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明月誇自己“長壽”,成越坦然受之,臉龐微微揚起,雙手背在身後,嘴巴下彎成八字,說不出的傲驕和自得。
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那些腌臢的黑毛,是從這麼一個自戀的老頭兒身上薅下來的,那些齷齪的蝨子, 是在這麼一個乾淨的老者兒身上“寄居”下來的。
最匪夷所思的是,時隔這麼長時間,這些“寄居者”竟然沒有被餓死渴死,可見這“黑毛”的“營養價值”有多高。
對於長壽一事,恐怕連成越也說不清道不明,只知道在他獨居北麓期間,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不知道外面今昔是何年,親戚朋友是否健在。
平日裡不敢出北麓,因缺少鹽份,經常吃松針、食露水,以汲取葉片裡少得可憐的微少鹽份。
與明月接觸後,成越一改過去幾十年的生活習慣,吃喝拉撒睡,除了不近女色,己與常人無異,漸漸也開始出現了常人所見的灰髮,開啓了正常的生老病死軌跡。
對於明月給“黑毛”起的“長壽毛”綽號,成越還算是滿意的。
明月看着一團團、一綹綹的腌臢黑毛,將心中狐疑問了出來:“師傅,你這‘長壽毛’雖長壽,但薅下來容易,長回去卻難,不會想着硬生生粘回去吧?用什麼來粘?給誰粘?”
成越目光 閃了閃,放射出一抹奇異的色彩來,對明月眨了眨眼,道:“俗話說,弟子承襲師傅衣鉢,你是我徒弟,師傅給你的,自然得由你接着。”
唉哦勒個去!!!
明月驚得向後退了兩大步,看着一團團的黑毛,渾身都癢了起來。
小說裡有丐幫幫主繼位,要接受衆弟子吐口水之禮,自己不過認了個師傅,如此奇葩的“繼承衣鉢”不說,還要被粘一身的黑毛,還是髒得不能再髒的黑毛,這是何道理?
明月的態度明顯取悅了成越,呵呵笑得那叫一個詭異。
魏知行看了一眼黑毛,對明月的態度感同身受,肅然道:“成越,羊毛出在羊身上,從你身上撥下來的,粘回到你身上合情合理。”
成越忙將身上的衣服攏了攏,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道:“羊毛是出在羊身上,但羊毛紡的衣裳,哪個給羊‘穿’回去了?我看,明月若是不‘穿’,就給你‘穿’吧!免得你凍成了白條羊!!還有,我是明月的師傅,又是大你的長輩,別一口一個成越!”
魏知行臉色一窘,將身子往暗影裡湊了湊,嘴上卻不饒人道:“你雖然癡長魏某人數歲,但心智未必比魏某人癡長多少;你雖然是明月的師傅,是長輩,但我也是明月的‘義父’(一夫),咱倆是平輩,禮上往來,我叫你成越,你也可以叫我魏知行,魏某人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明明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明明是與明月眉來眼去,還冒充明月的“義夫”!簡直是亂-倫!!簡直是禽獸!!!
成越恨得牙癢癢,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魏知行對他就以平輩而居,更談不讓什麼尊重。
明月不理會二人的爭執,目光投向那一小撮黑毛,久久不語,若有所思,半天才道:“一夫,師傅說的沒錯,這黑毛還是‘粘’在你身上最爲合適。”
看着明月突然轉變的態度,魏知行心裡一突,態度也來了個大轉彎,不再執着於讓成越“羊毛穿回羊身上”,而是對明月道:“成越說的對,還是得你來繼承師傅的衣鉢,‘穿’在你身上最爲合適。”
只一會兒,這身黑毛突然由三人嫌棄的東西,成了互相謙讓的香饃饃。
三人心中清楚,這黑毛怪平日裡雖然是朝陽縣向陽村人人懼怕、個個喊打的對象,如今卻退而求其次,成了相對安全的身份,扮成它,反而安全多了。
畢竟,泯王的人可以對任何人感興趣,卻不會對一個野獸感興趣,哪怕那野獸是向陽村村民的公敵,與他都毫無干系。
於是,三人推來推去,誰也不肯穿。
一旁的小明元眨着靈動的大眼睛,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似有所悟的看着魏知行道:“叔叔,你沒衣裳穿,還是你穿吧,免得再露出小牛兒來怪罪明元。”
魏知行臉色登時脹得通紅,眼睛瞪得如同村口的老黃牛,恨不得將明元一眼給瞪啞了。
小明元嚇了一跳,忙搖着小手道:“叔叔,我說錯話了,說錯話了......”
魏知行狂跳的心剛剛回落平復,只聽小明元繼續道:“明元說錯話了,叔叔莫怪明元,叔叔的是大牛兒,不是和明元一樣的小牛兒.......”
