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朵出嫁的這天,臘月二十二,地上積雪未融,還是有些涼。
天還不亮,從新郎的懷中起來,再嫁給他,想想,胡三朵就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婚禮啊,她怎麼會不期待?她也想在陽光下嫁給他,讓人看看,她也是明媒正娶的。
童明生一把摟住她,摸了摸她光溜溜的身子,手上越發捨不得,摩挲了一會,才沉聲道:“再睡一會兒,還早呢。”
正說着,突然傳來敲門聲,童明生的手一頓,胡三朵笑道:“睡不成了。”
他嘀咕道:“來的還真早。”
門房裡住了人,倒是不用起牀去開門了,不多時傳來童花妮的聲音:“三朵姐,我來幫你梳妝的。”
胡三朵一愣,看童明生:“你請的全福夫人是花妮啊?這丫頭嘴巴還真緊,一個字都沒有透露過。”
從回來到現在童家灣的人倒是有人上門過,村長家,王氏和童明水,還有童張氏和石頭,都是來過的,村中還未將童明生逐出族去,但是對他的行爲還是很不諒解,不過童明生還是一副要遠着他們的架勢,並沒有回去請罪,雙方的關係還冷着呢。
也不知道今天的婚禮,他們會不會來。
不過,對童花妮來看望胡三朵,童明生還是十分歡迎的,胡三朵天天窩在家裡,因爲是在孕期,那些藥材和小動物,童明生都不讓她碰,連小老虎都不准她抱了,有個人解悶還是不錯的。
童花妮現在有夫有子,還做個糕餅鋪子,正是胡三朵先前安排人暗中教的,生意倒是不錯,到了年關十分的忙碌,就這樣,還是隔天就抽空來陪胡三朵聊會天。
童明生從櫃子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大紅嫁衣出來,看得胡三朵眼睛一亮,滿屋子似乎都被這紅嫁衣給照亮了。見她滿意,童明生也露出笑容來,“我幫你穿上。”
“新郎給新娘子穿嫁衣,估計你也是頭一回了,人家的都是幫忙脫的。”
童明生手一抖,胡三朵笑道:“晚上幫我脫,新郎官。”童明生眸光一暗,越發挪不開眼去,對今天的洞房花燭夜,頓時有些失望了,摸得着吃不到也是白搭,他還真是在挑戰自己的忍耐力。
等總算是穿好了,胡三朵才道:“花妮進來吧。”
童花妮看到童明生還在,頓時有些緊張起來了,童明生掃了她一眼,將小老虎從一邊的搖籃裡連着被褥一起抱起來了,還睡着呢。
童花妮小聲道:“成親前是不能見面的。”
胡三朵不以爲意:“我們孩子都生了,也不管那些。”
童花妮這才紅着臉過來,胡三朵注意道,她手中拿着一個木匣子,她小心的放在梳妝檯上了,“三朵姐,你有身孕胭脂描紅這些不弄了,我給你開臉,畫眉吧,女人一生開臉一次,可得慎重。”
“好。還要記得唱開臉歌。”胡三朵囑咐道,上回看童花妮的時候她就記住這茬了。
說着就見童明生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聽着童花妮說的話,眉心皺了皺,一生就一回啊,上次他的確是草率了,像樣的婚禮都沒有給她。
胡三朵一笑,他才舒展開了。
童花妮應下了,“好。”說完了,那小童燒好了熱水,也送到門口了。
準備就緒,童花妮就是不動手,胡三朵催促道:“開始吧。”
童花妮神色不定的看着童明生,捏了捏拳頭,膽子大了些,才道:“二郎哥不出去麼?”就是他每回都在,搞得她有什麼話都不敢跟三朵姐說,又繃着一張臉,想着他以前是當過衙役殺過人的,童花妮就怕。
胡三朵也有些好笑,他們都是一個村長大的,這幾天每天見童明生,花妮都是嚇成這樣。
童明生聲音刻板的道:“你忙你的,我看看,一會馬車來了,我帶小老虎出去,免得受了風。”
“可是這怎麼能夠給男子看,不合禮。”
童明生眉頭一皺,她瑟縮了一下,胡三朵趕緊道:“別管他,你弄你的。”
童花妮猶豫了一會,看了看天色的確是不早了,她才趕緊拿了工具,給胡三朵開臉來,兩根細棉線在臉上晃動,
麻麻癢癢的。
