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準時機道:“看到這羣衣不蔽體的人了嗎?他們有子女嗎?他們有父母嗎?他們有房子嗎?其實他們什麼都沒有,可他們還在好好的活着。而你什麼都有,你卻覺得自己最不幸,是不是矯情了?其實你比這城市99%的人活的都要體面和幸福。你還年輕,還可以再生一個嘛。”
老曹沉默,雖然還是沒表情,但比最初的面如死灰多少是有了血色。
我心道,這衝擊來的是不是太猛了,別一次就把他治好了,那我可哪兒有理由去他家呀。
心理毛病也像常規疾病一樣,先是急性發作,沒治好就變成慢性。老曹吃了不少藥,現在肯定不是急性期,只是仍然想不開,如果點對了位置點明白了他,恢復的會很快。
但我不想他恢復的那麼快,否則我怎麼去他家安寨紮營?
所以我想好了的一番乘熱打鐵的安慰話硬生生的咽回肚子裡,兩人都陷入沉默中。
“這人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呀?”老曹指着一個捧着筆記本電腦的年輕人。
我隨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年輕人將電腦放在廣場花壇的階層上,將電腦攝像頭對準自己。然後在袋子裡抓出一隻活公雞,哇哧一口咬到雞冠,雞血直流,雞拼命的掙扎。他瘋了一樣,狂抓雞毛,然後活生生的吃下去一隻活雞。
“精神沒問題,如果我沒猜錯,這人是在一些類似於yy的視頻直播網站做主播的。”
“爲什麼吃活雞呢?”
我笑道:“可能是他的粉絲讓他這麼做的,他這樣做了後,粉絲會給他打賞錢的。很多主播搞戶外直播,生吃青蛙、蛇、雞等一些亂七八糟的活物,只爲吸引人眼球,讓粉絲高興。這些主播玩的殘酷遊戲,很多視頻直播網站都屢見不鮮了。可能這種亂吃活物的興起最初是來源於那個野外生存的主持人貝爾吧。”
“現在人掙錢當真不容易啊。”老曹唏噓道。
“心情有沒有好點?”
“好多了。”老曹由衷的道。
“當你覺得不高興時,你就開車來這裡,看看他們的生活,再想想自己的生活,就立馬什麼都不愁了。我們吃飯去吧。”看着老曹精神多了,我覺得應該能吃頓好飯了。
我找了一個小飯店,進去後我點了滿桌的農家土菜,醋溜土豆絲、南瓜藤、馬齒莧、臭豆腐、苦麻菜……
老曹驚道:“這苦麻菜很多地方不是用來餵豬餵雞的嗎?”
“人也可以吃,吃起來苦苦的,實際上對人體非常好,也是一味很好的中藥。”我一邊說一邊挾一大筷子苦麻菜塞入口中,有點苦澀,又有點清香。
老曹小心翼翼的戳了一筷子,舔了幾下,嚐到滋味後眼睛一亮,隨後哼哧哈哧吃的頭也不擡。
小飯店沒有大酒店那樣顯赫的門面,吸引不了什麼達官貴人,所來的食客都是一個目的——吃飽飯,吃好飯。
所以味道好纔是它們的生存之根本。
這也是很多人總覺得小飯店比大酒店飯菜好吃的緣故。
“別看這麼一大桌菜,還不如你常去酒店的一盤菜貴,物美價廉。”人總有個奇怪的心理,帶人去某處吃飯,某人如果吃的很高興,你也會很高興,就好像那美味的菜是你做的一樣。
“是,味道是很好!”老曹胃口大開。
吃頓飯而已,老曹身上的兩部手機輪番作響,他接了十多個電話,接電話期間,他變換了多幅面孔。
有時聲色俱厲,那一定是在對待下屬;有時滿臉堆笑,那說不定是高官或大客戶;有時滿臉高冷,那一定是誰在找他借錢或有事求他……
窮人身上大多壓着生活的擔子,富人也不容易,身上都捆着無形的鎖鏈,想安靜的吃頓飯都不行。
老曹每次接完電話都要小心翼翼的將手機放回包內,拉上拉鍊,過會一響又得拿出來,我看着都累。我心想你就把手機搭桌子上吧,我們倆是在包廂,又不可能有誰衝進來搶走手機,難道他是怕油水弄髒手機?