魏知行覺得自己心口漚了一團血,血紅血紅的。
明月終於明白了自己剛剛錯過了一場春光乍現的好戲,爲避免魏知行尷尬,儘量忽視明元的話,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經道:“一夫,我和師傅,就連明元都認爲你來扮‘黑毛怪’最爲合適。你扮了黑毛怪,其一你可以吸引大部分的兵力,我和師傅的壓力也能緩上一緩,甚至可以藉機逃跑;其二你可以回去堂堂正正的做回大司農,有你這個‘靠山’在,後續我也可以多一線生機。”
明月說得無比真誠,魏知行卻大抵是不信的,尤其是明月越發篤定的眼神和堅定的口吻,越是篤定,他便越敢肯定,這其中有詐。
魏知行挽起明月的手,好言相勸道:“答應我,不要做任何沒有把握的事兒,也不要做任何形式的犧牲,更不要先顧着讓我逃生。這些年來,我遇事無不謹小慎微,算無遺策,化解 了無數危機,抵擋了無數政敵,保姐姐安康順遂,佑太子地位安穩。你要相信我,這次,也能化險爲夷,護你周全。”
明月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魏知行,男子的眼是那樣的堅定,讓人心裡瞬間安定了不少;。
她知道他,雖沒有王侯將相般權傾朝野,卻是三品的大司農, 皇帝的心腹; 雖沒有傳承百年的家族勢力,卻是皇后唯一的弟弟,太子的舅舅。
她相信他,爲了親人可以不遺餘力; 爲了愛人可以精疲力竭,可是,天道未必籌勤。
不遺餘力未必換回來功德圓滿,精疲力竭未必換回來幸福順遂,否則,整個魏家,不會被政敵傾軋,最終人口凋零,現在只剩魏知行一人;
否則,地道口處,不會被傾倒巨石,最終深埋三人。現在更是逃出生天無望。
魏知行可能有他的計謀,如他所說,拉虎皮做大旗,他用計引來了皇帝唯一的妹妹----寧公主,讓皇帝三思而後行,讓泯王投鼠忌器,不敢胡亂造次,最起碼,在泯王沒有明目張膽判亂之前,不敢明着挑釁皇權,不再發生當年假瘟疫事件,讓無辜的人,被當權者的爭權,搞得家破人亡。
明月目光一瞬,未見一絲驚喜,心中的沉重絲毫沒有減輕,難得的輕聲軟語道:“我答應你,不做無謂的犧牲,不做沒有價值的事情。”
魏知行輕舒了一口氣,瞟了一眼髒兮兮的黑毛,再行確認道:“你來扮黑毛怪?”
明月搖 了搖頭,再行確認道:“向陽村的百姓,只傳北麓有黑毛怪,並不知道黑毛怪是雌是雄,更不知道黑毛怪有沒有幼崽兒。你武功好,可以帶着明遠逃出去。師傅和我都會武功,你引走一部分人之後,我和師傅逃出去的概率會大大提升。”
如此這般相勸,魏知行也難免動搖,眼睛直直盯着明月,想從中看同一些端倪,而此時的明月,眼睛是如此的澄澈,讓人覺得一絲一毫的懷疑都是一種褻瀆。
男人咬 了咬牙關,最後確認道:“你敢保證,我帶着明元出去,你和成越立即馬上尋機逃走?不做畫蛇添足之事,更不做亡羊補牢之事?”
明月鄭重的點了點頭,肅然的臉,在看到黑毛時突然變得明朗,若被早晨第一縷陽光給融化了。
成越不嫌髒的抓起一小撮黑毛,在魏知行的身上隔空比劃着,尋思着這些黑毛的原始存在 ,好將它“復原”到它該在的地方。
是鬍子?看滑順不像;
是頭髮?看長度不像;
成越自魏知行的頭部開始筆劃,逐漸向下移動,以求確定它的來處,以及它的歸去。
一處一處的試過 ,仍找不到它的歸處,成越的臉瞬間皺成了核桃酥,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表情如同表演雜技的小丑。
魏知行看着成越如同娃子般的幼稚行徑,本來因受傷而慘白的一張臉,頓時烏黑了一片,面色頗爲不善道:“你竟然連自己的黑毛長在什麼地方都忘記了,真懷疑你當初是怎樣對自己下得去手的!!這綹頭髮離老遠就聞到了它有一股臭泥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它的原身是‘藏污納垢’之地。”
成越臉色一黑,用手掌緊緊擋住魏知行身體某處無法言說之處,無比懊惱道:“你這是威脅,血淋淋的威脅,什麼藏污納垢之地!!!”
見成越如此小家子氣的模樣, 又拿着黑毛往自己身上筆劃着,話裡意有所指,分明是影射自己被殷明元扯了褲子之事,無比懊惱道:“成越!!!‘藏污納垢’之地!我說的是‘咯吱窩’!你往哪裡比劃呢?老頭兒,你是成心噁心我是不是?!你想什麼呢?爲老不尊!思想太過複雜。”
張牙舞爪的成越僵在空中,臉色紅紅白白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