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學濤這一句話還沒落音,林國慶叭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高聲嚷嚷了句:“想辦法?你還有啥辦法想?啊?連強子都走啦!你小子要真有辦法還能落到今天讓人家打上門來!牛脾氣!都啥時候了,還逞這能!”
林國慶嘴裡沒好氣地罵着,看着是罵兒子,可他自己心裡也明白,他這也是罵他自己哩!兒子跟他一個性子,倔得很!
林學濤這會兒也沒心思跟父親吵,只是心平氣和地說了句:“總之這事兒您二老的心意我領了,但是錢我不能要!我林學濤開了兩年的廠子,要這麼點難關都過不了,那也不配拿你們的錢。你們放心吧,我自己有辦法!”
看見兒子態度堅決,林學濤娘一時也不知道勸什麼好,眼巴巴地朝林國慶臉上望去,那意思是讓老伴趕緊幫着勸勸,讓兒子別逞強了。
可林國慶可不是自己老伴那樣的婦道人家,輕言細語他可不會說。自己平時摳得恨不得一毛錢分成兩半花,這下全部拿出來,沒想到兒子竟然不肯收,當場就火冒三丈,揚起銅煙桿子恨不得往林學濤腦袋上敲個洞,手剛擡看到兒子還纏着紗布,咬牙切齒地放了下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有個屁的辦法!不知好歹,就會死撐!好漢不還得有三個幫麼,你要是個爺們別瞎逞強,給老子把錢收下,先還了村民的錢再說!”
“是呀!小濤,你爹這回說得在理哩!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得難同當,你死活不要家裡的錢,這不是看不起咱兩把老骨頭了不成!聽孃的話,錢拿着,先救急,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
林學濤緩緩地垂下頭去,拗不過老兩口子,最終,他還是勉強收下了父親拿來的家底。
在接過那個黑麻布包的時候,林學濤把錢在手裡攥得緊緊的,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有他林學濤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家裡的積蓄,加上預留的生產成本錢,再湊上林學濤娘賣首飾的錢,還是欠缺一部分。爲了避免夜長夢多,林學濤鐵了心一次性把欠村民的錢全部還清,所以特地親自跑了一趟縣城,找到原先跟自己合作了很久老店主們,把最後庫存的一些罐頭,折價賣給了他們。
帶着店主們到縣郊的倉庫拖貨的時候,林學濤和山杏一起一箱箱把罐頭往車上搬。林學濤沉不吭聲的,山杏卻瞅着心疼,這麼好的東西,每一瓶都是廠裡的工人們出工出力清洗、晾曬、切割、包裝出來的,現在卻要這麼廉價地賣出去,她心裡頭就格外的不是滋味。
看着只顧一箱箱搬貨的林學濤,山杏忍不住就問他:“濤子,你爲啥虧本賣出去呢!這價連成本都不夠哩!”
林學濤卻不答她,因爲他知道,這會兒說啥也沒有什麼意義了。自己的東西虧本賤賣,那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事,可是爲了大局,壯士斷腕,再心疼也得這麼做。
見林學濤不做聲,山杏心裡知道他的難處。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感嘆地喃喃着說。
“濤子,這些罐頭弄不好,就是咱們最後生產的東西了,要是我,寧可自己留着吃,也不賤賣哩!”
這話飛進林學濤的耳朵裡,讓他一下子停住了手裡活計,放下箱子,看着山杏,林學濤一臉堅定地說:“山杏,你相信我!它們絕對不會是咱們生產的最後一批罐頭!咱們的廠子還要再辦下去,還要辦得更好,做出更好更多的罐頭出來!”
看着眼前的林學濤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山杏的心情也由陰沉變得明朗起來,雖然她對林學濤的打算了解得並不詳細,可是僅僅憑着直覺,她就特別相信這個敢想敢幹的男人。一時不禁衝着林學濤微笑着使
勁點點頭。
“嗯!你這麼說,嫂子心裡也踏實哩!”
拿起手絹就給林學濤抹臉上的汗水。山杏的手絹香香的,瀰漫着成熟女人的氣息,對於林學濤來說,是一種溫柔的撫慰。
忙活了一整天后,林學濤帶着山杏把倉庫裡的貨都低價賣出去了。只留了少數幾箱樣品,一個是留着自己做個紀念,另一個,也爲着將來尋找新的投資夥伴時好拿出來展示。
林學濤帶着最後的幾箱罐頭回到了村子裡。叫來村民們,按照當初的借據,一一把欠他們的收購款給結清了。雖然這一趟下來,自己損失不了,但是好歹總算避免了上次被人找上門來的事兒再次發生。
還完村民們的欠款,狗剩那幫人當然再也找不到理由上門,一時間,林家大禾場裡頭,總算是安靜消停了好一陣。
貨出完了,廠子也關了。一瞬間,林學濤變成了個無事人,林學濤爹孃知道他心裡頭難過,也不叫他跟着一起去地裡,就讓他呆家裡好好靜靜。
林學濤整天把自己關在自己房間裡頭,對着一瓶瓶的罐頭髮呆。妮子從山杏那兒聽說了虧本賤賣存貨的事兒,又幾天沒看到林學濤出來,就三天兩頭地往林家跑,來陪着林學濤,不斷地鼓勵他。每次都是樂呵呵的,給林學濤說着村裡最近的有趣事兒。
林學濤知道妮子一片好心,就陪着妮子笑,可心裡頭仍然是空落落的,兩年以來,自己還從來沒有這麼清閒過,陡然變成了無事人,一時間還真沒法適應。
“學濤哥,村民們的錢都還清了麼?這下日子應該太平了吧?”妮子小心地問。
林學濤輕輕地搖搖頭,望着桌上的罐頭瓶子。
“村民們的錢雖然還上了!可以前廠裡工人們的工資還欠着,只不過大傢伙跟着我幹了那麼久,沒好意思一直催着要。可我既然身爲廠長,這筆帳總不能賴吧,再說了,廠裡後來還有人入了股,現在廠子倒了,他們都認定責任我一個人負,這些錢,我都得還呢!”
