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崇明島上的枯木在夜風中席席作響,讓這寂夜分外蕭索。
仇天就站在渡假村的院子裡細細品味着這悽清的夜色。
院裡的電視仍然開着,畫面上轉播着2004年CPL世界總決賽的冠亞軍爭奪戰。
“全世界的CS朋友,現在呈現在你眼前的是2004年CPL最後的壓軸大戲總決賽冠亞軍爭奪戰,參加這場決賽的兩支隊伍讓各國觀衆既熟悉又陌生!”來自美國華盛頓的著名電競解說員邁克斯激情四溢的呼喊着,現在全世界起碼有接近二十億的觀衆在關注着這場比賽。
“當然,能走到這最後決賽場上的隊伍自然是深受大家喜歡並認可的王者之師,來自瑞典的SK戰隊,大家看到今天的決賽,SK排出了歷史上的最強陣容:Heaton、Potti、ahl、Fisker、Spawn,這個組合可以說是當世最夢幻的黃金陣容!”
“而另一支從敗者組挺進決賽的隊伍竟然是來自中國的一支名叫MDK的戰隊,MDK是本屆CPL上的最大黑馬,他們在敗者組先後淘汰了4kings、M16、GBR、GG、Mouz、Alarge、EVE、NOA、GOL、Team9、3D,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所以MDK在賽前一樣被看好!這場比賽,究竟是歐羅巴騎士們風度翩翩的利劍更所向披靡,還是中國東方騰飛的神州巨龍威力更大,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好,下面是出場儀式……”
仇天靜靜的看着屏幕,神態顯得很平靜。
這場比賽的過程他已經不再關心,他現在關心的是MDK究竟能不能一鼓作氣的沖垮SK,林一能不能抱着冠軍的金盃來到崇明見他,
事實上,MDK的防線不但沒有勇往直前,反而被北歐海盜嚴謹、穩健的風格衝得搖搖欲墜七零八落。
如果不是4S樑風組合的拼死抵抗、以及各個隊員偶爾的靈光一閃,MDK早早的就被淘汰出局了。
比賽節奏進行得十分緩慢而沉滯,數億觀衆都可以看到,林一與他的MDK現在是咬緊牙關硬挺着強撐着,一分一分的死拖下去,而SK的攻勢看似強大無敵,但是實際收到的效果並不好。
很明顯,MDK的戰術意圖就是要把SK拖進加時賽,進入了加時賽的雙方隊員將會筋疲力盡,都會失去思考的能力,憑藉着意志與精神狀態強撐,誰能撐到最後,誰就是天下第一。
無窮盡的耐力和堅持精神,MDK也許是全世界最能體現這兩種可貴品質的戰隊。
樑風的腦袋中了槍,4S的屍體被打飛了出去,沙曼也被幾股交叉火力絞殺。
MDK隊員們的鮮血染紅了沙漠二乾燥的地面,潤溼了中國同胞十多億雙眼睛。
仁者之師,他們在用自己的意志譜寫華麗的篇章,用鮮血捍衛祖國的尊嚴。
“砰!”
金揚的狙擊槍突然響了,Fiker倒了下去。
“砰!”
林一的狙擊槍也跟着響了,Potti也倒了下去。
“砰砰砰!”上帝手中的狙擊槍發了瘋,交相怒吼,槍火在古老的城牆下綻放,槍聲在世界上的每個角落裡迴響。
AK王子Heaton與槍神Spawn也難以置信的倒下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ahl,全世界公認的狀態最穩定最優秀的頂級選手ahl,他沒有heaton驚人的壓槍技術,也沒有spawn的精準槍法,更沒有potti和fiker那麼多的閃光點,但他卻是SK裡最難對付的一個人,最可怕的一個人。
林一與金揚顯然輕敵了。
Ahl巧妙的掛掉了金揚又費去林一92點HP,然後扔出手雷。
手雷從A區大道飛上了平臺,林一就站在平臺爆破點,他絕對無法避開這顆手雷,但是就在手雷爆炸的前一秒,林一的狙擊槍閃電般的刺穿了ahl的胸膛。
“MDKwin!”