童花妮嘴裡唸唸有詞,“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我們今日恭喜你,恭喜賀喜你做新娘……三朵姐,你今天要成親了,恭喜你,你和二郎哥要和和美美啊。”
胡三朵“嗯”了一聲,童明生籲出一口氣,突然出聲道:“這是自然。”
他一開口,又嚇了童花妮一跳,看到他還在屋裡,眉頭跳了跳,也不說什麼了。
這時外面的小童喊了聲:“二爺,馬車備好了。”
童明生應了一聲,猶豫了一會,看了看胡三朵,才道:“我先出去,這半天不能見了,明大夫會在這看着你,等我來迎你。”
胡三朵揮了揮手,他才大步出去了,胡三朵被童花妮看的有些臉熱:“你這丫頭,看着我做什麼。”
童花妮這才全身都放鬆下來了:“三朵姐,我很高興,以前問朱大爺,她說你跟二郎哥走了,還以爲再也見不着你們了呢。”
“我看你是以爲我們私奔了吧。”
童花妮不吭聲,心道,這還不是因爲族裡不同意,就私奔了麼,不過現在又回來了,到處都傳得沸沸揚揚的。
胡三朵有些囧,算了,私奔就私奔吧。
童花妮去準備早飯,明香過來給胡三朵把脈,說了句“一切正常。”
胡三朵小聲問了句,明香難得的臉上一紅,神色莫名的看了看胡三朵,才輕輕點點頭,囑咐了句:“不能壓着肚子。”
胡三朵頓時眼睛一亮,明香不自在的咳了咳,就聽胡三朵道:“明大夫你有二十了吧?”
“嗯。”
“聽說白大夫都二十七八了。”
“哦。”
胡三朵眨眨眼,“人生七十古來稀,不知道他還能活多少個二十七八年呢。就這麼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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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應該跟他去說。”明香冷聲道。
胡三朵道:“是啊,他這麼大年紀了,看在他給小老虎調理身子的份上,等過年的時候就給他說個好姑娘。”
明香不吭聲,胡三朵觀察她的神色,從淡漠中看到一絲惱怒,繼續煽風點火道:“聽說明大夫是他的同門師妹,不知道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姑娘?”
這幾天她閒來無事,察覺到白成蹊和明香之間有些異樣,明香本來話就少,這倒也算了,就是白成蹊每次來給小老虎診脈,要是遇見明香在場,也是不發一言的。她倒是問過童明生,童明生只說他們是師兄妹,他本來就不是長舌的人,別的什麼也不說了。
明香起身來,收拾了藥箱,道:“他那樣的人,大概只能找個聾子吧。”
胡三朵一愣,“找個聾子?爲什麼?”卻見明香已經出去了,“走開,好狗別擋道!”
“你。”
胡三朵往門口看去,卻見白成蹊伸着手,明香已經走遠了。見她看過來,白成蹊頓時就恢復常色:“我來拿小老虎吃的藥。”
胡三朵興味的看了他一眼,小老虎吃的藥童明生早就拿走了,他分明就是撒謊呢,胡三朵也不戳穿他,他趕緊就離開了,只是走遠了,神色一暗,看了看明香的房間的方向,靜默了一會離開了。
不多時,院子裡又躁起來了,是莫鼎中帶着人一腳踹開了院子門。
他們還沒有離開潼關太遠,正在處理潼關的事情,就收到了這個消息,趕緊就趕過來了,更是對童明生萬分厭惡,恨不得將胡三朵帶走。
只是明知道不能,還是打定主意要讓他別這麼得意,一行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童花妮手足無措。
凌芸趕緊道:“我們是三朵的爹孃,你別怕。”
童花妮這才慌手慌腳的指了指房間,那邊胡三朵已經聽到聲音出來了,明香也看了一眼,就關上了門。
胡三朵看到他們眼睛一亮,見他們滿面疲憊之色又有些不好意思,莫鼎中身後站着的莫笑雙臂環劍,哼道:“你還真是能折騰人,又不是沒有爹孃,就這麼答應他嫁了,連聘禮都不要,養個女兒還得倒貼呢。”
“莫笑,你來
了?”
