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裡的事忙活了好幾天,一切重新走上正軌之後,林學濤收拾收拾了東西,他覺得該是時候回趟學校看看了。對秦嵐,他此刻內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罐頭廠能重新開工,秦嵐無疑是最大的功臣,先前自己小看了她,沒有把人家的努力放在心上,這回回去一定得好好表示歉意不可。
想到這兒,林學濤就尋思着給秦嵐送點兒什麼禮物,以表達自己的抱歉和感謝,可家裡頭除了罐頭,野味啥的也都沒有了。再說,秦嵐已經在辛莊嚴生活了一年,本地的什麼東西沒有司空見慣呢?去城裡買吧,那人家就更是不稀罕了。
想來想去也沒個拿得出手的東西,林學濤就決定當面給人家道謝,哄哄她開心算了,相信秦嵐也一定不是那種計較的人。就跨上自己那輛載重單車,吹着口哨,滿面春風地慢慢悠悠往學樣的方向騎去。
一路上,陽光明媚,夏天已經悄然而至,綠樹成蔭,草木茂盛,處處瀰漫着山花的清香。林學濤就在路旁忽然看見一蓬好看的野花,這可是辛莊特有的稀罕植物,暮春蘭花,總是等別的花都差不多謝了,這纔開放,花期也短,但就是特別好看。林學濤想起跟秦嵐上次郊遊的那會兒,秦嵐還提到過它,可當時季節不對,沒有采到呢。
想到這兒,林學濤來了興致,就把單車停下,費了半天勁,往雜草蓬裡穿梭了好一陣子,採了滿滿一大束新鮮的山花。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香味沁人心脾。
“這回總算找到送秦嵐的東西了!”
林學濤看着手裡嬌豔欲滴的花朵,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俗話說禮輕情義重,秦嵐什麼貴重東西沒見過,這回送上親自採來的野花,應該算是夠有誠意了。
林學濤小心翼翼地帶上花束,朝着學校門口奔去。學生們正在午休,諾大的校園裡就靜悄悄的,林學濤把單車往操場邊停下,手裡拿着花束,剛剛邁上校舍的臺階,忽然覺得應該給秦嵐一個驚喜,就把手往背後一放,把採來的花藏在了背後。
隔着窗子往辦公室裡望去,裡頭只有秦嵐一個人坐着,手裡沙沙地寫寫畫畫,忙着批改作業。
林學濤躡手躡腳地走進辦公室,辦公室前的秦嵐輕輕愣了一下,隨即,又繼續忙活着手裡的事了。林學濤輕輕地站到了秦嵐的背後,沒有驚動她,順着秦嵐的削肩和柔順的頭髮,望向她手裡正在聚精會神地批改着的作業。
秦嵐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襯衫,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清香撲進林學濤的鼻孔裡,那是與着山花有着與衆不同的另外一種氣質,令林學濤不禁有些心神盪漾。
林學濤就這麼站在秦嵐的背後看得入了神,好一會兒,秦嵐終於覺察到有人在自己背後,猛地一轉身,看到林學濤,驚得瞪大了眼睛。
“林老師?”
林學濤衝她嘿嘿笑了起來,惹來秦嵐一陣白眼。
“幹嘛偷偷摸摸站在我背後?你背後藏什麼?”
秦嵐發現林學濤兩條胳膊都背在身後,就張着眼睛往他背後望去,林學濤卻躲閃着她。
“你猜猜看!”
林學濤故意地逗她。
秦嵐猜了幾下,邊也沒沾上。就有些不耐煩了,站起身就要來抓林學濤的胳膊,想把他背後東西扭過來看。可林學濤使勁地躲避掙扎着,兩人就嬉笑着打鬧起來。秦嵐從一個方向抓不到林學濤背後的手,就兩條胳膊圍了上去,直把個林學濤的身子死死地抱住了,林學濤在她懷裡掙扎不過,只好告饒,把手裡的山花捧到她面前。
看到眼前一亮,香味撲鼻,秦嵐驚呆得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好半天,這才反應過來,接過林學濤手裡的花束,一雙感激的大眼睛望着林學濤,“這麼久了……你還記得?”
林學濤點點頭,故作誇張地說:“當然了,秦老師的指示,我林學濤哪兒敢不放在心上!”
秦嵐的臉蛋就羞紅了,白了林學濤一眼,嘴裡嗔了一句:“油嘴滑舌!”
