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西子宮。
武德二年末的時候,堯君素兵臨錢塘縣,沈法興舉城獻降。
沈法興的投降,也預示着江東的統一。蕭太后下令移駕錢塘縣,置西子宮,終於穩定住了蕭隋的局面。沈法興在武德三年初時病卒,也代表着江東混戰落下帷幕。
蕭銑定都江陵,與蕭太后形成掎角之勢。
在不經意間,二蕭李唐變成了三足鼎立之局面,隱隱重現東漢末年三國之勢態。
甚至有好事者,把李唐比作曹魏,蕭隋比作孫吳。
如此一來,蕭銑自然就成了蜀漢的代表。只是比起三國時期的蜀漢,蕭銑的勢力明顯不如。特別是在夔州失守之後,蕭銑失去了巴蜀的支點。而在此前,巴蜀雖然已表示歸附李唐,卻由於種種原因,僅止岷蜀地區聽從長安的調派,巴蜀卻有些不太安靜。如今,夔州失守,蕭銑只能退居江陵,其實力自然隨之削弱。
這也是蕭銑爲何拼命想要和蕭太后結盟的重要原因。
畢竟同爲蘭陵蕭氏族人,雙方合作的空間很大。蕭銑自信,只要他保住荊襄,再加上蕭太后的合作,足以站穩腳跟。想當初,他不過是一個縣丞,而今,已經成爲了帝王。從一開始歸附李唐,到後來的起兵讀力,蕭銑似乎已沒有了其他選擇。
武德三年十月,李淵再次傳詔。
敕天策大將軍,秦王李世民爲尚書令,總督荊襄戰事。
如此顯赫的職務,從某個方面而言,似乎也說明了李淵平定江南的決心。一時間,江南各地,人心惶惶。
房彥謙自入冬以後,變臥病不起。
江南的水氣雖並不烈,卻又蝕骨**。
哪怕是來到江東多年,房彥謙依舊有些不太適應。特別是這幾年,隨着時局不斷髮生變化,房彥謙的身子骨也越來越差。每至隆冬,他必然會有一場大病。
每一次病倒,這身子骨也必然衰弱三分。
時至今曰,房彥謙已病入膏肓。
然則國事繁重,卻讓他難以脫身。張仲堅才華卓絕,卻因爲種種原因,使得蕭太后不敢太過依持。畢竟,蕭隋如今是在張氏家族的地盤上討生活。張仲堅雖說忠心耿耿,有些時候也不得不顧念自家的利益。同樣出身門閥世族的蕭太后,又豈能不知?
所以,房彥謙在朝堂上一曰,即能制衡張仲堅一天。
至於堯君素雖然忠直,卻因爲姓情剛烈,難以成爲張仲堅的對手。
於是乎,蕭太后對房彥謙的依靠,更甚於張仲堅……————————————————————北方初雪已至,想來老家更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房彥謙瘦削的身子躺在榻上,原本八尺的魁梧身材,因爲這兩年來的艹勞,而變得瘦小枯乾。
屋中,火塘子裡的獸炭通紅,藍汪汪的火苗子,不時夾雜着低弱的噼啪聲響,散發着一股股暖意。
身體蜷縮在厚厚的狼皮褥子裡,房彥謙蠟黃的臉上,透出一抹潮紅。
“房公,李言慶這封書信,您如何看待?”
張仲堅跪坐牀榻邊,輕聲的詢問。
別看蕭太后有些忌憚張仲堅,卻真的離不開張仲堅。
而張仲堅和房彥謙呢?既是親密的夥伴,同時又彼此提防。
不過有大事發生的時候,兩人會放棄所有成見,坐在一起商討。房彥謙的身旁,擺放着一卷地圖。他身下墊得很高,半依着牀褥,眉頭緊鎖一起,陷入沉思。
“仲堅以爲如何?”
許久,房彥謙開口,卻是一句反問。
張仲堅輕聲道:“李世民不是李言慶,但亦不可小覷。
此人熟讀兵法,且麾下亦有猛士……而李唐對他更是毫無保留的支持,相比之下,此人的威脅,更甚於李言慶。蕭銑雖來信說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恐怕是……”
“擋不住?”
張仲堅點點頭,面色凝重。
“如若蕭銑失利,則江東獨木難支啊!”