全場沸騰了,全中國沸騰了,全美國沸騰了,全世界沸騰了。
一羣來自中國偏遠山區的底層平民選手,他們在這一刻創造了CS歷史上的唯一一個神話。
……
“咔嚓”一聲,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電視訊號忽然中斷了,緊接着渡假村也停了電。
崇明島上陷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裡。
仇天嘆了口氣,默默的站起身,注視着這永恆的黑暗,喃喃的說道:“林一,謝謝你,謝謝你替我完成了心願。”
閃電在半空裡不斷出現,驚亮的那一瞬間,漫天都是黑壓壓的烏雲,看來此刻崇明島上將會降臨一場空前絕後的暴風雨。
仇天並不知道,在他的生命中,一場暴風雨也跟着來了。
仇忠忽然從大門口旋風般的跑進了院子裡。
“忠叔,什麼事這麼驚慌?”仇天問道。
仇忠拉起仇天的手就向外跑去:“阿天,跟我走,仇浪窩裡反了!”
“什麼意思?”仇天停下了腳步,他看見閃電白亮的刺眼光線把仇忠的臉閃得慘白。
仇忠上氣不接下氣道:“阿天,仇浪私自把船隊賣了,還把仇家剩餘的物業私自拿去搞跨國合作,弄了8億多的現錢,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反了!”
一聽這話,仇天還是一臉平靜:“反了就反了吧!”
仇忠反而愣住:“阿天,你這是怎麼了,這些東西都是仁哥和鳳姐留給你的啊,難道你任由其他人私自侵吞嗎?”
仇天沒有說話,一臉的落寞,因爲金錢永遠換不回他父母的生命。
對他來說,失去了親人,金錢顯得毫無任何意義,那只是一串數據而已。
而人總是到了最後的最後,看透了一切的一切,才知道生命原來纔是最可貴的東西。
仇天道:“浪哥從小跟着老爸一起,吃了不少苦頭,現在他現在想要那些東西,那我就送給他,反正我也不需要!”
仇忠愣住了:“阿天,那狗東西現在瘋了,現在正朝我們這裡趕來!”
仇天淡淡道:“他是不是還想要這渡假村?”
仇忠沒有說話,只是臉色那一瞬間就變得更加慘白,因爲他知道仇浪要的不僅是這個龐大的渡假村產業,而且還要他們兩個人的命。
仇忠不但瞭解仇天,而且更瞭解仇浪,仇天如果與仇忠死了,那麼仇浪將會成爲仇家唯一財產繼承人。
閃電閃得更刺眼,寬闊的海灘上開始颳大風,風像刀子一樣刺在人的臉上,痛在人心裡。
人性的淪落,總讓人心靈感覺刺痛。
遠處隱隱的射來手電光,還有淅瀝的人聲,看來仇浪帶來了不下三四十個人。
仇天的臉色終於變了:“我們現在去哪裡?”
仇忠看着漆黑的海面:“現在這裡完全成了一座孤島,那狗東西買通了碼頭,你千萬不要過去,我們去丁家村,丁晨的漁船明早5點要出海,阿天你就上他的船,他會送你去上海的!”
仇天面色凝重。
仇忠似知道他不放心,趕緊道:“丁晨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人非常老實,絕對可靠,他拼了他那條命也會把你安全送到上海!”
仇天點點頭道:“那現在我們怎麼聯繫他?”
“去海邊等着他!”
“好!”
兩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那片黑暗裡。
東方隱隱出現白色,天就快亮了。
仇天與仇忠就蹲在海邊的草叢中,兩人被一夜冰冷的暴雨淋得直打冷戰。
仇天看着剛剛平息的海面出神,這大海有時候真的就如這人生,有時起有時平,有時候你會覺得它海闊天空、令自己心曠神怡,可是有時候它也會令你感覺深不可測,永無盡頭。
就像現在,曾經的仇家大少爺、萬衆矚目的明星居然開始了逃亡的生涯,就像那些亡命徒一樣,爲了活下去而逃亡。
這是任何人都萬萬想不到的。
仇忠看着仇天惆悵的臉色,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阿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仇天淡淡道:“我知道!”
仇忠咬牙道:“阿天,仇浪這個狗日的窩裡反,你將來絕不能輕易饒了他!”
仇天忽然道:“忠叔!”
仇忠看着仇天。
仇天道:“你爲什麼不帶着小靜遠走高飛,還要回來跟我一起?”
仇忠沉默着,許久才道:“阿天,你知道嗎,當年也是在這裡!”
仇天怔了怔:“也是在這裡?難道這裡發生過什麼?”
