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將夫人李姬低頭看地上掉落之物,是一個普通的銅牌,上書一個“捕”字,不由得皺了皺眉毛,輕聲叱道:“李雙,住手。”
這是李雙囂張這麼長時間以來,李姬第一次出口制止,顯然是因爲李成悅掉在地上的捕快牌子。
竟然是官府中人。李姬不想多生枝節,如哥哥李放一般留下什麼隱患,惹下什麼禍事而不得自知。
李姬瞟了一眼李成悅,試探着問道:“吾乃鎮北侯的養女,亦是中郎將李四海將軍的夫人,你一個小小的捕快怎敢與我做對?這婦人莫不是你夫人?”
李姬話說得簡單,實則句句都在試探駱平與明月,是單獨與這個小捕快有淵源,亦或是跟整個朝陽縣官府有淵源。
李成悅向徵性的向李姬拱手施了施禮,語氣生硬的答道:“原來是‘高高在上’的李中郎將的夫人,難怪口齒伶俐、身手不善。小人是朝陽縣縣衙一枚小小的捕快,在夫人面前不值一提;這地上的婦人,是小小縣太爺成鴻略未過門的嫡夫人;這被你‘高高在上’的護衛卸了胳膊的小小商賈,正是珍味坊的東家,也是你們北疆訂購鹹菜和醬食的供貨之人。”
李姬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沒想到,自己小小的舉動,竟得罪了與自己此行任務相關的所有,這若是被父侯知道了,自己恐怕要淪落和李放一樣難堪的境地了。
明月小心翼翼的將劉氏扶至雅間裡的椅子上,重回外廊駱平身前,小心翼翼的跪在駱平身前,想要扶起駱平,碰到那雙在身前打着擺子的雙臂,卻無從下手,不由嗚咽着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來遲了......”
駱平努力展顏笑着,想要擡手抹去少女的淚水,卻發現手動不了;想要張嘴安慰兩句,又發現下巴動不了,任他有多賣力,也只是從喉管裡噴出幾個似是而非的音節,彷彿是“夥伴”的字樣。
明月知道駱平要說什麼,他是想說她曾經給他的承諾:咱倆是老夥伴,誰也不能拋棄誰。
明月眼睛再次一酸,雙臂一伸,穿過男子腋下,緊緊的、深深的環住了男子的腰身,將頭倚在男子的胸前,讓男子整個身子依偎在自己身上,不再壓抑,放聲痛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說了多少句“對不起”,亦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明月才奮力的站起,用瘦小的肩膀頂起男子虛弱的身體,亦步亦趨的挪向劉氏身旁的椅子。
少女所看不見的頭頂上方,男子的嘴脣呈現了一個美麗的弧度,身子一栽,將大部分的體力都倚在了少女的身上,頭倚着少女的頭頂,髮絲輕輕拂過男子的臉頰,汗水滿滿的漫溢在鼻翼,那拂動,竟比兒時孃親都來得溫柔;那薄汗,竟比這世間繁花都來得好聞。
男子的心竟如投進了一粒石子,石子雖說渺小,卻能激起心湖驚滔駭浪,恐怕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停歇。
放下駱平,明月伸手想給駱平接骨,正所謂關心則亂,思想建設了好幾次,最後也沒敢下手,生怕弄痛了駱平。
駱平看向將他弄脫臼的護衛,眼裡的話不言而預,滿滿的寫着“老子就讓你接”的意思。
李姬輕輕咳了一聲,剛剛還囂張的護衛只好硬着頭皮走向駱平,顫抖着手捋着駱平的胳膊,被駱平看得如芒在背, 許是緊張的原故,竟接了三次才接上一隻胳膊,駱平疼的額頭又滲了汗了。
明月看得心疼,嘴裡不由得輕哼了一聲,那護衛更加怕了,嘴巴的掛勾又險些沒接上。
過程不甚美好,結果還算不錯,駱平站起身來,“啊啊”的發了兩個音節,能說出話來了;轉了兩圈手臂,除了有些疼以外,已經恢復如初。
駱平眼睛輕眯的看着那接骨的護衛,護衛心裡大呼不妙,急忙後退,卻還是沒躲過駱平的手掌,“啪”的捱了一耳光,打完了,護衛沒怎麼樣,駱平先呼痛的甩着手腕。
明月急得忙托住駱平的手掌,嘟起脣輕輕的呼着氣吹着,嘴裡卻不輕饒道:“你是不是傻?!狗咬你,你難不成還要咬回狗去?別人的臉,厚得堪比石頭,你的手堪比美玉,能與石頭相碰?髒了、疼了、臭了多犯不上。”
一幅碎碎唸的小女人的樣子,看得男子脣角不自覺的再度飛揚起來,感覺身上所受的痛都值得了。
那護衛本來還感激於明月攔住駱平不打他,聽着明月的話卻是火冒三丈了,感情好,這少女嘴損的罵自己是狗、是石頭,還是髒的、臭的。
想要發怒,卻又知道輕重緩急,只能打碎了銀牙往肚裡咽,悶悶的退到一邊,狠狠的瞪着明月,似乎他這一瞪,明月就能少活幾日似的。
明月卻不再理他,接過小二哥打上來的漱口水和的洗臉水,先讓劉氏漱口,一口吐出來,竟混着血水、白瓷碎片。
明月眉頭久久不得舒展,對李成悅急道:“叔兒,你快去醫藥鋪子給我娘買些清腸胃的藥,煮好了馬上端上來,越快越好。”
李成悅擔心的看了中郎將夫人一眼,顯然怕自己離開了對方再出陰招。
明月急着催促道:“快去吧,暫時不會有危險,記住,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死了或是傷了,都是中郎將李四海的功勞,我支持你去告御狀!”
