的,那有那麼容易就蒐集全,這個是慢活,不着急,我是打算雙管齊下,蒐集活體的同時,建立人類基因庫,反正有那三十個培養倉在,大不了蒐集足夠克隆兩萬人的有機與無機材料,其實這也比找兩萬個活人回基地要方便。”長毛男的語氣很誠懇,接着說道:“如果能夠順利地回到西南基地,我就打算着手執行這兩件事,現在情況已經成了這樣,只有盡人事,聽天命,如果真有那麼多神仙,就保佑六十年後,世界上還有足夠的人口能夠支撐到永凍時期結束吧。”
“不是我給你潑冷水,就人類本身的劣根性而言,一個字,難!四個字難上加難!”太歲冷笑着說道。
“起碼那二百人在這兩天還沒有出現你說的劣根性吧?”王平畢竟來自於人類,多少還是要爲人類辯護的。
“那是因爲有外界的壓力!他們很清楚,不團結只有死,就這麼簡單。真要有你所設想的那麼一天,別說兩萬人,就是幾千人聚集在一起,進入西南基地裡,只要環境安全了或者說,他們覺得安全了,你看着吧,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太歲接着舉了個簡單例子:“你被見準哭的電磁脈衝彈弄昏後,那才幾天,不就開始內訌了?別跟我說你打算成爲人類的守護者,就你那性格,沒指望,假設一邊是多數人,他們爲了自己私慾,就說因爲食物短缺,要將年老以及幼小的人類殺掉,如果你是統治者,會同意嗎?相信我,山林會同意,甚至段天星會同意,但是你做不到,最後只能導致大家抱團死在一起。”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成爲什麼統治者啊,我知道,你說的對,這種事情一旦發生,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所以,等到所有的事情都上了軌道,我打算讓段天星作爲基地的管理者。。。。:話讓太歲睜大了眼睛,立刻打斷他問道:“什麼?如果基地裡真的湊足了足夠人類繁衍的標本,而且運行正常,你打算離開?”
王平摸摸鼻子,對於太歲那種如同漫畫效果的驚詫表情有些不習慣,接着解釋道:“是的,你看,我,野貓,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我確實也無法成爲一個合格的領導者,所以,如果有一天,西南基地完全建設成我所想象的那樣,那我就會帶着野貓尋找個荒僻的地方,靜靜地過完餘生。再說,你真願意無所事事地在基地裡當一輩子老鼠?”
“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算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算我一個,哦,暗割願意的話,也帶上她吧。”太歲滿臉的無奈,苦笑着說道:“我還以爲某個傢伙眼睛都不眨就幹掉七十人,心腸終於硬起來了,你啊,還是那個濫好人。”
“這就叫激流勇退,你懂什麼。”
“我不懂,我不懂,什麼激流勇退啊,你的冷笑話比我說的還難聽。”
“我休息一會,你先盯着吧。”
太歲看着有些孩子氣的長毛男,搖搖頭,接着趴在草地上,藉着月色繼續觀察着油輪。
“太歲。”王平趴在那裡突然說道。
“恩?怎麼不接着說了?”太歲的聲音很平靜。
“我想野貓了。”
“這沒啥丟人的,我還想暗割呢,你不光想野貓了吧?”
“如果給我和野貓重新克隆個身體,我是說,正常人的那種,你覺得可能嗎?”
“我就知道,你還是要問這個問題,可能是可能,只是腦移植的風險很大,你已經移植過一次了,野貓的情況你也知道,你們兩個都進行再次手術,而且能夠正常恢復的可能性,用我明說嗎?”太歲的語氣難免有些低沉,畢竟王平和野貓還有成爲正常人,生兒育女的可能,可是他自己卻連這種可能都沒有,起碼,目前還沒有解決辦法。
誰讓繁衍與生存是生物的天性呢?
