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領他們走進沙盤室,我抓起一把沙,讓光滑乾燥冰涼的沙子從指間滑過,癢癢的很舒服:“小曹,你來抓把沙感受一下。”
小曹沒上來,老曹倒是迫不及待的衝上來感受了一下。
“曹總,主要是你兒子玩,你在旁邊看着就好。”
很多父母喜歡什麼事都擋在孩子前面,無微不至的呵護孩子,哪怕就是個沒什麼危險的摸沙子,老曹也是習慣性的衝了上來。
“這個沙盤呢,就像是你的王國,你可以在上面作畫,可以在上面建造一切你想要的東西。你看那邊那個架子上,什麼東西都可以往裡面放。我們不打擾你,你自己一個人在裡面玩好嗎?”
我不知道別的心理醫生跟他玩過這個遊戲沒有,但看小曹眼睛一亮,似乎有那麼一點興趣。
我跟小曹簡單介紹了一下沙盤遊戲後,就帶着老曹準備離開沙盤室。
“五十分鐘後,我們再回來,你慢慢玩。”我關上門時對小曹道。
“崔老弟,其實我也想玩會那個。”老曹出門後搓着手有點扭捏的道。
“主要是玩完之後心理諮詢師的分析,不然也沒什麼意思。”我沒想到外表嚴肅的老曹這麼有童心。沙盤遊戲主要是針對兒童、少年,我讓成年人玩的少。
老曹掏煙敬我,我見他掏的是軟中華,我的硬中華也就懶的再掏了。
我們吞雲吐霧開始抽菸,小劉和小紀匆忙跑去開窗。
“這沙盤很親切,讓我想起我小時候在沙灘上堆沙雕的情景。”老曹道。
“你小時候海邊長大?”我漫不經心的道。我發現有錢人在有了一切之後,喜歡懷念以前的平凡時光;而窮人,厭惡過去和現在,只會憧憬未來。
“是啊!”
“你們有錢人真是矯情,窮人家孩子能吃飽穿暖就謝天謝地了,你家孩子衣食無憂,倒是顯得悶悶不樂,唉,真不知該說什麼。”
“崔老弟,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呀,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或許是我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和老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五十分鐘過後,我說:“我們去看看你兒子的沙盤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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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門:“小曹,可以進來了嗎?”
靜了一會,小曹終於開口說話了,大概他剛變完聲,聲音粗啞難聽:“進來吧!”
我進門,看了一眼沙盤,滿嘴的說辭頓時咽回肚子裡,我設想過很多種沙盤模型的解說,萬萬想不到他堆出來的竟然是這樣!
很多自閉症的小孩,一般堆砌出來的模型有嬰兒在沙裡爬,而母親在遠處盪鞦韆或幹活,表示他被成人的世界所忽視的孤獨感。
或者是一個籠子,裡面囚禁着鳥兒或人;或者高高的圍牆,裡面圍着各種可愛的小動物,這些都象徵着失去自由,因爲很多學生都感覺自己像是籠裡的鳥兒。
再或者是分散或凌亂,所有物品無規則的胡亂擺放在沙盤上,這顯得小孩對這個遊戲毫無興趣,甚至有點惡作劇心理的牴觸。
然而,小曹卻不是以上任何一種。
小曹將沙子中心部位刨空,四周沙子高聳,簇擁着中間那塊凹下去的空白,就像一箇中間禿頂的人腦袋。
這是土撥鼠的傑作吧?竟把沙盤刨成這樣!
而沙盤的中間空白部分有個架子,架子上垂下一條繩子,一個人,吊在繩子上,像是在上吊。
大概是敝帚自珍的心理,老曹一直在追問我:“我兒子有藝術天份吧?堆的不錯嘛!這沙盤堆的挺有後現代主義感的!”
“小曹,你給我講解一下你的這幅作品好嗎?”我深呼吸了幾次。
不管醫生看不看得懂沙盤中的意象,解不解釋的清楚,一般開始都是讓病人先自述。
小曹道:“我一直好奇,如果給我把鐵鍬,就這麼朝地底下一直挖下去,會挖到什麼?會掉到世界的另一端還是無底深淵還是宇宙黑洞?”