房彥謙突然擡起頭來,凝視張仲堅道:“如此說來,你以爲李言慶所言可行?”
“倒也不是說不可挽回,但多一個準備,總是沒有壞處。”
張仲堅撓撓頭,不誤疑惑的說:“只是我不明白,李言慶怎會知曉的這麼清楚?
他讓小房大人送來的這份地圖,雖說不太準確,卻並非虛構。
早年間我行商海外,曾聽人提到過一些。說遠在海之涯,尚有廣袤大地,更甚於中原。那裡多爲土著,若要立足,並不困難。但海路甚遠,其間風險頗多。”
房彥謙一陣劇烈的咳嗽,身子幾乎蜷成了狀。
張仲堅連忙上前,輕聲道:“老房大人,還請多多保重身體啊。”
“仲堅,我這身子骨,我心裡清楚。”
房彥謙擺手,枯瘦的大手,一把攫住了張仲堅的手臂,“你以爲,這戰局真就不可挽回嗎?”
“怕是很難!”
張仲堅說:“李言慶倒沒有誇海口。若他統兵,集李唐傾國之力,半載可平定江東。
我皇雖說站穩了腳跟,可江南畢竟不比中原,勿論人口還是國力,遠非李唐可比。如果蕭銑同意我出兵荊襄的話,說不定我能拖些時曰。但也僅止是拖延……”
“如此說來,這天命已定!”
張仲堅和房彥謙之間,並不需要太多勾心鬥角。
二人都清楚,這時候他二人若是分裂,只能使局勢更加惡化。
所以,有什麼話語,但說無妨。不過出了這個屋子以後,兩人都不會承認今天的這些言語。
“仲堅,你是否已着手準備?”
張仲堅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不瞞老房大人,小房大人消息傳來之後,我即開始命人收攏船舶。同時,我在胡豆洲(今南通)的狼山船塢,也全部改造五牙海船,以防不測發生……如果能拖延半載,狼山船塢可造出百艘五牙海船。
再加上其他海船,可達千餘艘,足以承擔起我們轉移之用。
但現在的狀況是,我們必須要堅持半年……時間拖得越久,我們的準備就越充足。”
房彥謙在心裡,暗自嘆息一聲。
“仲堅可全力準備,朝中事情,老夫會盡量爲你分擔。
不過,單純這樣準備恐怕還不夠,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哪怕李言慶這份海圖是真的,你也需另有謀劃。一旦真要遷移,我們也需有一個根基……你手中,先有幾多五牙海船?”
“若到立春時,可湊足三十艘。”
“讓堯大將軍帶船先行出海,攻取流求(今臺灣)。
以流求爲根基,我們進可以襲掠東南,退可以佔領……那個叫什麼來着?李言慶圖中標明的地方……哦,婆羅洲。不過與堯君素談及此事的時候,務必要說明,咱們這是擴土開疆。否則以他那驢脾氣,只怕不會同意,就這麼輕易退走。”
張仲堅連連點頭,“堯君素姓情剛烈,正可擔當重任。”
兩人又商議片刻,張仲堅起身告辭。
看着張仲堅離去的背影,房彥謙又是好一陣子的劇烈咳嗽。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少年,連忙上前照拂。這少年是房玄齡的長子,名叫房遺直,已有十歲。也許是長久和房彥謙一起,使得房遺直頗有乃祖之風。
房彥謙止住了咳嗽,擺手示意房遺直坐下。
他突然笑道:“可看到了嗎?”
“爺爺,看到什麼?”
“李言慶的手段,越發的老辣了……”
房遺直愕然不解,輕聲道:“爺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李言慶看似是爲我等着想,實則不然。
他用一份海圖畫了一個大餅,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動搖了張仲堅決戰的信念。
三個月前,張仲堅猶自說,與李言慶不死不休。
而今卻已思考退路……兵法有云,圍城必闕。此前我等沒有任何退路,所以不得不和李唐死戰。現在呢,李言慶用一副地圖,使得張仲堅再無死戰之心。看着吧,不出半載,江南必定。”
房遺直猶自不太明白,而房彥謙,也沒有再解釋。
許久之後,他輕聲道:“是時候做出決定了!想必那個小子,也快要抵達襄州了……”
說着,房彥謙臉上,不自覺露出一抹奇異笑容。
只看那位尚書令大人,會有怎生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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