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東硤石谷一戰,北翼軍先鋒雖然全軍覆沒,卻也令契丹元氣大傷。後來暗中煽動突厥趁契丹後方空虛發兵攻下契丹新城。契丹軍聞訊軍心潰散,被我軍發兵一舉擊潰。而當時主導此計之人,正是符危。”
大敗契丹後,符危一路高升。
“祖父,軍機泄露的事,符家有沒有可能摻一腳?”她本來以爲太子十有八九就是兇手,但現在忽然覺得符家更有嫌疑。
崔玄碧道,“不無可能。”
崔玄碧明顯更瞭解符危,崔凝很想將現在的案情線索講出來,請他幫忙分析分析,但這不合規矩。
她猶豫再三還是作罷了,只能打聽別的事,“聽說符相起初投身行伍,與契丹開戰時他已經不在軍中了嗎?”
崔玄碧回憶道,“記得那時他剛剛升任兵部郎中不久。他出身低微,又是行伍起家,原本幾乎不可能擠進三省六部,只是時也運也,恰好教他撞上了聖上鎮壓反叛清理朝堂,朝中空缺頗多,他便抓住機會入了兵部。”
符危這一生頗具傳奇色彩,先是棄文從武,花了七年從最底層做到將領,後又抓住時機由武官轉爲文官,二十多年一路升任尚書左僕射,無論文武都做的極好。雖說這其中有一部分時運之故,但能夠將時機利用到如此地步的人,放眼如今整個朝堂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想到這些,崔凝突然壓力倍增,假如幕後兇手是這麼一個老謀深算、心機深沉之人,且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真的還能找到證據嗎?
在焦慮中過了數日後,到了陳元下葬的日子。
其實葬禮也不過是形式而已,按照他生前願望火葬不入土,骨灰早已灑入江水,棺槨中只有衣冠而已。
他孑然一身,葬禮盛大而寂寥,一如這日明耀卻並不溫暖的日光。
紙錢紛飛裡的新墳添上最後一抔土,崔凝覺得,自己所有的情緒亦被埋好,從頭到尾連眼圈都沒紅一下,竟這般平靜的過去了。
回到家中,崔凝草草梳洗過,去給淩氏請安。
淩氏拉着她的手嗔怪道,“人家三過家門而不入,你倒好,前幾日都回來見祖父了,也不知道來給我瞧瞧,待走了我才知曉人回來過。”
母親絮叨的話語和手心裡的溫熱似乎順着手臂、耳朵傳到心口,驟然感受到暖意的心臟忽然開始鈍鈍的痛。
原來不是感受不到了啊,只是凍住了。
崔凝忽而一笑,抱住她的胳膊道,“我最近事多,怕匆匆來了衝撞母親,若不是實在有要事也不會跑去找祖父呀。”
淩氏知曉她說的是操持白事,崔況這些天也是住在自己宅子裡不曾回來,她自從想開之後便極少事無鉅細的管束兒女,一番抱怨也是心疼更多些,“這回總能多休息幾日了吧?”
“能的……吧。”崔凝見她又要皺眉,連忙軟聲道,“這事說不準,我倒是想哄哄您呢,又怕回頭失信叫您白高興一場。”
淩氏嘆了口氣,“只盼你以後啊能換個輕省點的衙門,若是成親之後兩個人忙起來都不着家,可怎麼使得?”
崔凝難得認真道,“那可不成,五哥若是不回來,我一個人在家裡頭待着有什麼意思。監察司有監察司的便宜,我若是想他了還能借職務之便去看看他。”
有理有據,淩氏一時無法反駁,只得笑罵一句,“歪理。”
崔凝殷勤給她端了杯茶,“姐姐最近怎麼樣了?”
淩氏正要喝茶的動作頓住,無奈道,“應是看開了許多,胎相也穩當,就是……日後說不好。唉!我是真的悔啊!”
崔淨同意這樁婚事,淩氏還以爲她是看上了淩策,畢竟二人年紀相當,淩策又生的一表人才,誰料後來才知曉她竟是看中淩氏宗婦的位置能夠自由施展自己的才幹!
“你說說她!要是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她和你一樣去做女官呢!”淩氏氣道。
崔淨的性情與淩氏有一點像,早年間淩氏也是自恃能爲,心底裡不免覺得嫁給崔道鬱這樣不思進取的男人有些委屈,然而崔道鬱只是不會做官,一身才華卻終歸令她喜歡,而且爲人潔身自好,性情也極好,在家中頗能放低身段哄人。
人心都是肉長的,處的時日久了,哪怕是爲了這個人也甘心。
可淩策畢竟不是崔道鬱,淩氏一想到兩個倔脾氣,心裡就有數不清的擔憂,“放眼長安,他們夫妻間鬧的這點小矛盾實在平常,什麼納妾喝花酒養外室,多數男人不都是如此?生個幾回氣也就習慣了!夫妻之間總也不能僅憑那點子愛意過一輩子,倘若脾性不合適,不知互相體諒,日後有的是怨懟,那才教人煎熬。我觀兩人都執拗的很,真真愁煞人也!只盼他們倆個互相磋磨幾回,能學會如何相處。”
在淩氏看來,有別的女人算不上什麼,令她更爲擔憂的是,他們兩人一個滿身衝勁,一心想鞭策夫君成大事,一個滿心閒雲野鶴卻被迫出去掙前程,只想要滿身疲憊之後的一個能夠放鬆身心之處。
他不是她的青雲上,她不是他的溫柔鄉。
性情上的差異,勸是勸不動,只能憑着自己看開。
淩氏想了想又嘆道,“世上又有多少男子甘居妻子之後呢?男子總是既希望妻子有手段能將一切瑣事料理妥當,又希望她溫柔小意。可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兩全其美。女子還希望嫁個會做官又一心一意會疼人的郎君呢!”
說起女子,崔凝想到祖父說聖上血洗了半個朝堂,剩下半個朝堂瑟瑟發抖,“誰說只有溫柔小意才能處呢,實在不行,若能狠下心也成,端看姐姐怎麼想。”
誰又敢要求聖上溫柔小意呢。只要足夠強,俯首相就的便是別人。
淩氏沒能明白崔凝真正的意思,居然也能被安慰到,語氣輕鬆幾分,“也對,若狠得下心,他想要溫柔小意,尋個妾室擱在家裡便是,免得像……”
她想說,免得像婆母和阿翁一般,矛盾重重偏還斬不斷牽絆,硬生生磋磨一輩子,但想到在背後議論長輩不好,只得止住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