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華回來見到這樣的情形,一向挑口的母親居然把幹不拉幾的餅乾都吃下去了,嘴裡直泛酸,趕緊帶着她出去吃飯,進了電梯都還有些埋怨:自己到點沒回來,難道不會先下樓找家飯館吃點?溫珍容什麼也沒說,只低着頭聽兒子訓,那神情就像做錯事的小孩。這下溫煦華連心都酸了,這麼多年來,她離開老公兒子,依然活得倔犟風光,是因爲有外公做她的主心骨,眼下外公剛走,她心中的淒涼可想而知,自然的便想依靠着兒子。
溫煦華吃完飯回馨園時,已有人在樓下大堂等了好久,這人背對着門口在看水池裡的熱帶魚,纖瘦筆挺的背影,頭髮往後梳的一絲不苟,不用他轉頭,溫煦華就知道他穿的肯定是典型的英倫三件套。他拍了拍媽媽後背讓她先上去,自己則往咖啡臺走去。詹姆斯也轉身走了過來,他臉色陰沉,見面一句寒暄都沒有,直入主題,似乎毫不在乎自己有重大犯罪證據被溫煦華捏在手上:“把孩子要過去,不說對阿心怎樣,對你也未必是一種好選擇。任何事情都不止一種解決方案,孩子歸沈家,免了你的後顧之憂,舅舅和我父親也都願意出錢解決匯安的資金危機,一舉兩得,這樣不更好?”
溫煦華靠着沙發坐着,仰頭看着詹姆斯,冷笑道:“這纔是你願意看到的結局吧,否則我很難以想象,你會是這一切的共犯,不,共犯都不恰當,是主犯。既然是醫生,你就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你所做下的一切。我看在舒心如今的份上,不願意追究,你們就應該謝天謝地了,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如果我不能要到孩子,一切免談。”
“可是,就算你爭到撫養權了,你也沒有權利阻止他們母子見面。”
這真是個問題,溫煦華倒想了一會:“是啊,我沒有權利,不過,醫生你可以辦到的呀,連試管嬰兒這麼沒把握的手術你都能策劃成功,一張精神疾病確診書應該只是小case,寫嚴重點最好,讓人覺得小孩靠近她就又有人身危險的那種,反正舒心現在情緒也不正常。”
詹姆斯怒目而視,溫煦華被他看得不爽,內心的那點小疙瘩又起來了:“我這也是爲你好,沒了小孩,舒心跟我再無瓜葛。還有,你可以跟大家講,爲了她的病情,帶她回英國啦,或者隨便哪個地方,好不好全是你醫生說了是,她這一生都可以是你的。”
溫煦華的寬容大度出乎沈家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沈益山,他原本以爲溫煦華會以手上的那些文書做要挾,肆意提出嚴苛條件,如今他分文未出就可以消災除禍,自然毫無意見,明倫夫婦雖然一直視沈舒心如己出,可僅是母子分離就能保住醫院和詹姆斯,也舉雙手贊成,就連蘇珊也覺得以女兒目前的狀況,非但不能撫養孩子,再和那邊牽扯不斷,對她的病情也絕非好事。
當然這樣的提議,誰也不敢在沈舒心面前提,想都不用想,她絕不可能乖乖簽字。爲今之計,也只有聽取詹姆斯的提議,一紙精神鑑定,徹底剝奪她的民事行爲權利。
翌日清晨,溫煦華還未起牀,就接到沈益山的來電,大鬆了一口氣。他穿好衣服下樓,發現溫珍容已經買了早餐回來:油條,粥、還有三明治、蛋糕,牛奶,雞蛋,他搬開椅子坐下,心想,忒多了點吧。溫珍容把剝好的雞蛋遞給他,說:“那個,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中式的,還是西式的,所以都買了一點。”
溫煦華接過雞蛋就吃,聽到這話,只覺得這蛋黃太他媽幹了,喝了好大一口水才嚥下去:“找個保姆吧,這些活不用你幹。”一輩子連淘米水都沒碰過的人,到了60歲來幹家事,豈不太辛苦了太折騰了點。
“找一個也行,很多事情我也做不來。不過,多少做一點點,也算打發時間。”溫珍容坐在側面,見溫煦華精神不錯,笑着道:“兒子,昨晚睡好啦。”
“嗯。沈家那邊答應把孩子送過來。”
溫珍容像是驚住了,好一會兒才挪了挪身子:“他們怎麼會……,不說要結婚了?”