仇忠道:“當年也像今天一樣被人追殺,我帶着老婆和小靜在這裡等丁晨他家的船,本來我以爲我們一家人會死在這裡的,可是你爸什麼也不顧,冒死回來帶我們一家人去了上海,你老爸那時候本來也可以跑路的!”
說這話時,仇忠的神情很是激動,他雖年事已高,但每每一提到仇笑仁,他就像那些年輕人一樣顯得激動,他的熱血就開始燃燒。
也許仇笑仁生前讓世界上所有人都爲之不齒,可是在仇忠的心中,仇笑仁永遠是有情有義的好大哥,無論時空變幻,無論陰陽相隔,都不能阻隔他們之間拋頭顱灑熱血的友情。
冷風又大了起來,刮過草叢,刮在仇天的身上,刮進了他的眼裡,他的眼睛開始微微發紅。
仇家一連串的災難發生,忠心守護着仇家的、對仇家不離不棄的人,這世上就只有仇忠一人了。
這忠厚老實的老人,已爲仇家傾盡了一生的時光,流盡了全身最後一滴血。
仇忠拍着仇天的肩膀,長長的嘆息着:“阿天,忠叔老了,不像年輕時那麼有力氣了,恐怕這次,我真的不能陪着你走多遠了!”
仇天點點頭,他完全明白仇忠話裡的意思,仇忠唯一的女兒仇靜現在才16歲,一直在崇明島上生活,仇忠不得不照顧她:“忠叔,你放心,你不用擔心我,我會沒事的,仇浪這次這麼大的膽子還不是因爲這裡是崇明,我一旦離開了這個島,他就不敢這麼囂張了!我早晚會收拾他!”
仇忠又沉默。
許久,他的臉上隱隱掠起一片悲壯的神色,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道:“阿天,你要答應忠叔一個請求!”
仇天立即道:“忠叔請說!”
仇忠道:“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一生下來就沒怎麼吃過苦頭,都是仁哥和鳳姐把你慣壞了,這次仇浪窩裡反,我總感覺這次不同以前,這次很兇險,你如果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逃出去,恐怕你將來要過一段很苦的日子,你一定要挺住!”
仇天道:“我不怕!”
仇忠道:“我知道你不會怕,但是那種日子,唉……!”
仇天道:“怎麼了?”
仇忠道:“阿天,你要答應忠叔,將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一定要活下去,爲了我們仇家,一定要活下去,絕不能退縮!”
說這話時,仇忠的神情空前的嚴肅,彷彿就似仇笑仁生前在嚴厲的教導仇天一樣。
仇天看着仇忠一臉決絕的表情,他不由得橫下心,挺起胸膛:“忠叔,阿天一定做到,一定會活下去,無論什麼困難都不能打倒我!”
“好,好孩子!”仇忠忽然笑了,“仁哥以前還在的時候,我就常說,你是個好孩子,忠叔從來都沒有看錯過你,將來你一定會完成一番大事業!”
一想到自己父親,仇天頓時心下黯然。
“仇忠,你這老不死的東西快點給老子滾出來!”一個聲音伴隨着大風突然而至。
仇天赫然一驚,透過草叢縫隙向前望去,仇浪不知什麼時候帶着一大羣人已經把這一片草林團團圍住。
“仇忠,你不要躲了,我知道你會來這裡等人,躲是沒有用的,你自己趕快出來,你看看這是誰?”仇浪喊道。
仇天兩人頓時又是一驚。
放眼望去,只見對面的樹林裡走出來起碼不下四十多個人,每個人手裡都是明晃晃的鋼刀與鐵棍,其中有幾個彪形大漢竟然提着幾桿老式獵槍。
看來,仇浪今天是鐵了心要把仇天亂刀分屍或是亂槍打死。
爲首的仇浪現在就站在這羣人中間,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當初仇家的司機,而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大老闆,繼仇笑仁之後的類似舊上海大亨的大老闆。
“爸爸,爸爸,爸爸!”一個稚嫩的女孩求救聲突然響起。
仇天這才發現,仇靜竟落在了仇浪的手裡,被五花大綁起來,像只小雞似的被人拎着,全身都是斑斑血跡。
“這個畜生!”仇天的拳頭握緊了,忍不住就要衝出去。
“別動!”仇忠一把按住仇天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他們沒發現你,別出去!”
