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麻木地走進廚房，飯已經燒熟了，從鍋蓋縫裡向外冒着白煙，整個廚房內充滿了熱饅頭的麥面味。
看着鍋底門內迸出來的火花，朝霞沒有一點食慾，她感覺自己彷彿突然害了一場大病。
張廣海夫婦剛走一會兒，計生辦的人就蜂擁而至。
朝霞聞聲走了出來。
見家中有人，一個領頭的整了整他革履的西裝，抿了抿他油乎乎的嘴頭，開始嚴厲地對她大呼小叫：“張廣海哪裡去了？”。
“出去了”，朝霞細聲回答。
“出去了？去哪了？”。
朝霞沒有說話。
“等你爸爸回來告訴他，就說你家的底細我們已經摸清了，叫他不要再逃避下去了，明天抓緊時間去醫院把孩子做掉，否則，後天就來拉你家的東西，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們”，那人接着說。
“聽清楚了嗎？”，他又補充了一句。
朝霞仍然沒有說話。
那人發完官威後，在院子內掃描了起來。良久，他才背轉身憤憤地走開了，在他的身後緊接着響起了一陣大皮卡踩得地面“崗崗”響的聲音。
驚心過後，朝霞心裡很不好受，後天……，這讓她愁雲難散。
張廣海趕車出了張家樓村，直到又駛出老遠，他才勒住了馬繩，放慢了馬步。他不能趕得太快，路面崎嶇坎坷，顛簸得他五臟六腑都快要抖出來了，更何況劉麗芬呢！
阿白開始勻速緩慢行走後，馬車平穩了下來。
大約過了兩三個小時，他們平安抵達了張廣海的表姐家，一個與張家樓村相距有二十來裡地的村莊。
張廣海把來由向表姐講明後，表姐熱情地款待他們，早飯已經吃過了，表姐又給他們重做了一回，直到填飽了肚子，兩個臉色蠟黃的人看上去纔有了點血色。
張廣海夫婦吃完飯，他們的表姐又爲他們張羅起了牀鋪。
張廣海走上去幫忙，一個新家很快就被建造成功。
表姐把劉麗芬扶上牀，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說：“麗芬啊！這些天就在表姐的家裡住，這裡有閒房又沒外人，你可千萬別見外，就像是在自己的家裡一樣，……，有啥事需要個啥的，告訴表姐，表姐去爲你辦，……。放心吧！絕對不會有人知道你在這裡，表姐敢向你保證準讓你平平安安地生下一個大胖小子來，……”。
對於表姐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冒險出手相助，張廣海夫婦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下午三點鐘左右，劉麗芬對張廣海說：“他爸，不知道孩子們現在咋樣了？家裡沒有一個大人，這要是計生辦的人去了，也不曉得會不會把他們嚇壞，……，俺這心裡老惦記着他們，放不下啊！……”。
“他媽，你若是不放心，俺這就回去一趟”，張廣海關心地對她說。
“可是這剛來就回去，他爸，你累了吧？”。
“不累”，張廣海笑笑，“回去一趟也好，光急着來了，也沒顧得上拿些衣服啥的，回去正好把需要的東西捎過來，恐怕在這裡得幾天住”。
“那你啥時候回來呀？”，劉麗芬急切地問。
“看情況吧！反正你在這裡俺也放心”。
“情況不對你就趕快回來，聽說他們現在連男人也抓，他爸，你可要當心啊！……”。
“沒事的”，張廣海又笑了笑。“那俺這就走吧！時間不早了，走到家裡怕會天黑”，他頓了一下接着說，同時打算啓程。
劉麗芬掙扎着往外送丈夫，她吸了一下鼻子，眼淚又想往外冒。
張廣海趕忙阻止她，結果她目送丈夫出了屋門。
張廣海來到院子裡，對錶姐說他回去拿些東西，完了就過來。
表姐答應了，並讓他放心，路上小心，說她能夠照顧好劉麗芬。
之後，張廣海就趕上阿白消失了。
快六點鐘的時候，張廣海到了家，正趕上吃晚飯的時間。
孩子們見爸爸回來，都高興得很，圍住他打聽媽媽的消息。
張廣海告訴他們說媽媽挺好，他們才放了心。
孩子們問他回來了還走嗎，他說走，回來是拿東西的，不過他會盡量晚點走，好和他們多待上幾日。
吃完晚飯，朝霞把早晨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說給了張廣海聽。
張廣海聽後不說話，滿臉的複雜表情。
朝霞勸他早點走，說最好明一早就走，因爲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張廣海一時也沒了主意。