看着
秦嵐興奮的樣子,林學濤心裡也高興,看着跟手裡的山花相互襯托得更美的秦嵐,動情地說:“秦嵐,我真要好好謝謝你!要不是你盡心盡力地奔走幫忙,我們的廠子還真不知道……我當初確實小看了你,沒有把你的努力放在心上,我……我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林學濤說着,慚愧地低下了頭去。
秦嵐輕輕一笑,鼓勵他說:“沒什麼的,你也別放在心上了,任人到那種處境,都難免有些灰心絕望。不過……好在我秦嵐總算沒有看錯人,你看,最後你不也挺過來了嗎?現在終於雨過天睛啦,廠子裡的生產現在已經恢復了吧?”
“嗯!”
林學濤鄭重地點點頭,指指秦嵐手裡山花,“我尋思着要送件好禮物給你,可找來找去,咱辛莊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半路上看到這暮春蘭花,想起上次咱倆郊遊的那次你提起過,所以……”
林學濤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秦嵐點點頭,說:“這份禮物很好!是我到辛莊以來,收到的最有意義的禮物呢!”
林學濤聽了,就憨憨地笑起來。
秦嵐忽然擡起一隻白皙的小手,就伸林學濤頭上伸來,林學濤一愣,秦嵐那隻溫柔的小手就在他頭髮了輕輕地撥弄開來,“看看你,一定是鑽進雜草叢裡了吧,頭上還有樹枝呢!你呀,是咱們學校的校長,村裡的廠長,也不注意點兒形象!”
秦嵐在給林學濤摘着頭髮上的枯樹枝的時候,嘴裡輕聲地嗔怪着,聲音有些嗲嗲的,那張精緻的臉蛋兒就離林學濤更近了,連她的淡淡的呼吸都聞得到。
林學濤一時心口怦怦直跳,一種難以自禁的衝動涌上心頭,儘管剛剛一出現,他就不斷地告訴自己跟秦嵐兩人的關係,可他的臉上溫度還是發燒一樣滾燙滾燙起來。
他想起了那次早春的郊遊,兩人在翻下山坡的那一刻,他壓在秦嵐柔軟苗條的身子上,兩人的臉也是離得這麼近,近到可以聞到彼此的呼吸……恍惚中,他彷彿又看見了秦嵐微微閉上的雙眼,長長的睫毛撲閃着,花瓣一樣的嘴脣在靜靜地等待他的採摘。
呯的一聲。辦公室的大門被人冒冒失失地推開了。林學濤跟秦嵐兩人陡然一驚,轉眼朝門口望去,就見手裡拿着備課本,一臉漲得通紅的羅月尷尬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對……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我拿盒粉筆就走,拿盒粉筆……就走!”
羅月一邊不住地朝林學濤和秦嵐表示歉意,一邊慌里慌張地跑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抓起一盒粉筆就噔噔往門口衝去。順手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秦嵐和林學濤兩人木然地呆立在原地,直到門再次關上才反應過來,秦嵐的手觸電似的從林學濤的頭髮上拿了下來,兩人臉上都是紅得像火燒,不約而同地低了下去,再不敢看對方一眼。
林學濤胡亂找了個藉口,說是幾天沒來宿舍,得去整理一下。秦嵐繼續坐回了辦公桌前,嘴裡嗯了一聲,兩人都像剛纔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走出辦公室,林學濤咚咚跳個不停的心臟這會兒還沒有緩和過來。真是背啊,偏偏在那個時刻,讓闖進來的羅月給撞見了!