“我知道,其實輔助計算機已經測算過了,我也就是隨便問問。”
兩個人沉默了下來,各自想着心事,也都在思念遠在東亞的愛人。
時間就這樣流逝了,直到駁船第二次卸完貨物,再次開往油輪,兩個擁有着超越正常人許多的能力,生命力比蟑螂還頑強,卻爲了能成爲正常人而煩惱的傢伙,離開了監視崗位,向小鎮的碼頭摸去。
“最後確認,該殺就殺,不要手軟。”太歲可能是因爲王平提起了野貓,特意囑咐道。
“放心,不要總這
,小心暗割不要你。”
“切。。。
視線所及,碼頭上的崗哨有十六七人,暗哨六處,王平與太歲幾個小時監視下來,憑藉着兩人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早已經摸準了暗哨的位置。
暗哨的觀察區域主要是對外,只有兩個分別監視碼頭兩側的情況,其中右邊的那個已經瞌睡了兩次,都是被耳朵裡的通話器叫醒的,現在,這個暗哨已經開始了第三次瞌睡,其實就算他睜着眼睛,也很難分清沿着碼頭碎石堆前進的兩人,太歲將自己外型顏色都模擬成石頭堆在月光下的灰黑色,順便臨時弄了層石頭皮也將王平包裹起來,在距離駁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慢慢地滑入水中,等待時機,最佳的潛入時機是駁船啓動的那一刻,螺旋槳造成的波紋對聲納會有干擾效應。
海水很涼,爲了不暴露目標,王平特意降低了電磁肌肉的溫度,而太歲本身的體溫完全可以和自然環境同步,只要不是接近零度就沒有問題。如果光是水溫低還可以忍受,可是那些海藻實在是太臭了,腐爛的海藻不斷散發着令人難以忍受的大分子氣體,長毛男只能關閉了模擬嗅覺,太歲直接將用兩個肉膜將鼻孔堵塞起來,生物武器並沒有完全轉換成戰鬥擬態也是怕一會潛入船上被人看見,普通人外型或許能夠矇混過關,如果是生物武器的外表,那肯定要觸發警報的,因此,太歲僅僅進化出眼膜、耳膜、鼻膜與吸盤。
兩個人完全放鬆身體,沉到三米下漆黑一片的海水中,藉着海浪拍岸波動做掩護,摸索着象船底靠攏。王平的閉氣時間大概二十分鐘左右,靠這個時間躲在駁船的船尾附近,是足夠了。
這裡除了海藻,沒有絲毫生物活動的痕跡。
就在螺旋槳啓動的一瞬間!距離船尾十米左右的王平依靠輔助計算機感知着水流,拉着太歲沿着海底的粗糙砂岩全速前衝,等到螺旋槳完全將水花攪起的時候,兩人已經安全到達船下,太歲依靠手足的生物吸盤,呈大字形態,緊密地貼在船底,王平也借了太歲的光,同樣弄了套生物吸盤將自己貼在船底。
隨着駁船的震動前進,王平發現駁船底部不是那麼平整,他又不能象太歲那樣自由使用吸盤,似乎自己隨時要被水流帶下船去!長毛男盡力穩定住身體重心,用肩膀撞了撞處於黑暗中,完全不清楚情況的太歲,這是兩人約定好的‘肩膀語’,太歲立刻騰出一隻手,幫助王平保持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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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太歲的協助,王平整張臉都貼在船殼上,索性換了個角度,將耳朵靠上去,仔細傾聽着裡面的動靜,輔助計算機自動將嘈雜的發動機聲音過濾掉,王平依稀聽到了船艙裡的對話聲。
傾聽了一會,沒什麼重要的消息,無非是小鎮裡的閒雜事情,談論最多的是如果新諾里被商會控制住,小鎮上的人是不是可以在那裡橫着走了。
看來,這些駁船上的傢伙,可能不知道商會身後到底是什麼樣的勢力,如果他們知道商會想做什麼的話,恐怕就不會在這裡如此輕鬆的談話了。對話中有一個奇怪的詞引起了王平的注意,他們反覆說着‘軟骨頭’,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王平弄明白,船身一震,已經與油輪接舷,靠着太歲的幫助,王平才勉強從駁船底部挪動到油輪的側面,這次比預想中要方便的多,常年的遠洋航運,使油輪吃水線以下的船體與那些在沿海死亡水域航行的船完全不同,上面附着了各種海洋生物,簡直如同活動的珊瑚礁,打算依靠吸盤移動的二人,乾脆用手扒腳踩來保持平衡,緩慢地向油輪錨鏈爬去。
頻繁的裝卸貨物,確實放鬆了船員的警惕,同時,這些傢伙也確實太信任生物磁場掃描器的能力,所有人都注意着那些重要的武器設備,太歲和王平很輕鬆地就摸到了船上,船甲板比想象中要乾淨許多,明顯是有人經常打掃,兩人當然不會在甲板上奔跑,隨便找了根夠粗的通氣煙,下到船內再說。
通氣管內的環境就相差很多了,有些地方的灰塵已經到了十釐米的厚度,能在搖晃不停的油輪上積累這麼多的灰燼,估計這百年來,都很少有人來清掃這裡。下了十五米,通氣管出現了岔路,王平先是用手勢詢問太歲,是否知道岔路通往什麼地方,得到否定的的答案後,長毛男決定賭一賭,從岔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