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剛亮,臉上的疼痛,迅速的讓她清醒過來。
擡手往臉上摸去,觸到黏黏糊糊的一片,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這才放下心來了,視線上移,看到牀邊的椅子上坐着莫笑。
他微垂着頭,雙目緊閉,卻還是維持着雙臂環胸的動作,甚至眉頭都還是蹙着的,聽孃親說他以前是嘟嘟嘴,此時卻緊抿着,幾乎成了一條直線,要不是因爲閉着眼,莫離幾乎以爲他只是在思考。
聽姥爺說,他以前粉雕玉琢,長不大的娃娃臉讓他很沒有氣勢,都是帶着一張面具的,莫離頭一次距離他這麼近,她愛美,也習慣性的就去,細細的打量他的皮膚,以他的高齡來說,的確是很不錯了,而且他從來不做任何的保養,又是風吹日曬要是保養得宜,他現在會看起來更年輕一些。
莫離打量完,得出一個結論,如果忽略臉上那條疤痕,其實他的長相還是很俊的。
她早就想去碰碰他臉上的傷疤,那條紅痕,他怎麼能這麼不在乎,這麼長長的一條,用了不少上好的藥材,也只能恢復成這個樣子。
她伸出手來,剛摸到他臉上,一雙黑亮的眸子倏地睜開了,有些驚愕的看着面前的小手,目光難得的變得茫然起來。他向來淺眠,也許是昨天解決了一個心事,反倒是睡熟了。
莫離在這注視之下,還是沿着疤痕的走向摸了摸。微微的凸起,疤面已經變的很平滑,但是和臉上的皮膚相比,還是很突兀,讓人感覺不爽。
她的手指沿着疤痕的邊緣摸了摸,恨不得把這一條給撕扯下來,見不得這麼破壞美感的東西。
莫笑總算回過神來了,站起來避開了那隻想要摳花他的臉的小手,再看看那一臉遺憾的小臉,目光微閃,道:“睡好了嗎?”
“不好,我胸痛,這幾天都沒有睡好。”
“……臉還疼不疼?”
一問到這個,莫離就苦着臉,道:“疼,手也疼,胳膊也疼。”
“一會洗了臉,再上一次藥就能好了。”
“哦。”
“莫笑,昨天那個人……”
莫笑神色微微一暗:“已經處理掉了,你不用再怕他。”至少這個人是不會再出現在面前了,永遠。
“莫笑,那個人他……”莫離還要問什麼,他已經轉過身去了。
“我給你拿水來,你先洗漱,上藥,今天我們就出發。”
看着他急匆匆的出去,莫離心裡像是堵了一塊石頭,莫笑好可憐,有那樣的壞老頭爹,那麼悽慘的童年,又沒有孃親,後來還毀容了,也沒有媳婦,好像是隻有姥爺和姥姥關心他,難怪他冷冰冰的。
昨天她被人給抓走,後來看到跟莫笑相似的面孔的老頭子,其實並不多害怕,還想跟那個老頭子聊天,想要他放了自己了,哪知道這個人就是主謀。
“有你在手上,他還敢不從嗎?我都調查清楚了,你是莫鼎中的外孫女,他是莫鼎中養在身邊的,什麼都聽莫家的,讓他死他也不敢不聽。”那人如此說。
到後來,她聽到那個死老頭子跟他的幾個同夥說話,那幾個同夥想要跟對她動手動腳的,被那個老頭子給攔下來了。
“等將那個小子處理了,再動手也不遲,現在要是讓他見到這小妞的受損,一會你們也都別想活了。我是他老子,他的脾氣我清楚,他小時候,我賭錢將他娘給賭輸了,那個要債的上門來,被他給殺了,那會他才六歲就敢殺人,何況是現在!”
有個同夥嘖嘖兩聲,這老頭子越說越帶勁了:“別人都以爲是我殺的,後來害的老子只能夠逃跑,在同州聽說當地的長官最喜歡七、八歲的孌童,他娘又病死了,我將他送去,不賣了他,連個席子都買不起,後來他把那當官的都殺了,又回來將他孃的屍體給帶走了。”
“就這樣的殺人狂小畜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子的種。”
其中一人問:“那你現在找他做什麼?”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我前幾年潛回老家去,才知道我那個死了的婆娘的孃家族人將那死小子給接回去了,那個村子的族長將他養在身邊了,那個老頭子也沒有兒子,那村子有錢的很呢,還不都是那小子的。”
“我是他老子,找他要點錢又怎麼了,哪知道他不僅不給,還要買兇殺我,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官府通緝我,好不容易纔逃到隴州來了,居然讓我在這裡碰到他了,你說這回老子能放過他嗎?”
