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些年過去,崔凝早已從各種線索拼湊出了自己身世的真相。
崔道鬱和淩氏的確是她親生父母,她與另外一個崔凝是雙胞胎,因出生時體弱多病,依着算命的法子才能養活,所以纔會選一個斬斷紅塵牽絆養在道觀裡。
身份之事,她與家人算是心照不宣,只是從未放在明面上談過。
崔況或許比她還要早知道實情,畢竟當初她還以爲自己在尋刀的時候,他就已經看破姐姐換了人。
以他的機靈勁,還真有可能從淩氏那裡弄到真實的生辰八字。
崔凝寄身道門,但一門假道士,二師兄靠着一張臉坑蒙拐騙,他能夠根據別人的舉動、言語、神色等等各種細節推測出對方很多事情,一蒙一個準。
這也就導致她雖自幼接觸玄學,卻反而並不是十分相信玄學。因此,她從沒有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卜卦算命上。
可如果陳元能算出自己生死,那他是不是……
崔況道,“此事我猶豫再三,沒有給他。”
其實他當天回去就從淩氏那裡套出了話,但心中糾結了數日,還是決定勸陳元放下此事。
崔況天生一顆七竅玲瓏心,陳元猶如一張白紙,並不難看透,崔況會猶豫,非是不信任他,而是有別的顧慮。
關於崔凝身上的事,崔況知道的不多,但他知道這個姐姐本就是親姐姐,家中卻沒有直接迎回來,而是讓她頂上了已故二姐的身份,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他幾乎是在意識到姐姐換了人的同時便猜到了家裡應該是在隱瞞某些事情。
連崔家都要忌憚隱瞞的事,他自不會冒然讓陳元去沾。
崔況見她方纔反應那麼大,心知那個東西於她來說應當極其重要,“你……會怪我嗎?或許當時給了他,你早就尋到了東西。”
方纔提起此事,崔凝確實有過一瞬的期待,但一念閃過後,她與崔況所思並無不同,“你做的、對。”
兩人看向榻上少年安詳的面容,一時無言。
儘管崔凝做夢都想查出當年那件事的線索,但此刻並不覺得失望,陳元能有這份心已是難得。
她若是不擇手段也要查清真相,就不會選擇最耗時費力的辦法。以五哥的心性,這麼一樁案子擺在他面前,但凡她求上一求,他都會負責到底。
甚至現在她不求,他也已經被拖下水了。
剛剛得知陳元在爲她卜卦,崔凝立刻便想到殘害她師門的兇手應當極有權勢,她忍不住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懷疑是他卜出來什麼被人滅口。
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崔凝看着陳元,心中疑惑:究竟爲何會有人想殺你?
“他有……”
崔況剛起了話頭,被突然的敲門聲打斷。
“大人,有人偷偷潛入大牢,人已經抓到,易大人請您過去。”
崔凝倏然起身,走出兩步又猛然頓住,回頭看向崔況。
崔況道,“你去忙吧,我先命人準備,明日來接他。”
崔凝點頭,出門跟着鷹衛匆匆往大牢去。
監察司的牢獄只用來臨時關押犯人,地方不大,距離監察二處最近,崔凝從靜室出來拐個彎走了不到半盞茶便到了。
易君如正在門口焦急轉悠,回身突然見到崔凝被唬了一跳,“小崔大人的臉怎麼了?”
“無事,人呢?”崔凝道。
易君如深吸了一口氣,平復突突跳的心臟,擡手令鷹衛退下,湊近崔凝壓低聲音道,“關在牢裡了,小崔大人也知道我不擅刑訊,那人被鷹衛制住了,我不敢動,怕他自盡。”
“怎麼會……”崔凝喉嚨劇痛,頓了頓才繼續道,“有人闖入?”
剛纔魏潛離開時只帶了私人護衛,沒有動用監察司人手,對方盯得這麼緊應該不會不知道,怎麼還會悶頭往裡鑽?當真是孤注一擲了嗎?
“魏大人將計就計,設了個局,那人剛進來便被就地捆了。小崔大人放心,詹師道不會有事。”易君如見她說話這麼痛苦,猶豫道,“監察令今日已下令召回二處,明日便能見着人,要不……”
“不用。你守好,我去。”崔凝道。
易君如看了崔凝幾眼,見她兩腮和眼睛高高腫起,根本看不出表情,但瞧着還算平靜,便沒有阻攔。
崔凝帶着一個監察佐使進入牢中。
平時監察司便佈防嚴密,更遑論非常時期?外面的人想潛入內部極爲困難,被抓那人原本就是監察司的低等差役,平日只做些灑掃活計。
不過,他有本事摸進牢裡,說明根本不是普通低等差役。
崔凝俯身進入一間牢房,接着微光打量那個被綁在木樁上的人。
“檢查,下巴裝上。”崔凝道。
監察司爲防止死士自絕,經常會先卸掉下巴再檢查口中有沒有藏毒。鷹衛仔細查了一遍,纔將犯人下巴裝上。
崔凝懶得與他廢話,直接問,“誰派你來的?”
那人垂着眼睛裝死人。
崔凝側首道,“去請二處堯監察佐使。”
堯久之是仵作,但他了解人體,會解剖術,在崔凝看來,那些手段用在活人身上也是一樣。
此時,崔凝平靜的表象之下壓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狠勁,與諸葛不離多少有些相似。
她沒有半點不耐,只盯着那人,若是目光能凝成實質,對方恐怕早已被片成肉片了。
犯人感受到毫不掩飾的惡意,不舒服的動一下。
片刻,堯久之揹着他常用的工具箱趕來。
崔凝伸手掐住犯人的下顎,逼得他擡起頭來。
他方纔一直低着頭,光線又極暗,直到這會兒崔凝纔看清楚這居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生了一張毫無特點的臉,並不醜,而是那種你在人羣裡看過一眼,完全不會記得他長相的平凡。
崔凝語氣平淡的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這人本就是死士,並不怕死,但也知道這時候激怒審訊之人沒有好處,所以不給任何迴應。畢竟,能痛痛快快死誰都不想受罪。
只是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經壓抑了滿腔的憤怒和狠勁。
崔凝見雖然看着毫無反應,但敏銳察覺到掌下的肌肉緊繃,頓時笑了一聲,“堯佐使,用刑,怎麼痛苦怎麼來,弄不死就行。”
堯久之還是第一次往活人身上動刀子,但他明白現在不能露怯,沉聲應道,“是。”
崔凝鬆開他,退開一步給堯久之讓位置,順便掏出帕子擦拭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