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我讓瘋子打電話問杜臣,瘋子道,你不是讓我去診所找你麼,可你好幾天都沒開門啊。
電話裡杜臣聲音非常虛弱:這藥吃的人天旋地轉老是想吐,根本就下不了牀。你現在怎麼樣了?要是還難受,就先去精神科開點藥物吃吃,或者換個醫生,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上班。我那只是偶然事件啊,你千萬不要有什麼心理壓力,不是每個流浪漢都那樣有攻擊性的。
我捂住嘴,強忍住幸災樂禍的笑。
我不知道杜臣對瘋子的關心是真心還是場面客套話,如若是真,那也確實太敬業了。瘋子的表情顯得有點感動,看來移情現象仍然沒有消除。
掛了電話瘋子怨我:“老崔你是不是過分了?艾滋阻斷藥物副作用很大,對他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的!嚇嚇他不就完了,非害他去吃那種毒藥!”
瘋子一直很善良,其實我也很善良。
但是他不知道仇恨可以將善良的人變成狠心的人。他沒有看到昔日我被杜臣陷害時的慘狀,無法感同身受我在仇恨中的煎熬,所以當他同情杜臣時我不怪他。
我沒說話,將一大迭檢查單和醫生診斷單遞給他。
“慢性胃炎?老崔,你咋得了這病?”
“減肥減的!我爲什麼胖?他害的!爲什麼減肥,同樣也是爲了他!就他身體有損傷嗎?我老崔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怎麼害我,我怎麼害他!不會過分報復,也不會報復輕了,保證公平!你要搞清楚,不是我主動在害他,是他先來害我的,我這是報仇!男人之間的事,如果靠法律途徑解決不了,不靠自己難道忍氣吞聲嗎?”我口沫橫飛語氣激動的道。
瘋子不說話了,我知道他很矛盾,他對杜臣印象應該不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知道心該向着哪一方。
的確,杜臣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年輕人,英俊,敬業,熱情,有教養……
如果他的妒忌心不是那麼強烈,不來害我,或許我也可以和他成爲朋友。
任務算是圓滿完成,我便讓瘋子回苗疆了。走之前叮囑了他一番,告知他杜臣若聯繫你,記得每次都要向我彙報你們聊了些什麼。
媒體在收到我的爆料後,集體亢奮,各種震撼新聞輪番出臺。觸目驚心的大紅字標題佔據了各大報紙顯要位置,什麼知名心理醫生疑似感染艾滋,疾控中心內痛哭失聲;什麼卿本佳人,奈何作賊,心理醫生一時放縱墮入無間地獄……
很多媒體記者其實膽很大,體現在他敢對許多自己不明白的事評頭論足,可往往說的又不對。
比如第二個新聞標題是有問題的,得艾滋並不代表一定就是有高危性行爲,就是做了什麼放縱的事,有時醫院輸血也會感染。
這輪新聞高氵朝至少持續了一週,才短短一週而已,報紙上杜臣的照片就從翩翩美少年變成了皮包骨頭頭髮花白骨瘦如材的中年人。
巨大的心理壓力加上藥物的毒副作用,使他如霜打的茄子般迅速蔫了。
照片大多是高倍距的相機遠距離偷拍,背景全部是在家裡,杜臣當然不會有心情外出,也不會再有心情接受採訪,更何況那藥副作用巨大,走路都走不穩,怎麼外出?
我挺佩服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看照片應該有時就是杜臣家窗簾掀開了一個小角而已,但記者就憑那瞬間那個小角仍偷拍到了目光呆滯愁眉苦臉站在窗後的杜臣。
在媒體的輪番轟炸下,我認爲杜臣的名聲,只會比我昔日更臭。
因爲民間大多百姓總覺得艾滋是和性病一樣的髒病,是亂來纔會得的病,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而且都知道會傳染,所以很怕艾滋病人。
這確實是一種不瞭解艾滋的偏見,因爲艾滋還可能是手術輸血中傳染,可能是母嬰遺傳,也可能是杜臣那樣被人誤傷等等,並不代表一定就是胡作非爲了。
我雖然做不成心理醫生,但至少出門別人不會怕我,不會歧視我。
而杜臣,在星海自然也是永遠都做不了心理醫生了。中國人普遍貪生怕死,且有道德潔癖,艾滋病在中國總是跟道德捆綁在一起,誰去敢找一個有艾滋病的心理醫生看病?