朝霞正極力地勸說着張廣海，這時，張文峰的老婆又來了，她剛看到張廣海就吃驚地說：“你咋又回來了呢？”。
“咋啦？”，張廣海驚慌地望着她。
於是她說開了，“俺現在來你家呀，就是想看看你和麗芬還在不在，沒想到你還真在。麗芬呢？麗芬該不會也回來了吧？”。
“她沒來”，張廣海回答。
張文峰的老婆這才壓住了點驚，她繼續說道：“這就好。唉！照俺說你也不應該回來，找個地方和麗芬一起住下，……。他們既然盯上了你，能輕饒了你？他們抓人可是不分時候的，說不定明天，說不定後天，說不定黎明，說不定今夜就……。照俺看呀！你現在最好是摸黑走人，這要是果真被抓了去，讓麗芬咋辦？這孩子要還是不要？……”。
她越說張廣海越心亂如麻，心神不寧。
“聽嫂子的話，別再猶豫了，現在就走，家裡這不是還有霞的嗎？孩子俺也可以幫你們照看呀！……”，她不斷地勸說張廣海。
“那俺們這一走會不會牽連到其他的鄰居呢？……”，張廣海困苦地說道。
“哎呀！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這都啥時候了？麗芬馬上就夠月了，或許等不到罰四鄰孩子就生下來了，……。再說了，如今誰管誰呀？這不你東鄰西鄰北鄰的人家和你家的情況一樣嗎？誰也不用顧及誰。這南邊廣厚家就更不用說了，李玉娟和張玉橋那是啥關係，他張玉橋還能讓計生辦的人去拉她家的東西？所以俺說呀！你啥也不用管，好好地躲起來給他來個死不露面。俗話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這麼精的一個人，咋就想
不通呢？……”，張文峰的老婆急得不耐煩，接連地做張廣海的思想工作。
張廣海有些動搖了。
朝霞也在一旁爲那女人加勁。
生子、英子和寶兒聽女人這麼嚇人地說來道去，他們圍住張廣海，一個拽他的胳膊，一個抓他的衣角，一個抱他的大腿，哭着求他們的爸爸快些離開家。
“好，俺走”，張廣海終於下了決心。
張廣海跑到衣櫃前，很快就找出了一些用於換洗的衣服，他用包袱把它們包好，包成了一個鼓囔囔的大包裹。
拿好衣服，他又拿了一些用得上的瑣碎雜物，然後把這些東西“呼啦”一下子全放進了馬車內。之後，他又走進了西堂屋。
張廣海從西堂屋裡出來，他懷裡抱了一大袋麥子，他摸索着又把麥子放入了馬車中，……。
僅在家中待了吃頓飯的工夫，張廣海又要上路了。
離別時，孩子們全都跑到大門外爲爸爸送行，每個人的眼球都被淚水浸泡着。
張廣海狠了狠心，他皺緊眉頭，打響了馬鞭，……。
第三天，生子、英子和寶兒去上學，他們剛來到大門口，就看見計生辦的一大幫人氣勢洶洶地朝他們家奔過來。
“姐姐呀，不好了”，三個小傢伙隨即掉轉頭，帶着哭腔往堂屋裡跑。
“咋啦？”，朝霞說着來到了堂屋門口，她雖然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吃驚不小。
“大壞蛋們來了，來拉咱的東西”，一個比一個搶着叫喊。
三個人剛跑到姐姐身旁，那些人就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你們的爸媽呢？不出來是吧？拉他家的東西，……”，前面一個領頭的人先衝着四個孩子嚷，接着又對他身後的人下命令。
只見那些人一擁而上，分頭朝張廣海家的各個屋門踏去。
朝霞見狀，慌忙攬住了弟妹們，緊緊地把他們摟成了一團。她不出聲，只是盯緊那些人。弟妹們開始在她的懷裡哭哭啼啼，她把弟妹們拉到了一邊站定。
東堂屋的門敞開着，來人奪門而入，接着屋內便響起了“叮叮噹噹”的物體被觸碰的聲音。
西堂屋的門關閉着，被走向它的人一腳踹開，“稀里嘩啦”地闖了進去。
麥子被搬了出來，玉米被搬了出來，大豆棉花也被搬了出來；自行車被推了出來，電風扇被提了出來，掛鐘被摘下來拿了出來，衣櫃電視機全都被擡了出來，……。
臨走前，一個人走到孩子們的面前，威嚴冷峻地說道：“告訴你們的爸媽，什麼時候把孩子做掉，什麼時候再把你家的東西領回來，要不然就沒收充公，……”。
他們走後，張廣海家一片狼籍。
過了半個多月，不足二十天，劉麗芬有了要生產的意思。
張廣海夫婦高興了，盼來盼去，他們總算盼來了這一天。
依照習俗，孩子一般是不能夠生在別人家裡的。
這天，張廣海在與表姐告辭後，套上馬車，拉上劉麗芬，偷偷地上路了，他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