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慶怒火中燒,拼了老命推開老伴,背起腳步就往門檻外頭追出來,兩腳剛剛在臺階上落穩,一眼就看見站在禾場裡的林學濤和山杏兩人,頓時也傻了眼。槍子兒似的怒吼生生就又咽回了肚子裡去。
林學濤娘也出來了,很快,她也跟老伴一樣,被眼前尷尬的一幕弄得愣在了原地。
山杏是哭着跑出林家的大禾場的,這點,林家一家人都知道。
林學濤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林國慶張了張嘴,始終沒有發出聲音,看着兒子的身影急切地消失在夜幕中,一張老臉痛苦地你耷拉下來。沉重地嘆了口氣,一屁股跌坐在臺階上。
這會兒,林國慶心裡也充滿了複雜之極的頭緒,對兒子的怒火還沒有發完,又突然發現山杏的到來,這可真叫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山杏哭着離開,林國慶的心情也揪成了疙瘩,雖然他平時板着一副臉孔,可山杏自打進廠以來的行事爲人,他都看在眼裡,那可是絕對沒話可說的。自己當着兒子的面這麼說她跟兒子的事,想來想去,似乎也確實有點兒過頭了。
一向自詡光明磊落,一身正氣的林國慶,心裡頭一時又是愧疚,又是恨天怨地,他就想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可爲啥他老林家總是這麼不太平呢!
林學濤撒開兩條腿,在黑夜裡追蹤着山杏的影子,他不敢大聲地呼喊,那樣的話,會讓全村的人都聽到,眼前,自己跟山杏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山杏一個女人家,再也經受不起一絲一毫的打擊了。
山杏沒有往家裡方向跑去,她有意地躲避着林學濤,可林學濤還是彷彿跟她有着靈魂上的相通似的,最終在村口那條小河岸邊,搜索到了山杏的影子。
林學濤心裡猛然一驚,生怕山杏一時想不開做啥傻事,拼命地狂奔過去,追上山杏,這一次,他直接一把從後頭死死抱住了她,把臉深深地嵌進了山杏的肩膀上。兩個緊閉雙眼,渾身顫抖着,沒有隻言片語,靈魂卻已經緊緊地膠着了一塊……
“山杏,別走!我不能離開你哩!”
林學濤在山杏的耳邊說這話的時候,把牙齒都咬得格格響,十指抱着她腰身的手指幾乎要陷進山杏的肉裡。
山杏流着淚,不住地搖着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山杏,我要娶你哩!自打小時候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這麼想了,這麼多年來這個念頭一天也沒有斷過!”
“別說了濤子!嫂子求你了!”
山杏沙啞着聲音,終於發出聲來。
“你不該在你爹面前說這話哩!他在氣頭上,你也在氣頭上……”
“山杏,我說的不是氣話哩!我就是喜歡你,想娶你,這句在我心裡頭已經擱得太久,我今天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口了哩!”
林學濤動情地說着。
山杏淚如雨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嫂了不能嫁給你!濤子,以後別再說這樣的瘋話了好麼!妮子纔是你媳婦
呢!”
“山杏,你不相信我麼?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對着天地發誓!”
林學濤一時激動,舉起手就作了一個指天發誓的手勢,卻被山杏立即攔了下來。
“別這樣!濤子!答應嫂子,好好跟妮子過,好好把廠子辦下去……”
山杏哽咽着,不斷地自己抹着眼淚。
林學濤一聽這話,心裡咯噔一下,一把扳過山杏,急忙問:“山杏,你……你這話是啥意思?”
“濤子,咱辛莊已經容不下我了哩,我也不能再留在廠子裡頭,那樣只會連累你跟林家,還有廠子的聲譽……”
“可我不想讓你離開!山杏,別走好麼!有啥事咱倆一起面對,一起解決!”
林學濤抓着山杏的胳膊,急切地請求着。
山杏搖搖頭,“不成的!這回跟往常不一樣,嫂子能感覺得出來哩!這回是有人鐵了心要跟咱倆過不去,在後頭煽風點火,我怕是一輩子也別想洗清自個兒了!濤子,你不一樣,你受鄉長器重,又有身份有能力,咱們辛莊以後還得依靠你!可能因爲嫂子這個掃把星,耽誤了你!”
林學濤急紅了眼,就要急忙爭辯,可山杏已經沒有心思聽下去了,掙脫了林學濤的手,“濤子,你放心吧,嫂子不會想不開做傻事哩!你以後……也別來找嫂子了,嫂子也不想再見到你!”