其實杜臣他就是想做個正常人怕是都不行了。
雖然癌症和艾滋都是絕症,但得癌症的不會被歧視,得艾滋的就會被人指指點點,覺得這人亂來,不檢點。不會再有朋友,別人都會像看怪物一樣的看着他。
雖然杜臣其實並未感染艾滋,但是沒有用,媒體已經對他宣判了死刑。
就算幾個月後他的檢查是陰性,也沒什麼意義了。
我不認爲媒體還會頭版頭條的發佈新聞說,對不起讀者,我們錯了,原來杜臣他沒有感染艾滋病呀,或許當初是感染了,但吃阻斷藥物吃好了。
媒體只喜歡炒作有賣點的新聞,澄清某個新聞並不是它們所熱衷的。
其實就算澄清,也恢復不了名譽了。
許多事都是覆水難受的,你把一個雞蛋弄臭了,再告訴衆人這雞蛋其實不是臭的,是我們搞錯了,有用嗎?
就像我坐過牢,沒有人關心你是真的犯罪還是被冤枉,人們只會牢牢記得你坐過牢,你有污點。
我在設下這個局之前,目的就很明確,只是報復杜臣,折磨他,並不是真想讓他染上艾滋,我不會那麼趕盡殺絕。
在我的精心計劃下,本來杜臣感染艾滋的機率就很低,再加上他服用了阻斷藥物,所以我認爲他是絕對不可能染上艾滋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和瘋子每天都聯繫一次,瘋子跟我抱怨:我快被杜臣騷擾瘋了,每天都好幾個電話,車軲轆話翻來覆去的說。現在他對艾滋的理解和認識,有時比我都專業,我實在是幫不了他什麼了。勸他去找心理醫生,他說自己就是心理醫生,自己可以開導自己。
我大笑,這說明杜臣已經花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學習艾滋知識,而越學他就會越恐懼。
因爲被有艾滋病人血液的針扎過這種行爲是最最高危的行爲,風險係數遠遠大於直接無套和艾滋病人性交,任何關於艾滋知識的資料都會這麼寫。
理論上而言確實是如此,但我知道的那些事背後的細節,杜臣卻不知道。他不可能調查出來流浪漢喜歡在下午吸毒,而艾滋病毒不可能存活那麼久這些小細節。
因爲那流浪漢長什麼樣,杜臣一時慌亂都沒注意清楚,去哪裡揪他出來詢問調查呢?他自己在電話裡跟瘋子說那裡流浪漢都長的差不多,說明他慌亂中也沒過分注意流浪漢的外表。
其實如果不是我這樣懷有目的性的去過分注意那些個流浪漢,平常我也很難分的清他們到底誰是誰。因爲流浪漢外形確實都差不多,蓬頭垛面,衣衫破爛,髒兮兮黑漆漆的臉,看不清面目。
我那個曾經半年檢查近百次艾滋的恐艾病人,他對艾滋也很專業,有時說出來的話連資深醫生都反駁不了。
他振振有詞的說,艾滋病毒是活的吧?在身體裡是流動的吧?你們每次抽血都抽手腕,萬一我體內的艾滋病毒喜歡在別的部位遨遊呢?也許是手臂處的血液濃度不夠所以才查不出來啊。你們換個地方抽血查查吧。我以爲抽血查病毒就像撒網打魚吧,有個概率問題,誰敢保證每一網下去都有魚?所以你也不能保證每針下去那麼一管血裡肯定就有病毒啊?那一管血裡沒病毒不代表我整個軀體沒病毒啊。
總之他就是認定了他有艾滋,你說什麼都沒用,說多了他就說那是陰性艾滋病。
我認爲杜臣就開始朝那個病人的方向發展。
痛苦的人喜歡鑽牛角尖,杜臣也在鑽牛角尖。
有時,除非他們把牛角尖鑽出一個洞,否則他們是絕不會後退或轉彎的。
杜臣和我那病人一樣,都是被網上的所謂詳盡知識害的。
有時,就像你碰到一條蛇,只是一驚,下意識的恐懼。但如果旁邊站着一個生物專家,他絮絮叨叨的跟你介紹這毒蛇的習性、飲食結構、身體花紋、曾咬死過多少人,被它咬會是怎麼樣的痛苦感覺……
你會不會感覺越來越恐懼?
因爲無知者無畏,知道的太多有時真的不好。
電影裡你知道的太多時很快就會被壞人殺掉,否則戲沒法往下演;現實裡,你知道的太多時,往往就比不知道的人更加恐懼。
網絡提供無數信息供你查詢,是絕對的百科全書,但缺點在於它不能告訴你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
現代人身體不適時,往往第一件事是先百度。也許只是咳了幾下,或鼻子出了點血,但你搜出來的結果很可能是肺癌或鼻咽癌,足足能把你嚇死。
我就曾因腰痛而百度了不少相關醫學知識,得出的結論有腎虛、尿毒症、肺癌放射性疼痛、前列腺炎、腎結石、腰間盤凸出,甚至還有子宮癌。
好在我沒有子宮,不然我也可能信了,因爲子宮確實離腰部很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