整個村小學裡頭,就連幾歲的學生們都把自己跟秦嵐的關係傳得風言風語,這下給羅月撞了個正着,這回可是有一百張嘴也恐怕說不清了!羅月從縣城被林學濤請到辛莊來當老師後,鄉村裡別的學的不快,這家長裡短,扯閒話的本事,倒是從鄉下婦女那裡學得挺快,這回讓她撞見這麼大個事兒,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
想到這兒,林學濤不禁爲自己跟秦嵐擔心起來。經歷過一系列的風波,此刻,就連他自己,心裡也弄不明白,自己跟秦嵐之間,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愫。可從秦嵐看他的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林學濤已經隱約感到,那裡面有着一股不同於一般的朋友與同事間的神色。
爲了避免節外生枝,惹人閒話,林學濤決定還是少在學
校呆着,收拾完宿舍之後,林學濤就騎着車子趕回了廠子裡頭。畢竟前面落下不少生產,現在得是看緊趕工的時候。
一連半個月,林學濤一心撲在廠子裡頭,跟廠裡的工人加班加點,總算是把先前欠縣城商家的那些貨給補上了。強子在周圍幾個村收果子也挺順得,狗剩那夥人自從捱了趙再成當面一拳一腳之後,再也不敢來惹事了,老遠聽見強子的拖拉機,就夾起了尾巴,躲得遠遠的。狗剩知道,強子可不是林學濤這樣好脾氣,先禮後兵的人,弄不好就得跟他幹上,萬一趙再成再來尋自己晦氣,恐怕自己就別想在村裡混下去了。
這一天下午,村長劉惠普再次來到了林學濤家的大禾場邊上。還是穿着他那套灰中山裝,戴着布軍帽。只不過不同的是,這回劉惠普可是笑眯眯地來的,手裡還提着兩瓶老酒,一條好煙。劉惠普那隻被強子打腫的眼睛已經好了,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就顯得更和氣了不少。
看見劉惠普到來,一廠子的人臉色都板了起來。全都看也不看劉惠普,自顧忙着手裡事。
劉惠普就這麼一個人走過了大禾場,沒有任何人給他招呼,臉上就有些尷尬,卻仍然眯笑着,走到林學濤的廠房裡頭,裝模作樣地四下看了看,“好!挺好的麼!濤子,機器又開轉起來啦?”
林學濤只顧忙着手裡事兒,機器也沒停,任它轟轟響着,看也不看劉惠普,跟沒聽見他這句廢話似的。
劉惠普以爲是機器聲音太大,林學濤沒聽見,就把一張胖胖的老臉往林學濤面前湊了湊,對着林學濤耳朵大聲喊:“濤子!你的廠子辦得不錯哩!可得好好幹,別辜負了村裡的一片期望哩!”
林學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扭頭,望向廠房旁邊牆壁上,那兒,一面暗紅緞子上面幾個金黃大字的錦旗,格外醒目。
劉惠普的目光被他也帶了過去,一眼瞅見牆上錦旗,臉上那裝模作樣的假笑就凝固住了。他心裡頭知道濤子這是啥意思。
觸了個冷釘子,劉惠普尷尬地笑笑,提着老酒又往一邊忙活的林學濤面前湊。
“劉叔今天特地來給你賀喜哩!”
“賀啥?這可不敢當,村長,你今天來我的廠子裡頭,是來拆廠房的還是來搬機器的呢?”
林學濤輕蔑地瞟了一眼劉惠普,嘴裡嘲諷了一句。
“嘿嘿……你這小子!還使性子哩!瞧瞧你那小心眼兒樣……”
劉惠普咧着嘴笑着,指指林學濤,自己給自己臺階下。
後邊,林學濤娘已經走過來。雖然劉惠普先前跟自己家爲了不少難,可畢竟上門就是客,對於林學濤娘來說,也不好再過冷落人家。就說:“村長,來了就先進屋坐吧。”
劉惠普跟着林學濤娘往堂屋臺階走去,遠遠看見林國慶坐在門檻上,老遠就喊:“國慶,我給你帶好酒來了哩!還有這個!”
劉惠普把手裡那條包裝精美的大紅盒子的香菸揚了揚,“好東西哩!特供貨,從大城市上海來的!”
林國慶面無表情地瞥了劉惠普一眼,嘴裡不鹹不淡地哼了句,“我抽不慣那過渡嘴!你這來路不明的不義之財,還是自個兒拎回去!”
“你這是說啥話哩!啥不義之財,真的是!”
劉惠普一邊辯解着,一條腿已經邁進了林家堂屋的門檻。剛剛在林學濤那兒受了一陣白眼,又給林國慶奚落了一番,這可絲毫不妨礙劉惠普大模大樣地把手裡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擱,一屁股自己坐了下來。
“國慶,我有好消息捎給你們老林家哩!過幾天,鄉里要開會,開表彰大會,這是上頭的精神,要樹立先進典型,推廣致富經驗。啊……這個……咱們村也有人上,就是你家濤子。這可是鄉長親自點名的哩!”
林國慶漠然看了劉惠普一眼,磕磕手裡的銅煙鍋,“就是省長親自點名的,你劉惠普的菸酒,咱家也不敢要!就廠房佔公家地這事兒,就擺在那兒,吃一塹還能不長一智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