“唉!真是沒想到,原來做生意也有這麼大的風險啊!一個不小心,就得賠上家底呢!都怪那個什麼吳老闆,說話不算數哩,他算什麼生意人!”
妮子憤憤不平地嘟囔着。
“妮子,這事兒怨不了別人!誰叫我林學濤沒經驗呢!現在想起來,像吳老闆那樣的人,他們纔是真正的生意人,會耍滑頭哩!下次咱們可得多長點心眼兒!”
“下次?學濤哥?你的意思是……你還打算做生意?”
妮子吃驚地問。
“可是,嬸子不是說,以後讓你老老實實教書麼?”
聽了妮子的話,林學濤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他心中認定的事情,自然不會輕易改變。
停了片刻,林學濤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捱了狗剩一鋼管,迷迷糊糊的,被兩個女人擡起屋裡,就連忙問妮子:“對了!最近秦老師在幹嘛?來過廠子裡嗎?”
妮子說:“秦嵐三天兩頭,一放學就往林家跑呢,只不過你這幾天在縣城裡忙着清理庫存,好幾次都沒遇到。這兩天看見秦老師天天去村裡,逢人就打聽有沒有省城來的家信呢。”
“家信?”
“是啊,秦嵐爲了你的事兒給家裡都寫好幾封信了……”
妮子直爽地回了句。
而一旁,林學濤的思緒已經早已經飛出老遠。
從妮子口中得知秦嵐這些天的舉動,讓他的心裡感動無比。自己在昏迷之中躺在秦嵐的懷裡時,看到秦嵐眼中流露出來的那份疼惜,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
有這麼關心自己的兩個女人,不停地在爲自己奔波操勞,他哪裡還有理由繼續消沉頹廢下去呢?
看着眼前純真直爽的妮子,想想學校的秦嵐,林學濤心裡涌起一陣漣漪。
一瞬間,林學濤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到秦嵐的身旁,向她訴說心中的感激。
第二天,林學濤洗了個熱水澡,理了個發,帶着留下來的罐頭以及換洗的衣服,搬回了學校宿舍。
爲了廠子裡的事兒,耽誤了這麼久,他這個校長,也該是時候看看學校的事了。
看到林學濤重新出現在眼前,精神已經好了很多,之前的消沉憂鬱已經一掃而光,秦嵐是打心眼兒裡替他高興。看着他不知說什麼好,卻發現林學濤這會兒正用一雙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那裡面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熱情,直看得秦嵐臉上泛起陣陣紅暈,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
“這麼盯着我看幹嘛?”
秦嵐嗔了句。
“秦嵐,你最近瘦了。”
一開口,林學濤這句話就讓秦嵐的心裡爲之怦然而動。兩人之間的關係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變得有些難以捉摸了。
“噢……是……工作上的事比較多吧……”
秦嵐嘴上敷衍着,眼角的餘光卻看到林學濤一幅癡癡地望着自己。
儘管林學濤沒有說出口,他心裡也明白,這些天來,爲了自己的事情,秦嵐沒少費神費力,也沒少爲自己擔憂,這才消瘦了不少。
心裡雖然這麼想着,可林學濤也不敢把話說得太直接,秦嵐就像一朵一塵不染的花朵,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近……
“我從妮子那兒都聽說了,秦嵐,最近爲了我跟廠子裡的事兒,讓你也跟着操心了,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林學濤的聲音在秦嵐的耳邊小聲地響起,語氣中充滿了歉意。
秦嵐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我寫信跟省城家裡說了情況,可是這麼大一筆數額,我自己拿不出,只能問父母要,他們看我一個女孩子在外地,還以爲是遇上什麼大事兒了,一聽說是要借給別人,他們也不同意……林老師,應該過意不去的是我。白跑了這麼些天,到頭來什麼忙也沒幫上!”
林學濤聽了,趕忙擺擺手說:“不不不!秦嵐,你有這麼份心意我就很感動了,真的!廠子裡的事兒是我林學濤一個人的過失,說到底也應該由我來想辦法,哪兒能讓讓再找家裡要錢來救急……”
秦嵐白了林學濤一眼,故作生意地說:“瞧你,還這麼見外!你可別忘了,我也是罐頭廠的股東呢!廠裡出了事兒,我怎麼能坐視不管。”
林學濤撓撓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小聲嘟囔着:“你這個股東做得可真虧,有好處的時候你不要,每次都是遇上麻煩了就讓你跟着操心,我這個廠長,真是自私哩,不過秦嵐,在我心裡,可一直沒把你當外人,甚至……一直都像自家人那樣看待,所以就……委屈你了!”
秦嵐聽他說把自己當一家人看,臉上不禁一熱,泛起陣陣紅暈。抱起書本,低頭頭,抿着嘴一溜煙地跑出了辦公室,朝教室奔去了,扔下林學濤一個人站在那兒,有些摸不着頭腦,也不知是哪裡說得不對了。只是心裡已經隱約感覺到了秦嵐對於自己的一片心意。
一個是青梅竹馬,純真無邪的燕妮,一個是聰明體貼的秦嵐,在林學濤最低迷的日子裡,兩個女人給了他最大的安慰與鼓勵,一時間,林學濤的心裡變得有些沉甸甸的。兩個女人都對他好,他也都喜歡,可要真讓自己在她們之中作出選擇,這可讓他太犯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