仇天又是一驚,這個時候他才發覺仇忠實是比他冷靜多了,精明多了,跟着自己父親混了幾十年的老江湖,觀察力驚人的敏銳。
“仇忠,你這個狗東西趕快滾出來,別以爲你引開我仇天就跑得了?我告訴你,今天崇明島上就算飛出去一隻蒼蠅我都看得見,你最好自己出來,省得我自己動手!”仇浪的聲音又響起。
“哇”的一聲,仇靜突然哭了出來,但悲慘的哭聲立即被大風所淹沒。
一股沖天大火涌上了仇天的大腦。
“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出來,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仇忠緊緊的按住仇天,然後站起了身。
這是仇忠留給仇天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已可以說明一切,已可以告訴仇天,他這一生,將來應該怎麼走下去。
天未亮,風更急。
仇忠迎着冷風走了出去,像一根筆直的標槍一樣了風裡。
他的眼神很冷,也只有仇家的人,纔會發出這種冰寒徹骨的眼神,只不過在那冰冷的眼睛背後,隱藏着的是一顆忠肝義膽的心。
一羣人迅速把仇忠團團圍住。
“仇天在哪裡,不想死就馬上說出來!”仇浪惡狠狠的抓住仇忠的衣領。
仇忠根本連瞧都不瞧仇浪一眼,只是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女兒,他的眼神安靜得可怕。
“爸爸,爸爸!”仇靜拼命掙扎着。
仇忠一動不動。
仇浪忽然大笑:“我知道你和仁哥是鐵哥們,但是現在的社會不同了,風水輪流轉,你何必固執呢?痛痛快快的說出來,說出來對大家都有好處,你沒必要天真下去!”
仇忠冷冷的看着仇浪:“你還有臉叫仁哥,呸!老子看着你這狗模狗樣的東西就想吐,滾!你這個沒義氣的狗東西!”
仇浪也不生氣,奸笑道:“義氣,現在義氣能值多少錢?你他媽講了幾十年的義氣,你現在還是這幅窮樣,你告訴我,義氣拿來有什麼用?”
仇忠冷冷的注視着他不出聲,他實在不想與一條狗討論真理。
仇浪道:“不說是吧,沒關係,你不說沒關係,我現在再問你一次,你究竟告不告訴我仇天在哪裡?”
仇忠毫無反應。
“好!”仇浪立即向周圍幾個大漢遞了個眼色。
“呼”的一聲,本就猛烈的冷風中突然閃起一片刀光,冷風如刀,冷風無情。
仇靜忽然慘叫一聲,聲音無比的淒厲。
趴在草叢中的仇天那一刻看得清清楚楚,仇靜左手的大拇指突然消失不見了,鮮血疾噴而出。
“仇浪!”仇天心裡狂吼着,他的怒火足以把這個小島點燃。
“你說不說?”仇浪盯着仇忠。
仇忠還是像雕像一樣沒有表情,他不是沒有表情,而是他此刻在作巨大的心理鬥爭。
仇浪厲聲道:“我又問一次,你說不說?”
仇忠默然的看着遠處。
“呼!”
又是利刃破空的嘯聲,鮮血濺得仇忠滿臉都是。
仇靜現在已經痛得喊不出來了,只是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仇天全身都在顫抖,可是仇忠仍然無動於衷。
“你說不說?”仇浪歇斯底里的聲音就像是來自地獄。
沒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刀鋒的聲音。
仇天從沒覺得刀鋒竟是如此可怕,刀鋒每一次從堂妹的手上劃過,他的心就會痛得難以忍受,就像有人拿刀劃過他的心,可是,無論任何痛苦,他現在都要忍下去,要活下去。
活下去,多麼膚淺的想法;活下去,卻又是多麼高深的信仰。
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仇靜左手的五個手指頭全部掉在了草叢中,那隻手血肉模糊,根本就分辨不出那還是不是隻手,手上的鮮血早已被冷風吹冷,吹乾。
但是仇忠身軀裡的熱血卻永遠不會冷,也永遠也不會幹。
“好,我現在數三聲,你再不說,我這次就要你女兒一隻膀子掉下來!”仇浪吼道。
“一、二……”仇浪開始數數。
“我說!”仇忠終於動搖了。
他畢竟是人,是一個父親,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被殘無人道的折磨。
“放了她,我馬上就告訴你!”仇忠還是那麼平靜。
仇浪的臉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很快就能如願以償高枕無憂了。
可是仇天的心卻涼掉半截,也許他真的命中該絕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