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生3

“紀焦和……姚小祝?”

樹上樹下兩道視線齊齊看向談烏侯,後者一臉鎮定,淡然開口: “我相信他。”

這句話剛說出來沒一秒,石臺之上,姚小祝再次被轟飛,骨碌碌滾出去,半邊身子懸在邊緣搖搖欲墜,在高空中大聲喊: “救命啊——救命!”

“….”

談烏侯在兩人的注視下緩緩捂住臉。

紀焦和姚小祝的對手,是來自上脊山一位通過自薦報名的器修。

祁墨啃着油乎乎的燒餅,從旁觀弟子的三言兩語中,大致知曉了他的背景。

這位器修兩年前被收爲伏狼山外門弟子,合併學院後意外覺醒煉器天賦,花了一年時間協調轉專業,直接從伏狼山調去了上脊山。此後修煉速度在一年內突飛猛進,從原來默默無聞的外門搖身一變,成了交換生預備役。

從這個角度來說,仙盟的合辦條例也並非沒有優點。

祁墨一噎,燒餅都咽不下去了。

她反覆想着剛纔那一場文試,悔腸頓生。彷彿眼睜睜看着一道論述要點的分數提溜着裙邊堂而皇之地跑走,而自己在後面苦苦伸手,追悔莫及。

“你們兩個。”

器修周身法陣如同齒輪,環環相咬,隔空控制着八尺鐵皮人,每一步都帶着要把石臺踏碎的氣勢。

器修表情冷漠,“是打算先把我踢下去麼?”紀焦和姚小祝對視一眼。

“這是我恩公。”紀焦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 “自然不能與你合作傷他。”器修嗤笑: “所以把我踢下去,你一個人打他就說得過去了?”

姚小祝: “……”

他緩緩扭頭:“你就是這麼想的,對吧?”

紀焦嚴肅臉:“………”

多說無益,紀焦目光一沉,眼下浮現金紋,不同於一月前,這一次,嗡亮的線條從臉頰延伸至脖頸,化作一副金色的線條几何圖。

眼見那怒目剛身,周身靈氣瞬間擴張,紀焦高高躍起,如同千鉤重石砸在鐵皮人臉頰,一聲巨響,鐵皮人向後傾倒,發出怒吼。祁墨聽見驚呼。

一個月不見,紀焦竟然已經突破鍛骨,隱隱靠近神妙境。而她對此人的印象,還停留在體修測試,和草廬內幫她打飛狂人的那一瞬。

祈墨沉思。

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器修開組就被抱團針對已經很慘,眼下碰上紀焦更是慘上加慘。同爲人體構造的研究學派,一個人造,一個自然造,剛好專業對碰。器修咬了咬牙,腳下法陣譁然展開!

鐵皮人的瞳孔紅光加劇,一聲沉吟,靈力頓時如洪水倒灌,齊齊往它口中聚集。

滾燙熱度上涌,紀焦迅速飛身遠離,不想它下一秒轉頭,對準不遠處戰戰兢兢的姚小祝,釋放了所有積攢的力量。

這種情況下,當然先挑軟的捏。

轟———

姚小祝站在邊緣,灼熱的光點在他眼中不斷放大。那一瞬間,走馬燈在他眼前一晃而過。

姚小祝原以爲的穿越,是金手指,做任務,最後登上人生巔峰。不求轟轟烈烈,萬人敬仰,至少也該是個功成名就出人頭地。

儘管像他說的,自己只是個路人甲。

可話又說回來,哪個真正的路人甲有系統這樣逆天的金手指?

他想要的平凡,也是建立在慾望之上一座虛假的烏托邦,撕開表面,黑漆漆的渴望深不見底。

祁墨的身份披露以後,姚小祝反覆詢問自己,何苦這樣呢?

哪怕不知道祁墨和老鄉的聯繫,他也想問問自己,何苦這樣呢?他有時問,有時不問。偶爾問的時候,心底便會浮現出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上次的任務,你完成得很不好。”幾日未見,系統的不滿未曾消減半分。“所以,我打算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這次交換生的選拔一共有六個名額,祁墨到時候會去,所以你也必須拿到一個,跟着她一起進入秘境。”“放心,我不會要你殺了她,”系統的聲音在識海里盤桓,“我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殺了女主。"

