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洲篇

“不是讓你好生歇着嗎?”

崖壁之下是萬丈深淵,楓樹斜斜生長,枝葉在凌冽的風中顫動。鹿穗將目光回收,轉向來人:“師姑。“

悟桑淡淡上前:“長孫宗主已經許諾爲你煉製器人臂,對於修士來說,一條手臂,不要緊。“我懂。

她望着不遠處暗紅色的天空,淡然道:“師父在那裡嗎?”

悟桑:“鹿穗。

悟桑從來不叫她的字,連名字都極少喊,鹿穗一頓,只聽見耳旁響起:“你想問的不是宗主。”

.

“師姑多嘴一句。“

“執念從心起,可你的執念,是宗主種下的,是他這些年,有意的栽培與引導….“師姑。

鹿穗背對着,聲音不高不低,“如果沒有師父,我本應該死在那場火災中。

“人活着總得需要一個念頭,如果那個念頭是師父給我的,倒也無所謂。”鹿穗回頭,悟桑這纔看清了她臉上的笑:“師姑,等器人臂做好後,我要去一趟東洲。

“爲何?“因爲她一定會去。

沒有師姐在的地方,真是毫無希望的無聊啊

“不渡境沒有方向。

就像老師上課那樣,樓君弦耐心解釋,“這並非人皇創造的世界運行產生的裂隙,不受天道制約,也不能用現實的規則理解。

祁墨喃喃:“原來是一個bug。”

“什麼?”

..嘰裡咕嚕,”祁墨胡亂搪塞過去,“那師父說的向東,是什麼意思?”

“朝南的地方,另一側就是北;朝西的地方,另一側就是東。他在說什麼廢話?“東就是東,不渡境是靈魂投射的地方,你認爲東在哪邊,那裡就是東。“

祁墨垂眸看着他,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相由心生?”

..世間萬物皆是化相。”樓君弦咳了一下,嗓音微弱,“這不是很懂嗎?”祁墨眨了兩下眼睛,哪怕連這個動作,對方也看不到

片刻後,她抱着只剩身體的樓君弦踏上劍,懸浮在地面上飛快朝着白色荒野的霧中駛去。

沒有風,空氣穿過去依然保持靜止,在這個地方,呼吸都要更加用力。祁墨一邊御劍,思緒漸漸分開,她仍舊放心不下外面的世界,玄虛山的弟子,還有呆在房心殿的小裁縫,留在仙盟爲她善後的岑疏元,還有…

還有她不明白的一件事

長孫塗眼中的顯影石但再往前推,往前推,從某一個時刻開始,這個小小的波瀾就已經誕生,這之後不斷擴大再擴大,最終掀起這滔天駭浪

從鏡花草廬的事變開始。

然後樓君弦帶回蠱師,蠱師解救魂蠱,她去秘境找三魂枝.…一環又一環下來,每個鈕釦似乎漫不經心,如今一看,分明是刻意設計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祁墨任由思緒翻飛,隨意地駕駛着神劍,口中問:“師父,你和仙盟到底是什麼關係?“

樓君弦意外地很直接,直接地給出了一個意外的答案:“合作關係。祁墨“嗯?”了一聲,“合作什麼?”

“控制你。”

祁墨:."

好清純好不做作的回答,祁墨也不裝了:“控制我是爲了什麼?”“不爲什麼。”樓君弦說:“因爲你最特別。“

話題說到這隻能噎住。

鬼修說,仙盟的目的是復活妄或。

原主身懷鑰匙,爲了阻止計劃多年以來忍辱負重,最後以身死進入不渡境,靈魂帶着能夠復活妄或的鑰匙,如此,復活妄或的計劃永遠也不可能。但是仙盟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知道,他們就不會對鎮元陣的丟失反應這樣激烈,因爲即使“黎姑”拿着鎮元陣找到了剩下的鑰匙也沒意義了。所以從目前來看,祁墨仍舊是仙盟手中一枚可以控制的棋子,既然是棋子,她想不出被拋棄的理由

原本,祁墨認爲助推這一切的幕後是仙盟,可即便她有這個懷疑,也得先找到背後的動機才行嘶,話說到這裡

鬼修爲什麼要盜走鎮元陣

“師父,爲什麼是五百里?”祁墨想的是一個問題,口中問出的又是另外一個。“只是給你一個具體的目標。“

“我的劍速很快,可是怎麼還沒看見出口?”

“你剛剛不是說了嗎?”樓君弦的眼睛被髮絲掩住,只能看見面無表情的下半張臉,“相由心生。"

話音剛落,祁墨心神一震,她以爲是不渡境對活人魂魄的副作用開始發揮,但下一秒,她就看見天地倒轉,蒼彎上大大小小的瑰麗漩渦倒映在眼底

荒野的風開始流動,萬千呢喃高高低低猶如百川入海涌入耳朵,抵君喉像是受到某種制約忽然停下,祁墨差點被震落,她也確實落了,腳下一滑,仰面摔在地上

脊背砸在了一片沙地上。

周圍有起起伏伏的喊聲,塵土揚面,耳朵貼在地上,甚至還能聽見密集的馬蹄聲。祁墨心說怕不是一個大傳送直接送到了邊境戰場,那就麻煩了

所幸真正的戰場遠比祁墨想的要殘酷

“來者何人?”

