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桌子恢復了平靜,男人的桌子卻是方興未艾。
宋百勝夾了塊肉,頗不以爲然道:“說起吃肉,那是有講究的,這種五花肉做吃食,上選是做成梳子肉,要連瘦帶肥切成薄可見人的一片片,放了佐料蒸,倒扣過來圓圓的一盤;中選是炒各季蔬菜,先炒肥肉做打底油,再炒瘦出香味,最後放入蔬菜;下選是做餡兒料,要四分肥六分瘦剛剛好,油而不膩,香而綿遠......”
殷家幾個男人聽得直詐舌,沒想到不過是豬肉而矣,還有這麼多花樣翻新的吃法,這宋家怕是真的發達了,不僅穿綢戴金,連吃的也是這麼多的考究,殷家不得不自嘆弗如。
殷殿伍和翟氏的臉如老樹開花一樣,皺紋因高興而堆積在一起,噓寒問暖的話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明霞眼睛掃過宋嬌嬌光禿禿的頭髮上,有些錯愕,狐疑的看了看明月, 見明月一幅泰山傾倒而無動於衷的模樣,忍着也沒有問什麼。
吃罷了飯,宋嬌嬌搶着幫收拾飯桌,明朝忙湊到面前來,搶着宋嬌嬌手裡的凳子道:“表妹,你這細皮嫩肉的哪能做得了這些個活計?讓表哥來吧!”
宋嬌嬌剜了一眼明朝白淨的手,攤開自己的手掌道:“表哥,你記錯了吧,咱倆的手,誰纔是細皮嫩肉的?”
宋嬌嬌攤開其中一隻手掌,上面若溝壑叢生,黑色的印跡已經印入了掌紋中,如老樹皮一般,四個累積的老繭,如四塊頑石,嘲笑着明朝剛纔明顯諂媚的話語。
明月見明朝和宋嬌嬌二人僵持着搶着拿一隻凳子,而且明顯明朝處於弱勢,忙拉着殷才上前,笑着對宋嬌嬌道:“嬌嬌,哪裡有和男人比手勁兒的女子,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都做了,要男人吃閒飯不成?”
聽着明月一語雙關的話,殷才臉一紅,彎下腰來,一手拎着兩個凳子下去,身形紮實,虯實有力,腳步穩當,一看就是做慣了活計的農家郎。
相比於明朝一身的虛肉,果然受看了不少。宋嬌嬌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擡眼見明月一臉深思的看着自己,臉也跟着紅了起來,如夕陽西下,映紅了半邊天。
屋內,翟氏和宋喬媳婦聊得熱絡非凡,翟氏小聲問道:“大喬媳婦,有兩年沒見了,這日子過起來了,和嬸子說說?”
宋喬媳婦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嬸子別說外道話,這事我背別人兒也不能揹着您呢!去年有個遊歷和尚,到了我家裡化緣,說我們老宋家有佛緣,幫我渡了一座金佛身,現在就偷偷放到家裡供奉着,早晚磕頭,一次不落。那和尚還給了一個化緣的鐵鉢,讓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炕,在院子裡敲盆子,嘴裡大喊着‘起來了,起來了’,村裡人就會交耳相傳的問‘誰起來了’,就會有人回答‘老宋家起來了’,於是,這日子就過‘起來’了。”
翟氏滿眼都是豔羨之色,真恨不得將那老和尚綁到自己家裡來“施法”。
宋喬媳婦神神秘秘的從懷裡拿出一隻小破鐵盆,展示給翟氏道:“嬸子,這就是老和尚給的鐵鉢,日子過好了多虧了它呢!!!”
翟氏豔羨的要拿過來看,宋喬媳婦將手急忙縮了回去,珍而又珍的重新揣在懷裡,將話題岔開,一臉得色的道:“嬸子,原本我想着將明雲娶回家裡去,沒想到這麼快就讓老周家劫足先登了,這結親的事兒怕是不成了,要不這樣,我將嬌嬌嫁過來咋樣......”
話音剛落,宋喬媳婦狠狠打了自己一嘴巴道:“都是我這張破嘴,嬌嬌大哥百勝沒娶親,哪輪到妹妹嫁人呢,這事還是免了吧。”
翟氏忙攔住話頭兒道:“大喬媳婦,說的哪裡話,嬌嬌這孩子俺打心眼兒裡喜歡,與明朝又是打小一起玩兒有表兄妹,親上加親也是正當。明雲嫁人是不成了,明月和明霞還沒訂親,我看明月年歲正相當,不如......”
二人正商量着,只聽院中一聲慘叫,屋內的人都跑到院中,只見明月雙手張着,一臉無辜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宋百勝,此時的宋百勝,在地上四仰八岔,呈大字型,摔得七昏八素,滿眼冒星星。
宋嬌嬌無耐的搖搖頭,看着安然無恙的明月,一臉愧色道:“明月,沒撞到你吧,我哥就這樣,有時候走路不穩......”