我怔了一怔道:“據史記載,前蘇聯利用最高端的儀器,好象也只挖到了一萬米左右就終止了。你問這問題,我認爲有三個可能,一是挖到一定程度,你被地底滾燙的岩漿燒死;二是地殼非常堅硬,目前好象還沒有什麼高端的儀器能夠挖開它,挖動它。你挖不動,無法下挖接觸到地心;三是當你越挖越深時,土往哪兒放?你挖淺坑時,土往旁邊一甩就行了,當深到幾十米,幾百米時,土往哪兒放?往天上拋只會落到坑裡對不對?越深土就越難往上運輸,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沒有很多人和高科技機械是無法完成的。”
坦白說,這是一個腦洞大開的好問題,涉及到很多學科的知識。是一個科幻小說的好題材,甚至也是靈異小說的好題材。一直挖下去,是不是就挖到了閻羅地府?中國人的迷信傳說裡,一直認爲地府就在地底下。
“所以,你的沙盤遊戲,其實就是好奇地底下有什麼,一直往下挖,會挖到什麼,對嗎?”
小曹點頭。
“那麼,這個上吊的人,又是什麼意思?”
“挖失敗了,所以上吊唄!”
我啞然失笑:“哈哈!”
一般常規來說,只要對方不抗拒,沙盤遊戲要進行五到六次,每次五十分鐘左右。
我在本子上記錄下他第一次沙盤遊戲所做出的模型,以及我對此的觀察和分析。
“曹總,明天再來,我們玩個五六次沙盤遊戲再說。”
“這種治療靠不靠譜?”老曹有點疑惑的看着我。
我看小曹在埋頭玩手機,我靠近老曹耳邊低聲道:“你兒子自閉,不願與人溝通,說明他內心有秘密,有不願或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在折磨他。既然連父母都不願告訴,想必更不會告訴我這個心理醫生……”
急性子的老曹打斷我:“你不是會催眠嗎?趕緊催眠他了解他的內心啊,做這勞什子游戲浪費時間吧?”
我低聲道:“我覺得還是先沙盤遊戲再說。這個沙盤,就像是他的王國,可以任意馳騁,我通過他擺放的東西,來分析他的內心和潛意識,是非常靠譜的。等稍微瞭解他的內心世界時,再考慮催眠,進入的更深。”
第二次沙盤遊戲,小曹擺放的是叢林裡,一羣猙獰的蛇圍攻兔子、小鹿等可愛的小動物。
第三次,小曹擺放的是一口棺材,孤零零在角落裡。那感覺就像在一望無垠本該除了黃沙和仙人掌什麼也沒有的沙漠裡,卻突兀的出現了一口與周邊環境完全不搭的棺材,確實是嚇我一跳。
第四次,小曹擺放的似乎一是起兇殺案現場:一對夫婦懷抱嬰兒,可嬰兒的脖子上卻插着一把刀,夫婦臉上帶着詭異的笑。
第五次,一棵高高的樹上,有一個鳥窩,鳥窩裡有蛋,一隻小鳥正從蛋裡掙扎着伸出小腦袋來。
五天的沙盤遊戲結束之後,我把老曹拖到裡面的小辦公室,小曹呆在外面的大辦公室。我給他分析道:“你兒子的沙盤,綜合可以看出他很沒安全感,焦慮……”
老曹又心急的打斷了我的話:“怎麼會沒有安全感?我的別墅24小時電子眼監控,門口四個保安日夜巡邏。出門有司機,有保鏢,家裡還養了兩條大狼狗,我不會讓任何人碰到他一根汗毛,怎麼會沒有安全感?”
我就說了一句話:“就算你派一萬個人守護着我,我還是沒安全感,我怕一個東西,我怕病,人再多又能怎麼樣?你能鑽我肚子裡殺細菌病毒嗎?”
老曹沉默半天:“你說他難道是怕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