氣勢如虹一聲大吼,不多時,四周圍了一羣鐵甲金衣的將士,各個手拿槍戟,團團對準正中央抱着樓君弦的祁墨。一個身着蓼藍布衣的壯漢緩步從人羣中走出,見他器宇不凡,衣袖挽起露出精壯小臂,看見正中央的景象,他“哎呦”—聲,走上前彎下腰。

祈墨坐起來,抱穩懷中人,擡頭。

那雙眼睛瞳孔漆黑,眼皮薄而銳,眼尾微微上吊,稍稍一眯,就顯示出瑞鳳眼邪氣的攻擊性。祁墨和他大眼瞪小眼,那人的眼神往下一挪,看向閉眼只剩半口氣的樓君弦。

“上路還帶乾糧呢?”

?

祁墨還沒開口,一隻滿是傷繭的手就蓋了下來,先是搓搓她的腦袋,又捏捏耳朵,最後扯開嘴皮看了看牙齒,活脫—副專業質檢的模樣。祁墨瞪了一會兒,那人又問,語氣隨意的就像問候父母“什麼品種啊?”

“……”祁墨:“你什麼品種啊?”

“在下張酒,有趣有趣,"那人怔愣,旋即大笑:“倒是第一次遇見進了弒妖司還如此囂張的小妖。”他直起身,轉頭擺擺手,“把她關起來,懷裡那截人送給葛醫師。”

樓君弦:..

“等等,"這下聽懂了,祁墨伸手,“我不是妖。

“出現在這個地方,又不是來白弒妖司,你不是妖,難道還能是人嗎?”那人衝圍攏的將士打了個響指:“愣着幹嘛,動手啊!

將士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猶豫半晌,竟然放下槍戟,鞠了個躬

張酒:?

目之所及,將士們紛紛放下槍戟躬身行禮,張酒轉身,只見地上的少女從懷中人的領口摸出塊墨玉令牌,顏色純正,邊緣由金絲鑲嵌勾勒,上書一個字形

——祁墨費了老大勁,才從鏡花草廬自習的記憶裡艱難翻出:

商。

張酒的表情從疑惑轉釋然,再轉震驚,最後緩緩吐氣,呵呵一笑他朝着祁墨伸手:“方便給我看看嗎?“

祁墨捏住流蘇穗一甩,張酒穩穩接住,享在手裡仔細端詳,隨後笑道“原來是天商府的貴人,失敬失敬。說者無意,祁墨聽着,眉毛輕輕一挑

雖然還沒見過,但她已經在各種場合,聽到過這個名號了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機構

他擡手招呼:“快把貴人們扶到帳篷裡去,找葛醫師來。”

此地風沙極重,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灰沉的土黃,空氣缺乏水分,陽光灼烈,視野蒸騰扭曲。所有的小帳篷都由布幔塗油脂而制,祁墨抱着樓君弦被領入一頂最大的牛皮大帳裡,帳中設施—應俱全,—踏進此地,更覺溫度集中到一個頂點,熱浪撲面,皮都快化了

祁墨將樓君弦安置在簡易的牀板上,蓋好被子,然後從儲物袋蒐羅出一塊天山玉石,涼意頓時從掌心漫開。這時牀板上的人在斷肢處角觸碰時發出一聲悶哼,祁墨連玉石也顧不上,大奇:“疼了?”她的語氣還是收斂了,本應說:“原來你也會疼啊,看你被砍手砍腿的時候臉色都不變,還以爲沒有知覺呢。”

樓君弦瞥了她一眼,大概是錯覺,祁墨竟從那一眼中望見了無語。“你沒有覺得不對勁嗎?”

不對勁?

祁墨左右看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閉上眼,再睜開,似有所思

“此處靈力確實稀缺了些,”她看着樓君弦額角沁出的汗,和乾涸的血跡混在一起,把玉石輕輕放在被子上,“靈脈十分滯澀,似乎很難推進。

“這點靈力,也很快就要沒了。他的嗓音沙啞。

“這些年,仙盟雖然在各大學院內設置了鎮元陣,但鑰匙散落在三洲,引發大陸山川靈脈錯亂靈力流向紊亂是不可逆轉的後果。

流向紊亂?

髮絲如綢遮住眼睛,他咳了一聲,斷口處隱隱有裂開的趨勢,臉色蒼白道“此處是弒妖司安置在離洲邊境的弒妖軍,當年的第—枚鑰匙,就是在離洲邊境發現的。

祁墨眼皮微斂,將眸中情緒一掩而過,歪頭看着毫無表情的樓君弦:“就因爲那個鑰匙,離洲邊境的靈力就消失了?”

“不是消失了,準確來說,是病。”

帳口傳來一道嗓音,張酒領着一位白袍飄飄肩挎檀木藥箱的疾步趕來,祁墨脫口而出:“靈力也會得病?”

“時而來去,時高時低,可不就像人生病一樣?”那人放下藥箱,彬彬行了個禮,溫聲道:“在下姓葛,單名一個冰,見過姑娘。

葛冰擡起身,看清那張臉後,祁墨張開嘴,原本坐在牀榻前,直接站了起來。

這奇怪的反應把另外兩人都激了一下,祁墨“哦”一聲,尷尬笑笑,手指在袖子裡緩慢掐住。“葛醫師,"祁墨咬字,語氣隨意,“敢問師從何處?”“無名之處,不值一提。

不管祈墨嘟,葛冰的目光挪向牀板上的病號:“閣下現在狀況如何,可否容我把個脈?”

祁墨:“……”

張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