聽了嬌嬌明顯給宋家打回臉面的說辭,明月不以爲然,若撣灰似的撣了撣藍色布裙,從腰上拿出柴刀,揮了兩揮,無所謂道:“無妨,我之所以躲開沒扶住 表哥,是怕表哥摔到柴刀上,若是劃傷了臉、弄傷了腿是小事,如不湊巧傷到不該傷的地方,表哥該恨我一輩子了。”
宋百勝臉跟着綠了,宋家此行的目的就是爲了找媳婦、嫁閨女,殷金偷偷告訴他,這殷家的幾個待字閨中的姑娘,殷明月要不得,活脫脫一個女閻王;殷明霞要不得,活脫脫一個黃臉婆;只有殷明星性情好,也長開了,養兩年就能入洞房了。
孃親的計謀雖然是十拿九穩,但新娘子是誰可就兩說着了,宋百勝便耍起了小聰明,一心想着將這殷明星“不慎”抱了、摸了,甚至親了,不就如周家一樣,生米煮成熟飯,定也得定,不定也得定了嗎?
想法是好的,耐何他想湊過去與明星說話,明星愛搭不理,再糾纏幾回合,所幸嚮明星撲去,身子剛動,膝蓋突然一疼,人就偏了軌跡,向一側飛撲。
宋百勝擡眼看向撲倒的方向,殷明月如鬼魅般出現在面前,叉着腰,如母老虎一般兩眼一瞪。
宋百勝雖然泄了氣,但力氣卻泄不下來了,轉念一想,以自家的情況,有隻母老虎暖被窩總比沒有強,索性認了命,閉着眼向前撲,改抱明星爲明月。
手剛觸到一絲綿軟,宋百勝欣喜的睜開眼睛,定睛一看,觸到的不是明月的胸口,而是明月伸開的手掌。
宋百勝狠了狠心,本來站定的身子用力向前傾,想一蹴而就抓個滿堂彩,耐何明月不讓他如願,一雙手抓住宋百勝的胸口,來了個四兩撥千金,腰一擰,手一轉,將宋百勝在空中如鹹魚般翻了個身,宋百勝“吧唧”成了貼地燒餅,摔得好不悽慘,“唉喲、唉喲”的直哼哼。
明月剛剛抓宋百勝胸口的時候,懷裡一物直接掉在了明月手裡,散發着無發言說的味道。明月好奇起,展開包裹的帕子,裡面竟是一條彎卷的熟制豬肉皮,上面油光四溢,在陽光下說不出的詭異。
宋百勝臉色一紅,將豬肉皮一把搶過,用帕子包着放在懷裡,指着明月氣道:“母老虎!兇兇兇!!!”
明月吐了吐舌頭,搖頭晃腦道:“軟腳蝦,羞羞羞!!!”
宋百勝氣得嘴脣都是哆嗦的。
翟氏一臉冷色道:“明月,你是個姑娘,怎麼這麼沒大沒小,你娘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明月挑了挑眉,衝着宋百勝輕眯了眯眼睛,微不可查的攥了攥拳頭,宋百勝嚇得忙退後了一步。
宋喬眼看着“富貴”大計就要露餡兒,向媳婦使了個眼色,宋氏攔着翟氏的手道:“嬸子,天也不早了,我說的事兒您老想着點兒,兩好嘎一好,兩家變一家,是好事兒,我過兩天託媒人來聽信。”
將嘴巴湊到翟氏耳朵邊悄聲道:“嬸子,剛剛你問的宋家的日子怎麼‘起來’的,我說一半留一半,百勝懷裡的那塊豬肉皮和我懷裡的‘起來盆’一樣,都有大用處,我這個是招財的,百勝懷裡的肉皮是保證一輩子不缺油水的‘豬油卷’,這個,別人我從來都不告訴。”
翟氏喜笑顏開的點了點頭,習慣性的讓殷才裝了一大揹簍蘿蔔、白菜,送到牛車上去,送宋家到村口。
宋嬌嬌嬌羞的看着沉默寡言、但能幹吃苦的殷才,又看看明顯四肢不勤的明朝,心裡已經有了一絲計較。
宋家離開了殷家,待殷纔回來,翟氏便將三個兒子、三個媳婦叫到了屋裡,商議着兩家換親的事情。
翟氏剛剛說完,宋氏便接着話茬道:“娘,換親自然是好事啊,我孃家嫂子就是來促成明朝和嬌嬌親事的,親上加親,至於嫁到我孃家的姑娘,俺認爲明星合適。”如此說辭,定是大房偷偷與宋家商議好的。
翟氏有些不悅道:“明朝和嬌嬌我沒意見,這明星上面有一個堂姐,一個親姐,明月和明霞沒嫁出去,哪輪得到她?只能在明霞和明月裡面挑一個,剛剛明月和宋家小子挺有緣的,險些一起摔倒了,不如就湊成一對兒吧。”
劉氏忙搖了搖手道:“娘,剛剛的事兒你也看到了,明月和百勝就是針尖對麥芒,巴豆對砒霜,根本就過不到一塊堆兒去,不得將宋家的房子掀了。”
翟氏聽了劉氏的話反而樂意了,明月出嫁了,這三房沒有耍柴刀的禍害,不是任她這個婆婆搓圓揉扁嗎?明月性格厲害,到了宋家能當家做主,銀子和田地一把抓,自然不能虧着孃家,老宅不也跟着借光了嗎?
翟氏心裡想着美事,臉色一沉道:“我看明月行,這宋家日子沒過起來也就罷了,現在過得這樣好,穿綢飾金,吃喝不愁,明月去了還能受屈?!”
殷殿伍也一臉陰色的看着兒媳婦劉氏,大有看着不屑子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