“嘿嘿嘿,這當然不能,是一隻肥羊,老賀,還是你厲害,
都說虎毒不食子,你比老虎還厲害。”
“你這死小子是在消遣我?我生了他一回,給他一條命,拿點本錢回來有什麼不行的,要不是他要殺我,我也不會這麼慘。”
“嘿嘿嘿……”
莫離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什麼東西嘛,莫笑的孃親居然嫁給了這樣的人,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這個人也不能稱之爲人,難怪爹爹老說,人心隔肚皮,看人不能只看一副皮囊。要是她的話肯定也會將這樣的臭老頭子給殺了。
莫離將人臭罵了一頓,另外兩人見這小姑娘又不能碰,見兩人對罵,覺得無聊,就出去了,後來莫離說的狠了,她忘記了形勢比人強,最後被那人呼了幾巴掌。
這是她最在意的臉,她激怒那人,那人拖着她出去要將她賣掉,拉拉扯扯之間,她繩子一鬆,滿腔的憤怒爆發出來,對這那個人的臉就一陣亂撓,她是學過一些拳腳功夫的,因爲怕變得粗手粗腳,所以平時並不怎麼努力,可是這回太憤怒了,反而生出一股蠻力來。再後來,就有人尋來了。
等莫笑端了水進來,就見莫離掛着一張慘兮兮的臉道:“莫笑,我的胳膊好疼,擡起手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還狐疑呢,昨天先是被綁着,然後跟人打了一架,今天就渾身都疼了。
“……你把臉湊到水盆裡泡泡,用毛巾擦擦就行了。”莫笑有些糾結,他們出任務,哪裡還帶丫鬟的?
“不要。這樣哪裡洗的乾淨?洗不乾淨,說不定傷口會感染。”
“那我給你找個女醫來吧?昨天那個。”
“不要,我現在這麼醜,少見一個是一個,何況我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女人了。她們都光光滑滑的,就我這樣,像個豬頭,我不高興。”
“……我給你洗?”
“那你輕點。”
莫笑還是頭一回洗自己的臉之外的臉,他向來是涼水往臉上一抹了事,這回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麼是洗臉。
用熱水燻蒸了一會,又跑去拿她專門的洗面皂,不搓出泡泡還不能碰,不過也幸好有這些泡泡,不然他還真下不去手。
等終於洗完,都過了一刻鐘了,然後是塗藥膏。
他自認爲已經很輕了,可是稍稍一動,這小姑娘就可憐巴巴的,“莫笑要是臉上掉皮了,會有個坑,我就不要嫁人了,不準人近看我!”
等抹了藥,莫笑已經沒脾氣了,只覺得有些無力,比昨天晚上,他面對自己的親爹還要難。
“莫笑,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啊?”
“不是。”
“那你爲什麼都不看我?”
“你小時候你爹給你洗臉也看這你?”
莫笑有些不自在,洗臉的時候已經靠的這麼近了,這小姑娘的視線在他面上逡巡,他一個大男人哪裡在乎容貌,只是被她這樣神色不明的看來看去,把他盯得渾身發毛了。
“我爹爹?他纔不會呢,他只給我孃親洗臉,給我洗臉還是小時候了,不過他馬馬虎虎的,就用毛巾一搓,我纔不要他洗呢。莫笑還是你比較細心。”
莫笑愣了一會,才道:“你跟你爹說嫁不出去,他也不好好給你洗臉?”他是跟這個問題槓上了。
莫離嘆道:“他說嫁不出去也好,免得去別人家受罪,嫁出去就沒有在自己家這麼自在了,別人家裡上有公婆要伺候,又是小姑,小叔,還有孩子,哎喲……但是不嫁人的話,以後就要看我哥哥的臉色過日子,不過孃親說的對,還是要嫁,不嫁的話以後沒人陪我,會恨孤單的。”
一副真的爲此煩惱的模樣,讓莫笑無言以對。
“莫笑,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對象,我姥姥,姥爺那麼好,肯定也能夠當個好公婆,又沒有什麼小叔子,小姑的話就是我孃親,我孃親也好說話,而且也不常常回去孃家去,更不會指手畫腳,莫家莊的人都很好,有姑娘嫁給你的話,比別的人家要好多了。”
莫笑:“……”
說着她真的爲此考慮起來,“莫笑我要是能嫁給你……”這樣的條件的人,可惜她還沒有說完,就見莫笑面上僵住了,一副見鬼的樣子,莫離頓時惱怒,把後面的話都吞下去了。
“你是覺得我哪裡不好,嫌棄成這樣?”莫離氣勢洶洶的問,她有什麼不好的,她還沒有嫌棄莫笑配不上她呢,冷冰冰的,就他對自己最差了,越想越不爽,“你說!”
莫笑無語,她霍的垂下頭用力在他腰間一撞,莫笑不動如山,“有力氣了?去吃早飯,然後出發?”
