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潔白的牀上,身上蓋着藍色豎條的被子。牀邊坐着一對老年夫婦,他們正在流淚,看我醒來了,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小冕,你醒了?”
“嗚嗚,哇哇,吼吼……”我想問你們是誰,可是隻能發出動物一樣的聲音。
老太太突然伸手向我臉部伸過來,我一陣緊張,用力的打開老太太的手,我猛然坐起,雙臂抱胸,虎視眈眈警惕的看着她。
這個老太太五官長的那麼奸詐,像個老妖婆,她一定是想害我。
老太太又在哭哭啼啼的了,真煩人,我扭過頭,不想看她。
頭又開始痛了,我捂着頭,大聲的叫嚷着,突然幾個穿白大褂的上來,我屁股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一陣刺痛,不一會兒,我很疲倦的躺下,雙目無神的看着天花板。
我頭腦會突然蹦出許多名詞,許多事,許多人,就像一臺中了病毒的電腦,不停的有亂七八糟的信息蹦出來,你來不及處理,來不及關閉,甚至都看不清那些信息是什麼。
所以我總是頭痛,很痛。
我還像是置身在3d電影中,很多畫面、很多文字朝我飛快的襲來,就像要撞到我臉上似的,只是我看不清它們,它們弄的我眼睛好脹,頭好痛。
我拼命的將頭往牆上撞,這樣頭痛感就減輕了很多。
我聽見有個尖利的聲音在叫喊:“12號牀病人在自虐,快使用約束帶!”
立刻,又有幾雙鐵鉗一樣的大手擒住了我,我又被白布帶牢牢的綁在了牀上,我連根小指頭也動不了了。
我怒視着那對老年夫婦,我總覺得他們會害我。
不知道怒視了他們多久,我又睡了過去。
醒來時,只有我一個人,老年夫婦不在了,束縛我自由的布帶也不在了,我鬆了一口氣。
我發現自己總是在害怕,又說不清害怕什麼,我總覺得眼前所有人都要害我,我想通通殺光他們!
我害怕陽光,尤其害怕陽光投射在牆上的那些張牙舞爪的黑影,我覺得好危險,我喜歡黑暗。
我喜歡在窗邊仰頭遙望,我羨慕那些在天空自由飛翔的小黑點,我記得它們的名字叫做鳥。如果我也有一雙翅膀那該有多好,我想飛得遠遠的,遠遠的,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於是我也時常模擬着它們的動作,我張開雙臂,雙足跳躍,嗚嗚哇哇的叫着。我相信只要我努力,總有一天,我也會飛得起來,飛的高高的,逃得遠遠的。
我整天抱着懷中的筆記本,感覺只有它纔是我最親密的夥伴,只有它纔不會害我。
我仍然堅持用筆記下每一天的所有事,我能寫的出來字,但我不認識不理解那些字是什麼意思,我像是一個機械打字從不去思考字面意思的打字員。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天天寫日記,就感覺這是一種習慣,就像餓了吃飯,飽了拉屎一樣。還有,許多字我忘記了怎麼寫,我就隨便畫個圈來代替。
記完今天的事情,我隨意往前翻着筆記本,上面有些密密麻麻很眼熟的字,“十一月三十日,表演毛片太過投入,下體受傷,疼了好幾天,睾丸腫了,老大哈哈大笑誇我敬業。十二月六日,野外勞作時,老八替我解開心中迷惑,原來子妍是用了我殘留在被子上的體液來陷害我。我很感謝老八。”
“四月八日,百密一疏,突然意識到計劃有個重大漏洞。此漏洞在於,萬一我不認識字了,也不認識任何人了,那兩個自我催眠就完全失去了意義,那我將永遠不會再醒,我必須想出新的辦法,否則計劃不能開始。”
“四月十五日,想到了一個新的催眠辦法,我重新對自己下的催眠語是:當你感到電流經過身體時,或感受到電擊的疼痛時,你就會醒來,所有記憶回覆到今年的4月1日這一天。
如果我不認識字了,也不認識任何人了,那我肯定就是重症精神病患者了,那麼朝陽精神病醫院就一定會對我進行電擊治療。因爲森田療法及電擊療法一直就是朝陽專科醫院最引以爲傲和最強勢的治療手段,他們一定會對我使用的。我記得我工作時看到醫院牆上到處貼的都是電擊療法的介紹,我甚至都能倒背如流:電擊療法,英文簡稱ect,利用短暫的高壓電流刺激病人的太陽穴,使受治者出現短暫休克,對各種頑固難治性精神分裂、嚴重抑鬱症有極顯著效果。雖然電擊療法有一定的副作用和醫療意外概率,但我院醫師經驗豐富,成功案例無數,已將風險控制到最小化,病人家屬們可放心使用。”
“四月二十日,人算不如天算,什麼事都絕不會是萬無一失的,原來關於電擊的催眠也存在一定的風險和問題。
今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監獄看望我,是美女護士李嫣。我很奇怪,要知道我們平常關係很一般啊。
於是我下意識的第一句話就很沒情商,弄的彼此都很尷尬,我問的是,你怎麼來了?