“不用了,舒心好像精神有問題,他們想治好再說。”
“那江妍呢,會回來了?”溫珍容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兒子的辛苦支撐沒有白費,原以爲是山窮水盡,可算是撐到柳暗花明了。
“我是與沈家沒什麼關係了,不過,這也不代表江妍會回來。一個女人會不計前嫌的來撫養丈夫的私生子嗎?還有,”溫煦華一想起江家父母的態度就頭疼:“我前天去了江妍那裡,差點沒被她媽媽拿晾衣杆給趕出來。”
溫珍容想起那日在靈堂裡,江妍見自己情緒哀慟,立馬過來抓住自己的手,雖然一句話都沒有,但卻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看着兒子,眼裡滿是憐惜:“多做一點,江妍是個好女孩。”
溫旭華隨便吃了一點就匆忙離家,溫珍容一個人待在家裡,心中想起父親臨走前交代的事項,便打了個電話給宋媽陳啓毓,說自己不知道江妍家地址,讓她陪着去。路上陳啓毓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大嫂,我把你送到樓下就走,江妍應該對我還蠻惱火的,我就不去了。”
“當初誰借你的膽,你就敢去逼她離婚?”
“那不是老三慫恿的嘛。”
“剛纔,阿煦和我講了,沈家會把孩子送過來。”
宋媽睜大眼睛,扯着她的公鴨嗓:“什麼情況!思陽之前也和我講,說沈家那邊應該不會逼婚了,還非讓我和江妍道個歉,我問他也不說,可我就想不明白,怎麼的,孩子沒生,死活要嫁,生了反而想通不結婚了,不會是玩什麼名堂吧?”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阿煦願意說出來,肯定很有把握。我這個做媽的,你這個做姑姑的,好應該和江妍說聲對不住。”
到了江妍樓下,才知她今日上班去了,屋子裡只有江家父母。他們對溫珍容並無太多惡感,她人一直在上海,兒子兒媳之間發生的事也管不了太多,再說喪事期間,對江妍也算和藹,並無惡婆婆的風範,甚至於江媽多少都有些替這個親家母抱不平,要門第有門第,要修養有修養的,實在不比那個細姨差。至於這個二姑,婚宴上熱情招待不說,也是少數在喪禮上沒給他們門臉看的人。
溫珍容畢竟是大家閨秀的出身,一進門就說:“今天來,是誠心誠意和兩位親家來說事的,你們也都清楚我和阿煦父親的狀況,只有我一個人來,所以就叫上了阿煦的親姑姑,還希望你們不要覺得不鄭重。”
宋媽在一旁聽了都猛點頭,大嫂平日裡是驕橫,但還是有點真材實料的,瞧這話說得就真有水平。
江爸坐在一側的沙發上,拍了拍大腿:“你們願意主動過來找我們談,我們也歡迎,可是談什麼呢?我們之前也找過煦華,他說是在外面尋花問柳被妍妍給知道了,可事實完全不是這樣子的啊。那個女人生了個兒子,聽說也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這下有了兒子做橋樑,早晚得在一起,你說我家妍妍還要再受這份氣嗎?”
“這個你放心,我聽阿煦說的,他們那邊打算放棄孩子的撫養權,孩子要過來後,和那邊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江媽插話進來:“沒有關係?我家妍妍憑什麼得給別人帶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再說,那個女人不想過來看她兒子啊,沒用的,有些事情,你說你熬熬也就過去了,可能這樣熬一輩子嗎?”
