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幹事,你咋來了?這麼大清早的,有急事麼?”林學濤問。
張幹事放下單車支架,一邊說,“事是有,急不急我就不知道哩,是鄉長讓我來叫你,說讓你去趟鄉鎮大院,有事情跟你說,他怕你出門,一大早就讓我來你家尋你哩!”
“鄉長找我?”
林學濤心裡納悶地嘀咕着,這段時間,他要一心撲在生產上,最怕李茂昌搞一些沒啥意義的形式活動把他弄去,浪費時間不說,還得沒完沒了地開會作報告,煩得很。
不過話已經傳下來了,總不能不去。林學濤吃過早飯,跨上單車,跟着張幹事一起朝鎮裡大院騎去了。
到了鎮上大院,還沒放下單車,就看見李茂昌遠遠地迎來了,滿臉笑呵呵的。
領着林學濤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李茂昌又拿出一盒煙遞給林學濤,林學濤擺擺手示意不抽,李茂昌打趣說,“濤子,我看你這個典型是典到家了哩!不光是勞模典型,只怕也是好男人典型,做了這麼久生意,連煙也沒學會抽!”
林學濤不知他啥意思,就問,“鄉長,找我來不會又是開會吧?”
李茂昌悠悠吐出一口煙,擺擺手,“不是!不過,也跟這個有關!濤子,你現在廠子辦得有聲有色的,錢也掙了不少吧!不過,你這個勞模,先進典型,可不能光顧着自己悶聲發大財,也得多想着鄉親們纔是,你說對吧?”
林學濤還是聽得有些雲裡霧裡,嘆了口氣說,“鄉長,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哩!可我一個就一個普通村民,辦個廠擴個地啥的,還得層層審批,各種各樣的稅收,提留,也得打點,自己都操心不過來呢!”
李茂昌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濤子,我明白,這人本事大了,就需要更廣闊的施展地方,這樣纔不至於束手束腳,我今天來也正是想跟你商量這事兒!你看,來年各村就要換屆選舉了,以前嘛,都是些老資格,老人們連任,村民們也懶得費那腦子去琢磨選誰,基本年年都是那幾個老面孔幹下去。可如今這形勢不一樣了,上面要搞活經濟的政策你也清楚。我作爲鄉長,也尋思過了,這村幹部,就得要是真正能幹實事的典型,能發揚幹部帶動精神,帶領鄉親們一同發家致富,所以啊,我希望你去參加競選村長哩!只要你去,我李茂昌頭一個全力支持你!”
聽了這番話,林學濤的心情一下子久久無法平靜下來。隱隱約約之中,他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契機,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自從開辦這個廠以後,他大大小小碰到的麻煩事兒也不少了,到最後都是有驚無險地一一給解決,可就唯獨權力這關,如同橫在他這個平頭百姓面前的一座大山,始終無法真正越過,而李鄉長的這番勸告,無疑讓他看到了一絲嶄新的希望。
不過,想法歸想法,林學濤的心裡很快就冷靜下來,仔細地權衡思索着,他知道,一個村官看似不起眼,可要真正當好,能左右逢源,也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光有他李鄉長一個人的支持,還遠遠不夠。自己一個毛頭小子,面對的是祖祖輩輩在這塊地上生活的鄉民,要是沒有足夠的威望,別說自己的對手,就連那些正直的老人們,恐怕也根本不會服自己。
想到這兒,林學濤輕輕嘆了口氣,對李茂昌說,“鄉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要說競選村長事,還真不是一碗米的功夫,以我現在的威望,村裡人根本不能服我呢!就算勉強當上,只怕也會有不少來趁機搞事,我的廠子裡剛接了一筆大單,現在得全力生產,可不能被人耽誤,我看競選村長的事兒,我暫時是不成了!”
李茂昌聽了,頗爲惋惜地點點頭,極是不甘心地問了句,“那真的就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啦?我還想着讓鎮裡來次大變革,讓年輕人放開手腳去幹哩!機會錯過太可惜了!”
看到李茂昌一臉真誠的樣子,林學濤也陷入了沉思,良久,忽然眼前一亮,對李鄉長說,“鄉長,你看,我雖然不行,但我爹在村裡人緣不錯,又是個老革命,說不定他能行呢!這樣一來,不僅可以服衆,我又能名正言順地帶領村民們幹事業了!”
李茂昌一聽,興奮得兩眼放光,拍着桌子高聲說,“好!這個主意好哇!那就這麼定了,你回去就跟你爹商量,一定要好好勸勸他!鄉里這頭你放心,有我全力支持哩!能使得上力的地方,都給你使上!”