中郎將夫人終於忍無可忍怒道:“胡說,若是不慎摔了、碰了也賴我夫君?”
明月聳了聳肩無所謂道:“有中郎將家這麼好的護衛,害人容易,保護人自然也容易,夫人最好是盼着我等喝水別被噎着,見着官夫人別被嚇着,否則,全都會算在中郎將的頭上的。”
中郎將夫人李姬氣得鼻子都歪了,原本火爆的脾氣,今日卻是一壓再壓,若是誰再點把火,不是炸了別了,就是自爆炸了自己。
明月心疼的將巾子投溼了,小心翼翼的擦着劉氏的臉頰,擦了一柱香的時間,才擦得劉氏恢復了本來模樣,額頭上的傷卻是不輕了。
明月摸着劉氏額頭上的傷,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高兒傷了額頭,你這準孃親也來湊熱鬧了,莫要留下疤痕纔好。”
相較於額頭,明月更爲擔心劉氏吞入口中的碎瓷片,若是不盡快排出來,留在身體裡始終是個隱患,刺穿了腸胃、臟器可是要人命的事情,明月沒敢直說,怕嚇壞了劉氏。
明月正軟聲細語的安慰着劉氏,一陣急切的腳踏 樓梯聲傳來,聽着聲音人數不少。
明月探出雅間門,看向樓梯口,一個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急切的跑到李姬面前,上下掃視着女子身上有沒有傷處,急切道:“夫人,可曾傷到哪裡?明珠呢,可曾傷到?”
男子見了李姬手上的傷勢,見無大礙,便將目光又轉向婆子懷裡的娃子,見娃子臉上一抹血跡,揮退婆子去給女兒清洗,隨即轉回身勃然大怒道:“李雙,你是怎麼保護夫人和嫡小姐的?”
李雙撲通一聲單膝跪地,痛心疾首道:“將軍,是小的無能,您懲罰小的吧。”
幾人唱做念打一應俱全,容不得別人插嘴。
成鴻略一臉烏青的跟着上了樓,懷視一圈未看見劉氏,焦急的用眼色詢問着雅間門口的明月,明月先是搖了搖頭,又是點了點頭,這微妙的動作搞得成鴻略心理反而緊張了。
李四海怒目掃向四周,怒叱道:“想害明珠的賤婦呢?還不嚴懲不貽!”
李四海環目望向四周,看見明月時,眼睛有一絲的疑惑,隨即冷然道:“是你嗎?”
明月冷哼了一聲,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位尊者,永遠的貽氣指使;位卑者,永遠的膽戰心驚。
明月心中不滿,不卑不亢的答道:“這位將軍,這廊中的婦人只有中郎將夫人一人,您說的是她嗎?”
李四海頓時怒不可遏,沒想到一句話被小丫頭擺了一道,不錯,在這雅間外的長廊下,方纔女子有四人,即婆子、明珠(小女娃子),明月和李姬,而婆子抱着明珠去洗臉,只剩下明月與李姬,明月梳着少女髮髻,李姬則梳着婦人髮髻,能稱之爲‘婦’的只能是李姬,“賤婦”自然也是罵她了。
李四海回來了,李雙又來了底氣,叫囂道:“這是中郎將將軍,見到爲何不跪?”
明月裝作懵懂道:“我大齊爲禮儀之邦,凡事講夫爲妻綱、父爲子綱、君爲臣綱,必以恭謹待之,不得僭越。將軍即是將軍,農女理應跪之,只是將軍私服出訪,爲何不穿官服示人?是將軍忽略了爲官者的儀容對司禮監不敬?亦是覺得中郎將的官職配不上將軍......”
牙尖嘴利!!!李四海氣得七竅生煙,這小小的農女,看着年歲不過十四五歲,說出來的話卻是咄咄逼人,句句不饒人,自己若是不教訓她,簡直是有辱了自己這些年往上爬的努力。
李四海轉頭看向成鴻略,一臉不悅道:“成縣令,你治下的農女竟有這等見識,真是可喜可賀呀!”語句中深深的不滿。
李姬聽這話就知道李四海並不知道這幾個人與成鴻略盤根錯結的關係,輕輕咳了兩聲,李四海轉頭看向夫人,見李姬衝着自己擠眉弄眼,緊走了兩步,一臉討好的將耳朵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