話很繞,但姚小祝聽明白了系統當下最直接的要求——贏下交換生的名額。

在法器這種無命無肉的死物前,什麼毒藥迷丹統統沒用。加上學院的違禁藥物列出來可以繞整個修真界三圈,丹修最大的優勢,此刻被壓縮到了極致。

姚小祝本人更是弱雞一隻,被追着打了半場,已經是衣衫不整、狼狽不堪了。

丹修弱點明顯,爲了彌補,學院提倡多修同修,奈何姚小祝體力差勁,體質更弱,體劍一概不行,唯有陣符稍顯突出。但也只是稍顯,其餘兩門不及格而這兩門剛好及格的程度。

射線眨眼間已至近前,灼熱溫度直逼面門,姚小祝咬破手指,以血爲墨,幾乎是掐點畫成了一個轉移陣。

轉移陣法根據畫主實力而定,以姚小祝的水平,頂多只有十公分。足夠了。

射線經過陣法偏移了十公分,這極限的距離,姚小祝蹲下拼命往前一撲,幾乎和射線擦肩而過,燒爛了半邊臉頰和外衣。撲向地面的一剎那,他顧不得疼痛,哆哆嗦嗦掐住丹藥,用力捏碎,霎時間紫霧如瀑傾瀉,須臾便涌至整個擂臺!

在場經歷過事變的人皆是臉色一變。

這顏色,這場景,和當初的鏡花草廬何其相似。

鐵皮人正在積蓄第二波攻擊,器修見狀瞬間失色,強行打斷施法,立刻擡手捂住口鼻,周身燃起護體金光,心裡罵了句娘。

這小子膽子忒大,竟敢當衆使用違禁藥物!遠處,祁墨看着這一幕眯了眯眼。

紫露如普天幽靈洋溢,因法器特殊,吸納的靈力會直接反饋到正主身上,器修不敢妄動,咬牙斷掉手臂的連接法陣,將更多靈力轉移到護體金光,恨不得隔絕毒霧於千里之外。

“紀焦!”

姚小祝厲聲,

高大身影從天而降,驚天動地一聲巨響,紀焦體內靈力運轉到極致,雙目熾亮,十指鉗住鐵人臉頰邊緣,只聽“咯嘣”、“咯嘣”幾聲恐怖動靜,紀焦擡手一揚,竟徒手撕掉了鐵人的臉皮!

巨大的鐵塊飛砸下臺,石磚地凹陷,砸出蛛網裂紋,紀焦無聲提拳,渾身發力,猛地砸向鐵人面中!

機關零件飛濺如流,器修像是遭到重擊,仰面一倒,堪堪穩住身形後,他的臉上已經是一片青紫,鼻血汨汩流下。濃素很快散去,但事變陰影之深讓器修不敢懈怠,仍舊不計代價地燃着護體金光,眼神如蛇,死死咬住立於擂臺另一側的姚小祝。

爲什麼還沒判他違規下臺?

紫霧淡去,姚小祝毫不猶豫,再次捏碎丹丸!看着鋪天蓋地的濃稠霧霾,以及周身始終未被侵蝕的金光,器修漸漸回過味來,但爲時已晚。

眼前一黑,黑中帶着幾絲瑩亮,一隻大手撕裂金光攥住他的衣領,剎那間失重感排山倒海,被丟出紫霧的那一刻,器修看着頭頂的藍天白雲,閉上眼睛。

鐵人還留在石臺上,因爲主人及時斷開了連接陣法,保住了大部分的零件和器械。濃霧再度散去,石臺上只剩下兩個身影。紀焦和姚小祝喘着氣,一東一西,緩緩對視上了。

姚小祝後退一步。他利用鏡花草廬的陰影騙過了器修,卻不可能再騙過紀焦。

紀焦邁一步,姚小祝嚇得眼睛都瞪大了: “我救過你的命!”

“我也救過你的命。”

“我剛纔幫你打他了!”

紀焦:“沒有我你打不過。”姚小祝: “…….”哪個貨說誠實是一種品德來着?