兩人商議已定,林學濤就跨上單車,一路興沖沖地往回趕了。
到了家,
剛剛放下單車,林學濤就跑進屋裡,林學濤爹孃正要出門去地裡幹活,林學濤硬是把兩位老人給拉了回來,還說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老兩口一大早沒見林學濤人影,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這會看他滿臉紅光的回來,一到家就拉着兩口子說有重要事情,老兩口對視一眼,心裡頭就尋思,難不成這事跟妮子有關,這小子終於開竅了,要宣佈終身大事了?
兩人心裡就一喜,放下手裡的鋤頭,就跟林學濤圍坐在了堂屋桌子旁。
可沒料想,林學濤清了清嗓子,一開口,說的卻是別的事兒。
“爹,你對咱村的村長咋看?”
林學濤先是試探性地問。
林國慶一愣,被兒子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給弄得莫名其妙的。
“那還能咋看?劉惠普這老東西就不是個哩!”
林學濤擺擺手,說,“我問的不是這個哩!我是說,你對村長這個位子咋看?”
林國慶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看了看老伴一眼,支支吾吾地說,“當然是個好位子了!手裡有權,比啥都好使哩!”
“那您要是坐上了這個位子……”
林學濤一句話還沒說完,林國慶已經觸電似的從條凳子上跳了起來,“你說啥?你……剛纔說啥來着?”林國慶驚訝地瞪着兩眼,以爲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
林學濤頓了頓,不緊不慢地耐心說着,“今天早上我去了趟鄉鎮大院,李鄉長跟我說了,來年咱村要進行換屆選舉,他想讓正直有能力的人上,本來極力勸我去競爭,可我一直在外頭唸書,在村裡的時間還不長,再說我這個年紀,也沒人服啊!思來想去,我就推薦您了,李鄉長也同意,說是會全力支持咱!爹,我看這是個好機會!您不是一直罵劉惠普那老東西吃人飯不幹人事兒麼!咱就取而代之,看他還神氣到哪兒去!”
林國慶在一旁聽着兒子說完這些話,驚呆地張着的嘴就越張越大,兒子的話說完好半天,他纔回過神來。
“你……你推薦我去競爭村長?這……這不瞎胡鬧麼!咋商量都沒跟我商量一聲!”
林國慶一時難以接收這麼突如其來的形勢,嘴裡喃喃自語着,有些埋怨兒子。
林學濤娘在一邊也聽清了,知道林學濤不是開玩笑的,可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對於啥選舉之類的也不太懂,自己當了一輩子平頭百姓,總覺得這當官當幹部啥的事情跟自己沒關,皺着眉頭尋思好一陣子,喃喃地問林學濤,“小濤,你說的啥換屆選舉啊?是咱村的事兒不,我咋從來不知道呢?”
林學濤嘆了口氣,耐心地說,“娘,那是因爲你跟村裡的村民們大多數一樣,對這些事兒不關心,缺乏當家的意思呢!這才讓他們劉家鑽了空子,每回選舉,直接就派族裡的人代表了村民,給他劉惠普投了票,根本也沒競爭對手,所以他劉惠普才年年當選,跟木樁子似的,一屁股踏在這村長的位置上就沒挪過哩!”
“噢……原來是這樣!”
林學濤娘聽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一邊,林國慶已經悶頭一個人琢磨了好久了。雖然他是一家之主,向來遇事也挺有主見的,可自己幾十年老革命,安安分分的過日子,這當官的事兒還真從來沒有想過,也更談不上啥經驗了。對於這麼重要的一件事,林國慶心裡一時有些亂亂的,畢竟年紀大了,不像年紀人敢想敢做,顧忌的太多。
“爹,你考慮得咋樣了?”
林學濤見父親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了聲。
林國慶皺着眉頭擡起頭來,搖搖頭,底氣不足地喃喃着,“我一輩子從沒當過官哩!村裡的人事兒我清楚,可要說當村長,我可一點兒把握也沒!”
林學濤倒是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極力勸說着父親,說:“誰還沒有第一回呢!他劉惠普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會當村長的啊!不試試又咋能知道自己幹不幹得了!爹,你在咱辛莊生活了一輩子,哪條溝哪條坎不是瞭如指掌啊!村裡人都知道您爲人安分,有一說一,咱口碑在外頭,怕啥?我看您能行!”