莫笑不說話了,臉上的疤痕好像是比先前好了一些,胡三朵鬆了口氣,見她盯着自己面上的傷疤,莫笑神色不虞,錯開眼去了,這傷疤還有一段屈辱史,不提也罷。
莫鼎中給胡三朵遞上來一個盒子,“這個給你做嫁妝。”
胡三朵接過來,只見這盒子木質緊密,觸之生溫,底色通透,金絲幻影,看得她眼睛一亮:“金絲楠木?”還只是聽說過,要不是這木質上金光閃閃的,她還不認識呢。
“嗯。”
還果真是,胡三朵看了看這盒子,卻打不開,沒有明鎖,應該是被機關給鎖住了。
“這是什麼東西?”
“自然是好東西,我們家有不好的麼!”莫鼎中看着那盒子,眸光微閃。
“那如何打開?”
莫鼎中道:“等機緣到了,就能開了。”
凌芸看到童花妮端着的糕餅,趕緊道:“先吃些東西墊一墊。一會就吃不成了。”說着,就扶着胡三朵進去了。
莫鼎中則是圍着這院子四處看看,不滿的搖頭,到處都是透着小家子氣,這該死的童明生,在江南的時候也不說辦婚禮,他們莫氏族人都在江南,偏要在這窮鄉僻壤來,弄的他女兒出嫁如此寒酸。
又過了不多時,一陣敲鑼打鼓聲近了,莫鼎中嘲笑了幾聲土氣,這才辰時呢,就來迎親了,還真是早。這四不像的婚禮,還真是到處都看不順眼,可他也不想讓胡三朵不高興,罷了,也不敢鬧得太過,只衝莫笑使了個眼色。
莫笑了然,等屋外的人近了,童明生的臉出現在面前,他才敲開了新娘所在的房門。
童花妮正一臉興奮的道:“三朵姐,來了,以後不會有人說什麼了,你們也是正兒八經成親的,肯定是二郎哥來了。”
說着拉開了房門,看到莫笑愣了愣,莫笑陰着一張臉道:“你們這不是要兄長背妹子出嫁麼,我是她哥哥。”
童花妮看向胡三朵,莫笑也盯着她,她面上的蓋頭才半蓋,看到莫笑,衝童花妮點點頭:“他是我的兄長。”
莫笑“哼”了一聲,看到她這模樣,眸光閃爍,甕聲甕氣的道:“還不蓋好?”
凌芸笑着將她的蓋頭拉下來了,胡三朵面前頓時一片紅色,她手中還拿着唯一的嫁妝呢,一股楠木的清香傳入鼻腔,心中頓時平靜下來了。
莫笑已經走到面前來了,黑色的大腳停在眼前,片刻,才道:“你現在不方便背,我抱你吧。”說着,不等胡三朵答應,他便彎下腰來,將她打橫抱起來了。
“醜話說在前頭,別亂動,你要是摔下來可別怪我!”莫笑惡狠狠的道。
胡三朵點點頭,他才大步往外而去。
莫笑身上有一股藥味,胡三朵蓋頭遮面,什麼也看不清,只能在喧譁聲中,聽到他沉穩的呼吸,突然他小聲的道:“你這麼死賴着要嫁給他,往後他要是辜負你了,可別怪我不客氣,好歹小老虎還叫我一聲爹呢。”
胡三朵略一動,他就道:“別亂動,再動把你拋下去。”
“莫笑……”
“別出聲。”莫笑輕聲道,眼底是胡三朵看不見的異樣情愫。
當年桃花林裡,鞦韆架下的小姑娘,離他越來越遠了,他甚至在夢中都不曾夢見過她,正如童明生說的,走的他的離兒,也不屬於他,屬於童明興吧?
“笑哥哥,以後我當你的新娘子吧?”女孩稚嫩的聲音猶言在耳,穿透着俗氣的鑼鼓聲,傳入心底來了。
莫笑有些後悔,他當時怎麼不應了呢,猶豫什麼?要是當初應下來,或許她會有牽絆而記得自己,要是當初能將她看住了,也沒有童家兄弟什麼事了。
從房間到院子中間,這短短的距離,胡三朵往日裡不過十幾步,今天卻覺得這段路格外的長,心中猶如擂鼓,她暗暗鄙視自己,又不是真的出嫁,早在兩年前她就嫁了,緊張個什麼勁!
等莫笑開始冷聲道:“童明生,你媳婦給你,我兒子呢?”
她又覺得這路似乎很短,剛纔所有的百感交集,頃刻間就都煙消雲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