“哼。”
等送進來伺候這小公主吃了早飯,出門的時候,她道:“我的腿也疼。”
最後莫離是被揪着後衣襟上的馬車,這個死莫笑,還真的是嫌棄她啊,抱她、揹她都不願意。莫離在馬車上憤憤的想,越想越生氣,他憑什麼啊,她一個青春貌美的大姑娘,說嫁給他,他還不樂意了?只有她嫌棄他的份!
她此時完全忘記了自己並不是要嫁給莫笑,鑽進牛角尖去了。
可是,莫笑小時候就過的這麼悽苦,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會告訴任何人,她暗暗囑咐自己,也不能告訴任何人,莫笑肯定是不希望旁人知道的,只有她無意間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莫笑也知道她的隱秘,她腹痛的時候,胸痛的時候,不都是隻有莫笑能夠照顧麼。
他們都交換秘密了,要是她都嫌棄莫笑,莫笑也太可憐了。
可莫笑可憐關她什麼事情啊,世界上可憐的人那麼多,上回孃親在回莫家莊的途中救了個可憐的女人,那女人還想勾搭她爹爹呢,很多可憐人也很可恨吶。
哎,扯遠了,可是莫笑又不是別人……馬車的簾子微微晃動,露出莫笑精壯的後背來,莫離盯着他的後腦勺有些發呆,到底理不理他啊?要不要嫌棄他啊。
莫笑後腦勺上像是長了一雙眼睛,他本來不想回頭看這小姑娘又打什麼主意的,可她一邊盯着自己一邊嘀嘀咕咕,他忍無可忍,狐疑的回過頭來,看着莫離,莫離趕緊偏開頭去了,像是做壞事被抓了一般。
莫笑回過頭來,暗歎一聲,少女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出城的時候,被人攔住了,莫離從馬車上探出頭來,看到外面,莫笑正在跟一個男人說話,這人莫離不認識,但是看他的排場也猜出來了,這應該就是隴州的城主馬瓚。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高,距離又有些遠,她聽的並不真切,不多久,突然聽到那男人放聲笑道:“正好,我兒子也跟着去瞧瞧,這個人情就當你還清了。”
這時,就見那男人身後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俊朗少年,他牽着一匹雪花驄,一臉傲嬌,翻身上馬,那男人囑咐了他幾句,他就打馬過來了。
看到掀開馬車來的莫離,他挑高眉頭居高臨下的看過來,正在變聲期的少年,一副像是被沙子磨過的嗓音,道:“你就是童莫離?我爹要我搞定的就是你?”
說着看了看她的臉,上面還黑乎乎的塗了一層藥膏,哪裡好看的起來。
莫離白了他一眼,這少年驕傲的像是一隻花孔雀,真是讓人厭惡,於是,懶得跟他說話,見莫笑沉着臉退過來了,她抱怨道:“莫笑,你不會是要帶着這個花孔雀吧,一路上都看着他,那也煩死了。”
莫笑還沒有說話,身後的馬瓚看了看莫離,眸光幽暗,大笑道:“兒子,這個勢頭不錯,你好好保持。”
這少年“哼”了一聲,道“說好了,記得把那匹汗血寶馬給我。”
“你要是成了,我的汗血寶馬就給你,你老爹我說到做到!”
“知道了!”少年不耐煩的道。
莫離雖然沒有聽到全部,但是也猜到了些許,這個少年是爲了一匹汗血寶馬而跟來的,還要搞定她?看來這人是有求於她了,他還這麼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哈哈,搞定?看我不磨死你。
“你去撐一把油紙傘過來。”莫離指了指這少年。
少年繃着臉,一臉不爽:“我爲什麼要去?”
“你不去那就算了。”莫離無所謂的道。
少年看還未走遠的老爹,有些憤憤,衝身邊跟着的護衛道:“去拿一把傘來。”
這侍衛很快離去,又迅速的回來了,果真拿了把油紙傘。
“你去撐着,我要出來看風景,又怕陽光會曬到我,還有有些熱,你去拿把扇子來。”
“你……”
“你可以不去。”莫離抿脣笑道,看着氣得跳腳的少年,眼裡閃過得意。
少年雖然氣鼓鼓的,還是揮了揮手,讓侍衛去了,馬瓚脣邊閃過一絲笑意,正要轉身離去,突然又聽見莫離道:“你不會是要找幾個保姆帶上吧,自己又不是沒有長手。”
“那你呢?你怎麼不自己去?”
“不是有你嗎?你就可以討好我啊,我幹嘛要自己去啊。”莫離理所當然道。
“我才懶得搭理你!”
“呵呵。”
馬瓚搖搖頭,笑着離去了。
莫笑在前頭駕着馬車,車子迅速的駛出了隴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