聽了兒子的一番鼓勵,林國慶的心裡踏實了點兒,可沉默了一陣,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你小子,可別把事情想簡單了哩!這村長,也不是你能幹就幹得了的!你知不知道,小小一個辛莊,就有四個家族,族裡族外,明爭暗鬥,表面和氣,背地裡沒少互相使絆子,要是當上這村長,這些事
情就都得摻合進去了!再說了,他劉家在咱村人多勢衆,那是頭一號的大家族,我要站出來跟他劉惠普競爭,他們劉家的人還不都得幫着啊,咱老林家孤家寡人的,哪兒能鬥得過他們!”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爹,你也別忘了,咱們背後可是有李鄉長支持的!咱家人數雖然不多,但一個李鄉長,就能抵得過他們劉家一大票人吧!再說了,村裡公道自在人心,劉惠普幹村長這麼些年,除了吃拿卡要,盡幹些下流勾當,哪兒爲咱村做過一件好事啊!要我說,咱村裡,心裡看不慣劉惠普的大有人在,咱們出來跟他競爭,這些人肯定都得向着咱們,不用怕他劉家人多勢衆!”
林學濤娘在一邊聽父子兩人各說各的道理,心裡自然是向着兒子的,這時忍不住插了句嘴,“我看小濤說的有道理。古時候皇帝還得依靠民心呢,他劉惠普失了民心,我看啊,這村長的位置,不見得就坐得穩,以前大夥是心裡罵,沒個人真跟他爭,要真有人站出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哩!老頭子,你也別太前怕狼後怕虎了!咱老林家窩窩囊囊的幾代人,現在好不容易小濤有點兒魄力,整出點兒動靜來,咱們當父母,也該能豁得出去!”
林學濤聽了娘這番話,打心眼兒佩服,心裡不禁覺得,有時候,要論明白起事理來,沒有念過啥書的娘,可比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的爹接受能力還更強,思鄉更活!
林國慶聽了老伴一陣勸說,這回他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吹鬍子瞪眼的,拿一家之主的威嚴來壓自己老伴,自打林學濤辦廠的事情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之後,林國慶畢竟也學會腦筋轉點彎了,事實已經證明,林學濤的決定,每次雖然大膽,但無疑卻是正確的。
一家人商量了許多,最終,林學濤母子兩人終於成功勸服了一家之主。林國慶勉強同意,就去參加這個競選,不過至於能不能成功,那他可不能保證,只能看自己有沒有當官的命了!
不過即使是這樣,也已經讓林學濤心裡激動萬分。立馬就開始着手準備了。一面派順路的人去鎮裡大院通知李茂昌,就說林學濤他爹已經同意參加競選了,另一方面又趕緊叫人分頭去妮子和強子家,把他最信得過的兩人找來,說是一起在學校碰面,商量大事。林學濤心裡琢磨着,到時候也好讓秦嵐也參與進來,現在,他已經習慣了讓秦嵐什麼事都給自己出謀劃策。
以前幾人商量事情一下,沒多久,強子和妮子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村小學的校舍東頭,林學濤已經叫上了秦嵐,坐在桌邊等着兩人了。
強子跟妮子來學校之前已經經過了林學濤家,從他爹孃那兒聽到了一些風聲。強子前腳剛剛邁進校舍大門,嘴裡就咋咋呼呼喊起來了,一幅興奮勁兒,“濤子!濤子!你說當村長啦?”
強子一句話,把一旁站着的秦嵐嗆得一口水差點兒沒噴出來。
林學濤臉上一陣無語,瞪了一眼強子說,“你瞎咋呼個啥呀!聽誰說的?我哪兒能當什麼村長,是我爹要準備參與來年的競選呢!這眼看着秋天要到頭了,今年也沒剩下幾個月啦,這不得早早合計合計,所以這才把你們叫來!”
“哦……原來是國慶叔,不是你啊!”
強子撓撓頭,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妮子也好奇地圍了過來。
“嘿嘿!國慶叔這是哪根盤來了興致,怎麼突然對做官感興趣了哩!”
強子還在一旁開玩笑說着,林學濤見他沒個正經的,一時沒好氣地衝他說,“我爹起行不肯哩!是我勸他去競選的!他在村裡口碑還行,輩份也夠,比起來當,自然是再合適不過了!”
強子點點頭,“那是!國慶叔當這個村長,全村沒有人不服哩!比起那狗日的劉惠普來,那是要強多了!”
強子粗門大嗓地吼起來,一時就沒遮沒攔的,話一出口,這才意識到,旁邊還站着兩個年輕姑娘呢,尤其是秦嵐,當着她的面自己說這麼粗的話,一時強子臉上也是尷尬萬分,趕緊閉了嘴。
妮子看了看強子,又看看林學濤,心裡頭半信半疑地說,“學濤哥,你讓國慶叔去競選這個村長……這能行麼?他爭得過劉惠普跟他們老劉家那一大幫子人?”
林學濤笑着說,“咱們有李鄉長支持哩!”
一聽這話,強子眼裡直髮光,興奮之極了,“真的?李茂昌也表態了?”
“那當然!是他親自叫我去鎮裡大院,當着我的面表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