他們說的是在理,宋媽在一邊聽着也點頭。她就是想不明白,陳家所有的人都想不明白,溫煦華爲何非要這般強求,難道真應了老三的話,他是着了魔?
“那把孩子給我,我把他帶回上海,這樣,江妍也不用左右爲難了。”
宋媽聽到大嫂說出這樣的話,猛的轉頭過去看着她,阿煦小時候,她還沒自己這個姑姑帶得多,怎麼兒子不帶,如今倒想起來要帶孫子了。溫珍容繼續說:“我是奶奶,阿煦也放心交給我,再請一個保姆就可以。以後沒什麼事,我們祖孫倆就不回s市,阿煦和江妍相濡以沫的過着自己的日子,也還會有小孩的。”
親家說出這樣一番話,江家父母也很意外,但他們仍是遲疑,只說再考慮考慮,送走這二人後,江爸站在門口問:“你說呢?”
江媽把茶水杯收進廚房,頭也沒擡,隻手上停頓了幾秒:“不行,就算這樣也不行。本來是溫煦華那個兔崽子的錯,可過了幾年,他兒子長大了,能蹦能跳了,可就是回不了家,他不得怨我們妍妍。”
這件事他們自然不會告訴女兒,江妍下班回家後,江爸就坐在一邊不住的催促她趕緊辭工回家。她正在看一本雜誌,煩不甚煩,摔下書就往臥室裡走,江媽正巧從廚房裡端了菜出來,見到這一幕,原地站了片刻,驀地就哭了出來:“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心裡頭就只有那個王八蛋,就沒你爸媽嗎?你有沒有爲我們想過,你老說不要我們管,可現在這個樣子,我們能不管嗎?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小時候沒帶過你,可是我也心痛啊,你在外婆家住的時候,從來不肯叫我媽媽,你知不知道,每次去看你,我回家都要哭整一天。”
她哭得太傷心,連田馨都跑出房間來勸,江媽又拉着她手說:“要不,你去勸勸,她這個人一向交不到知心的,你既然是她好姐妹,她肯定聽你的。”
田馨無奈,只得到了臥房,看見江妍正趴在牀上,臉都埋進枕頭了。她坐在牀邊,道:“姐,我看叔叔阿姨不把你給撈回去決不罷休,要不你先回去住一段時間好了,權當休假散散心。房子我給你看好,絕不少一針一線,不沾一粒灰塵。”
江妍沒有回答,媽媽的那番話像針尖一樣,句句戳她心窩,連反駁都顯得無力。在她心中,也許真的是自己比較重要,溫煦華比較重要,別人都說父母是安寧的港灣,是遮風擋雨的庇護所,可她卻懶得和他們說自己的感受,更別說照顧他們的情緒。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遠比自以爲的還要自私殘酷得多,溫煦華、父母、甚至田馨、正南,他們都願意張開雙臂來擁抱她,可只有她,擁抱的永遠是自己,就像現在,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以爲這樣就可以護得住自己,卻不知也擋住了別人。
田馨見她遲遲沒有回答,手伸過去一摸,她肩膀在輕微的顫抖着。田馨頓時就慌了,她還沒見過這個姐姐哭,於是趕緊爬到牀上跪在一邊:“姐,你怎麼啦?”
江妍爬起來,擦了擦眼淚:“沒什麼”,接着走到門口,看着自己父母:“媽,我跟你們回去,明天就辭工。”
江家爸媽愕然,沒想到成功來得這麼突然,他們已經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了。江爸打電話給老家單位,說要無限期請假,可能一個月,可能二個月,反正說不準;江媽逛超市時,看見有那種五連包的方便麪搞買二送一的促銷,她心想,每天中午得吃掉兩包,先買它半個月的再說,於是一口氣拎了六大包三十小包回來,如今才煮了兩袋。
“真的?那爸爸明日就去訂票。”江爸喜不自禁,趕緊讓她把身份證拿出來。
江妍說:“辭工交接工作,可能要一兩天,不要訂得太近了,免得走不了,退票還要手續費。”
“知道知道,就這週五,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