她一徵,反問,我爲什麼不能來?
我結結巴巴的回答,我……我覺得昔日的同事應該都嫌棄我纔對,嫌棄我丟了醫院的臉,沒想到你還來看我。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不,我相信你,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眼圈當時就紅了。此時此刻,我以爲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父母纔信任我,沒想到還有她信任我。
因爲她的信任,我的話便多了起來,立刻向她打聽電擊療法。她知道的似乎也不多,從她那得到的信息是,電擊療法在醫學界一直存在爭議,被人詬病爲殘酷療法,因爲過程中病人會極端的痛苦,所以往往是要打麻醉再進行電擊的。我心中冰冷,如果真的要打麻醉,我就感覺不到電流的疼痛了,那我的催眠也就失去了意義。我又追問她,麻醉是否真能保證病人一點知覺也沒有?她回憶了半天才開口道,可能是因爲痛苦太大吧,好象有些病人就算打了麻醉,仍在痛苦的嚎叫。
看來我的關於電擊的自我催眠並不是完全沒希望,只是風險巨大。我已經想不出什麼更好的催眠辦法了,我只能鋌而走險,繼續實施這個關於電擊催眠計劃。但願我的腦部強大,被麻醉後仍能感覺到痛苦罷!
她很奇怪我爲什麼要問這個,想起她在醫院八卦大王的外號,我沒敢告訴她我的瘋狂計劃。
見面的最後,我又委託了她一件事,假如有一天,你在朝陽精神病院碰到我,碰到一個不正常的我,勞煩你用筆記下我當時的所有言行。
她自然是不理解我的行爲。
我解釋,我在這裡壓力非常大,含冤待雪,每天被人欺負,失去自由,我怕我有一天會瘋。萬一哪天我痊癒了,我怕我丟失部分記憶,再說精神病也會復發,所以希望你能幫我記下我瘋了後的狀態。這樣,以後我可以針對自己進行治療,使精神病不再復發。
她帶着不解的神情看着我,但最終還是答應了我的要求。
臨別時,我好象看見她眼圈紅了,我心中傷感,我想,我是可憐到什麼程度了,連這個關係一般的女同事都同情可憐我了。
萬事都有例外,萬一我瘋了之後沒能保持慣性繼續寫日記,李嫣就是我的雙重保險。這個保外就醫計劃關係我生死存亡,是件大事,所以我必須做到滴水不漏。”
我輕聲的讀出了筆記本上的這些字,我認識這些字,只是我完全不懂這些字是什麼意思。
其中出現最多的字眼是“格式塔崩潰試驗!”每當出現這幾個字時,後面都有很多個感嘆號。
我不懂它們是什麼意思,又代表着什麼,一陷入思考,我的頭便開始隱隱作痛痛了,於是我又不得已的去撞牆,只有這樣才能緩解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