說完這些話,山杏轉過身,自個兒默默地往前走了。留下林學濤一個人愣愣地呆在橋上,茫然無語。
山杏的影子已經完全消失在夜色裡了。林學濤的心情翻江倒海,痛苦糾結,又悵然無助,耳旁河水嘩嘩的流着,彷彿村人放肆的嘲笑聲,令他如墜深淵,絕望無力……
拖着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裡,林學濤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林學濤娘上前來,張了張嘴,想問什麼,可總也開不了這個口,林學濤一聲不吭地鑽進了自己的房間,虛脫般地重重倒在牀上。
第二天早上,山杏不出意料的沒有出現。
林學濤心裡知道,山杏再也不會來了。
不見山杏,妮子就問起了,林學濤也一聲不吭,愛理不理,一副病蔫蔫的樣子,木木的,提不起精神。他無心工作,索性出了廠子,跑回了學校裡,碰着秦嵐,秦嵐看見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衝他打招呼,剛準備問,卻不想林學濤已經一腳踢開自己的宿舍門,把自己嚴嚴實實地關了起來。
這會兒,他啥事也不去管,啥事也不去想。
一連三天,山杏的影子也沒有出現。
罐頭廠裡,生產照舊,機器轟鳴聲從早到晚,可所有人都能感覺出來,氣氛已經明顯的有些不對勁了。林學濤先前下了封口令,工人們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整個廠子裡頭,就妮子一個人覺得如坐鍼氈,滿頭霧水。她向廠裡的每個人打聽山杏,問她出啥事兒,怎麼沒來上工,可所有人都是搖搖頭,甚至就連林學濤娘也只是搖頭
嘆氣,一句話也沒有。
妮子就覺得更蹊蹺了,不光山杏沒了影兒,就連林學濤也一連幾天沒回廠子,直覺告訴她,這兩件事情之間肯定有些聯繫。
“嬸子,學濤哥怎麼也不回廠裡呢!平時他不都是抓生產抓得挺嚴的麼?”
妮子問林學濤娘。
林學濤只是忙着手裡活計,卻不答話。見林學濤娘不吭聲,妮子想了想了,試探着問,“是不是……因爲山杏的事兒?”
林學濤娘手裡的活計就陡然停下了,垂着眼皮,輕輕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的。
“村裡最近的那些傳言我也聽說了,嬸子,你叫山杏和學濤哥兩個放寬心些,沒事哩!誰還不知道,鄉下人,吃飽了沒事兒做,不長長舌頭就悶得懂哩!他們愛咋說隨他們,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哩!”
林學濤娘點點頭,心裡卻感嘆,事情要有她妮子想像的那麼簡單就好了呢!
“要不……我去山杏家勸勸?學濤哥是傳言的主角,他不好去,我能理解哩,我去!”
妮子自告奮勇地拉着林學濤孃的手說。
林學濤娘猶豫了一陣,眼睛瞟瞟妮子,好半天,終於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妮子……”
“嬸子你就放心吧!”
妮子信心滿滿地脆聲說,臉上還露出了淺淺的酒窩。
傍晚的時候,下了工,妮子換了身衣服,就朝山杏家的三家大紅磚瓦屋奔去。
這會兒到了做晚飯的時候,往常這個時間,山杏家屋頂上一定是早早地冒起了炊煙,屋子裡也都亮堂堂的,可妮子走過去的時候,看到山杏的門緊閉着,裡頭只亮了一盞昏黃的小燈。心裡就有些詫異地走了過去。
上到臺階上,妮子輕輕敲了敲門,“山杏嫂?你在家不?”
半晌,裡頭傳來一陣輕輕地腳步聲,似乎是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走過來。
吱呀一聲,門打開,妮子看到一臉有些憔悴的山杏站在門口。
“嫂子,這天還沒黑透哩,你咋就把門關得這麼嚴實啦?”
“我……”山杏的目光有些躲閃,不好意思地的說:“這陣子,夜裡總有莫名其妙的人來敲我家的門……所以……”
妮子聽了,臉色頓時板起來,一幅抱不平的樣子,“村裡那羣下三濫們也忒大膽了!山杏,你呀,別怕他們,要是你一個人睡不安全,說一聲,我來陪你,看他們能把咱怎麼樣!”
妮子大大咧咧地說着,擡起一隻腳就往山杏的房門裡頭邁。
“不……不用了……”
山杏在後頭小聲地嘟囔着。
妮子剛一邁進門,目光環視之下,發現山杏屋間裡就有些異樣,牀上,椅子上放了好些衣物,疊放得整整齊齊的,有些根本就是冬天穿的,一旁的大衣櫃門也敞開着。
“山杏,你這是……”
妮子指着屋裡翻箱倒櫃的痕跡,瞪大眼睛,吃驚地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