***

選拔擂臺是看得到的對決。在看不見的地方,一場激烈的比賽正在悄然進行。

山下學堂書聲琅琅,每一面豎起的課本背後,越來越多的喚靈盤涌入靈陣,嘰嘰喳喳,討論熱火朝天。

「來來來,開盤開盤,一賠三小數額,都來都來。」

「嘻,這組沒啥看點,紀焦一根手指就能把姚小祝捏死,要我說這盤應該改到一賠十,那纔有意思呢!」「勞煩諸位多多關心我山代表簡小友。」

「前線的同志轉播一下,他是不是和玄虛山的人對上了?」「開盤了嗎?我壓簡。」

亂七八糟的靈陣中,有人默默打開了一隻盤,像是打開了一隻漩渦,瞬間,山呼海嘯的靈力爭先恐後涌入。

所有人都衝着盤上的一個名字:祈墨。

「這是後門吧,這就是傳說中的後門吧!」

「我說話難聽我先走了。」

「不是,都傳那玄虛山大師姐成了廢人,這後門也該考慮她走不走得起啊,這是和誰對上了?」靈陣中有一瞬間的茫然。

「鹿穗,鹿穗是誰?」「相一山的親傳吧。」「厲害嗎?長什麼樣?」「不知道。不過好像經常看到她和玄虛山大師姐一塊吃飯來着。」

「真噁心。」

茫茫靈陣中,這道聲音躲在人海背面,清清楚楚。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和祈墨玩的能是什麼好東西,也沒聽說過有什麼成就,親傳又怎麼樣,估計又是一個走後門的。」

「只是姐妹抱團而已啦。」

「我操,有沒有人關心一下我兄弟張甲?他現在就在這個後門姐妹組裡。」「祝安。」「支持兄弟拉爆後門姐妹。」

七組的盤開的是一賠二,所有人當玩似的逗着樂,紛紛投給張甲,一馬當先。

這個時候,鹿穗的點數忽然亮了一下。噌,噌,噌。猶如大壩開水,登時間,屬於鹿穗那行的點數勢如破竹,一路亮到了最頂!

與此同時,正在進行選拔的坪地對面,山坡頂上,弟子盤腿而坐,雙手捧着喚靈盤,渾身僵直如屍體。

一隻雪白的骨手慵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偶爾擡起,指尖戳了戳喚靈盤。

“說,鹿穗是魁首。”聲音溫柔蠱惑,像是蝶翼撲下的鱗粉。

弟子戰戰兢兢照做。

那人的臉上戴着半張雕花玉面,一身寬大墨袍襯出清瘦的腕關節和鎖骨,時寂笑了笑,拍拍他的肩,站了起來。

他的目光望向山坡之下,坪地上,第七組正在接受搜身檢查。

桌面上擺着比賽需要用到的道具,教習拿起抵君喉看了看,又拿起另一隻囊袋,打開,手指撥了撥。

“…….”

教習的聲音猶疑。

“就這些了?

祈墨點點頭。

爲了規避選拔出現疑似舞弊的現象,對藥物,道具等一類都有非常嚴格的審查制度。大多數情況下,報名弟子會選擇將道具應帶盡帶,反正至少都會被裁掉一大半。

看着祈墨面前孤零零一劍一袋,教習沉默,推回去:“過關。”

她頷首,不疾不徐地踏着步子,沿着玉柱柱身上的浮雕梯子拾階而上。其餘人要麼御劍,要麼御氣,見狀心中一哂,想法不約而同。

都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還來參加選拔做什麼。爲了親傳那點可憐的自尊麼?

等祈墨慢慢爬上石臺時,鹿穗和張甲已經各居一方。張甲面色青白,渾身緊繃,看上去已經過了崩潰的心理階段,準備拼死一搏。

鹿穗——

空氣中隱隱有聲音。

下一秒,神識傳音從天而降,浩然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鹿穗猝然扭頭,只見山坡頂上,那人雙手圈作喇叭,身上的寬鬆墨袍迎風獵獵,鋪張成天地背景下一隻巨大的黑色蝴蝶。

“鹿穗!”時寂揮揮手,笑眯眯道,“選拔加油!”

“…”

張甲目瞪口呆,祈墨反應過來,看向鹿穗:“那是你師父?”鹿穗緩緩回過神, “嗯。”

她擡頭,對上祈墨的目光,平靜說道。

“那是我師父。”

話音未落,啓鈴乍響。

空氣彷彿靜止了。

後來,張甲在無數個深夜回憶那一天,始終沒能明白,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人已經飛出石臺,屁股下是空落落的坪地。

他沒看清,但圍觀弟子卻—清二楚。

符紙從指尖緩緩消弭,鹿穗緩緩收腳。

她長身而立,背對着祈墨,周身靈力動盪,無數張符紙拔地而起,攪動可怖的漩渦,形成一面巨大的紙牆。

不止石臺之上,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精純浩瀚的靈力。

修真等級有八,從煉氣、築基、金丹結金丹,再到元嬰、化神、合體結金身,最後突破大乘與渡劫,飛昇成神。

世間天賦者少有,少有天賦者中,往往三十結金丹,九十化金身,百歲若有機緣,可以突破大乘;

清泓學院天之驕子云集,金丹者寥寥無幾。只要結了金丹,不管背景家世如何,都毫無疑問是衆弟子敬仰的對象。

而現在,所有人看向石臺之上的少女,在元嬰期可怖的靈力掃蕩中,集體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