老曹看出我的疑惑道:“手機值幾個破錢?值錢的是手機裡的客戶資料!有次手機被人搶了後,我就有點強迫症,去哪裡都得將手機放在包裡才踏實。”
強迫症我見得太多了,幾乎人人都有。有人見到包裝塑料紙上的氣泡就必須一一戳破,有人睡覺前必須要小便一次,有人性交戴套時必須要把不小心包進套裡的毛一一挑出來,只要有一根毛在套內他就渾身不自在。
我見過最奇葩的是一個人扳手指玩,九個手指骨節都響了,就剩一個沒響。於是他的強迫症就發作了,不停的在那扳,一直扳到手指骨折去醫院爲止。
強迫症簡單來說,就是這個人特別喜歡遵循內心或生活中的某個習慣,習慣一改變就渾身不自在。
我宅了幾個月,那幾個月說的話都沒有今天一天加起來多。
我在治療老曹,其實也在治療自己。我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恢復了我的語言能力,當然,還有我的自信,勇敢和堅定。
吃完飯,老曹說要去酒店談事情,我讓他把我送到紅旗路控夢學習班。
我要去找杜臣,我要當面跟他鑼對鑼,鼓對鼓算清帳。
我和悅兒互相信任,很少碰對方的手機,彼此電話響了也從不亂接。昨夜也是我破天荒的第一次接她手機,接通了偏又是仇人,一時語塞加尷尬,不知說什麼,畢竟我有幾個月沒有見過除悅兒之外的第二個人。
如果你是個手藝人,幾個月不幹活,再突然幹活,手藝一定會生疏很多。我是個心理醫生,和相聲演員一樣,是個賣嘴的。我幾個月沒怎麼說話,更不接觸人,驟然碰到那麼尷尬的局面,那麼痛恨的人,一時失語慌張在所難免。
而現在不一樣了,我覺得自己又回覆到了脣槍舌箭鐵齒銅牙的狀態,我可以去找杜臣問個清楚了。
我走到熟悉的暗紅色的鐵門前,百感交集,我若知道修習清明夢會有這般後果,當日我是否還會對清明夢那麼好奇?
門上控夢學習班的牌子不在了,我暗想,難道搬遷了?我不知杜臣家在哪裡,工作單位在哪裡,要想找他,只能來這裡。
我呆了一會,用力的敲門:“有人嗎?”
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杜臣站在院裡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我。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我不喜歡別人站的比我高,尤其是仇人,我用力推開他往屋裡面擠。
院裡空蕩蕩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昔日的同學們都不在院裡。
我東張西望了會,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淡淡的,若有若無,我想起來了,那是悅兒的味道!
因爲她工作的關係,不方便用味道很濃烈的香水,總是習慣用一些很淡的類似於洗髮水味道的淡味香水。
悅兒來過這裡!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麼?
我回頭看着杜臣,不想發怒也不想罵人,宅了幾個月,有如隱居深山中修身養性,把仇恨和怒火也養淡了。
再說我覺得失態爆粗口就是我輸了,我要以牙還牙纔對,你怎麼玩我的,我將來也要怎麼玩回去。
我以一種平靜的眼睛凝視着他,我想努力表現出我壓根不生氣,也不受傷的模樣。只想讓他知道你沒把我害苦,不用太得意。
但這種情況只是掩耳盜鈴,騙騙自己,我的現狀有多悽慘,認識我的人都知道。
杜臣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們對視了很久,都不說話。
大恩不言謝,大仇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用拳頭和子彈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