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衫青年如此簡單粗暴的動作,再加上言簡意賅的話語。
不帶任何緩和的意味。
以至於這幾頭白虎,除非是想要拼死一搏,那便連找點藉口的場面話都沒法說。
要麼動手,要麼滾蛋。
在洪澤這片地方,只要不是雙方實力差距真的太大,很少會出現這般完全不留情面的一幕。
衆人細品着青年先前的話語。
琉璃青鳳一族……雖然也是西洪赫赫有名的妖族勢力,其身份地位自不必多言,但明顯還沒達到可以這麼囂張的程度。
然而,從那琉璃青鳳美婦的恭敬神情便可看出一些問題。
墨衫青年先前的話語,好似並非將琉璃青鳳當作了什麼靠山,而是單純陳述着一件事情,他正好暫時居住在那裡而已。
這羣虎妖,今日是惹上硬茬子了!
只不過身份如此崇高的年輕人,怎麼會被龍妃安排在角落位置,總不至於是爲了低調,畢竟對方先前的表現,可是和這兩個字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去。
無論如何,這是個大人物。
而且他的背景深厚程度,很可能超出自己等人的想象。
得出這個結論後。
衆人很快便是忽略掉了場間那幾頭暴怒的虎妖,但也沒有太過刻意的去諂媚沈儀。
身份差的太多,硬要去高攀別人,除了有可能惹人厭煩以外,也容易招來兇險的禍端。
修士和琉璃青鳳的組合,甚至讓人辨不清這青年到底是偏向仙宗多一些,還是偏向妖族更多一些。
“我們走。”
年輕的白虎大妖像是終於調整好了情緒,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再沒有看主位上的青年一眼。
它步伐踉蹌的朝着殿外走去。
看似灰溜溜的背影,卻讓其餘修士和妖魔臉上的假笑都略微僵硬了一下。
在場者沒有傻子。
虎妖擺出這般姿態,此事顯然還不算完啊。
然而就在這時,遲遲沒有出面的“主人家”,終於是派來了兩位黑背蛟龍侍衛,攔在虎妖前方,低聲說了兩句:“龍妃知道諸位的來意,早已備好了續魂之物,這邊請。”
年輕虎妖用力攥掌,似乎是對龍妃先前的冷眼旁觀甚是不滿。
以對方合道境的恐怖實力,想要阻止那個墨衫青年,只不過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情罷了。
無非就是覺得自己這一族,比不上那小子的背景。
呵……再大的背景,也不代表着不會出意外,就連無量道皇宗的嫡系都時常隕落在外,更何況別的。
這般奇恥大辱,必以血洗之!
眼看年輕虎妖陷入沉默,剩下的三位同族老妖,甚至都顧不上先前被琉璃青鳳轟砸的痛楚,趕忙將其扯了回去,隨即滿臉感激道:“多謝龍妃恩賞!”
“請。”
兩位黑背蛟侍衛像是什麼都沒看見,輕擡右臂,隨即轉身開始帶路。
直到它們徹底走遠,大殿中仍舊只有美人起舞的聲音,就連竊竊私語者都沒有一個。
畢竟誰都不知道,說不定哪個不起眼的舉動,就會打擾到主位青年看舞的興致,可能到時候下場比那虎妖一族還要慘的多。
“……”
沈儀盯着場間,餘光略微瞥向空蕩蕩的殿外。
眉尖輕蹙。
先前那未曾謀面的龍妃,已經出手制止了一次事情往更嚴重的方向發展。
現在突然又找個藉口,將這羣虎妖喊走,實在讓人很難不去聯想,她是否要打亂那羣妖魔“結識”自己的計劃。
沈儀還是頭一回遇到這般多管閒事的妖魔。
況且按照明面上的實力對比,自己和鬱蘭兩人雖展露出了不錯的實力,但仍舊侷限於白玉京這個層次,未必就能應對的了那羣虎妖精心準備的伏殺。
這位龍妃到底是在幫誰?
沈儀可不記得自己和龍宮有什麼情分。
“還有那續魂之物……”
想起先前聽到的那句話,沈儀收回餘光,心緒有些飄忽不定。
雖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聽起來好像是有人要死了,需要借龍妃的寶物續命,再看那幾頭虎妖的態度,這將死之人的身份可不低啊。
若真是瀕死之際,是否代表着斬殺的難度會驟降?
而且那人擁有如此尊貴的身份,天資和實力總得佔一樣吧?
一時間,沈儀連假裝看舞的心思都沒有了。
藏於袖袍中的指尖輕捻,一縷白茫茫的氣息被其收入了銀鈴當中。
沒想到先前因爲謹慎之下的行爲,竟是能讓這凝丹境時使用的粗劣手段,到現在還能派上用場。
隨着虎妖的離去,大殿中的氣氛逐漸回暖,只是再也沒有人敢於起身提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碧海宗道子盤膝坐在桌後,心底也是嘆了口氣,略有幾分慶幸。
她並非蘇紅袖那般遇到強者就手癢的瘋子,雖然也想和西洪天驕們過過手,卻也不至於分不清輕重緩急。
這位身份神秘的青年出手,算是替她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至少有了這個岔子以後,雲河宗也沒心思再去質疑南洪七子如今的狀態了,請援之事還有得商量。
不過……這外面的修士,真的有些過於駭人了!
就拿這位神秘青年來說,對方剛剛展露出的實力,南洪七位道子當中,哪怕是最強的幾位,也難以望其項背。
等回了宗門,一定要認真回稟給師尊。
“林道友?”
“啊?”碧海宗道子終於回過神來,朝旁邊看去,點頭致謝道:“方纔有勞道友了。”
“沒……沒什麼,我也沒幫上什麼忙。”雲河宗道子勉強一笑,見對方心思完全不在此處,也只能心中微嘆一聲,至少在此時此刻,場間人的心思,又怎麼可能從那墨衫青年身上移開。
就在這時,先前的兩位黑背蛟龍侍衛卻是去而復返。
兩人快步走至主位下方,輕聲道:“龍妃想請您入殿一敘,若是您現在方便的話,這邊請。”
此言一出,本就心思各異的衆多修士妖魔,臉色又古怪了許多。
龍妃相邀本就是一種榮譽,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更何況是這般客氣的口吻,還帶着徵求的味道……怎麼聽着像是在邀請同境界的道友一般。
要知道,龍妃可是實力堪比合道境的存在,對於其他修士而言,稱一句仙凡兩別都不過分。
“……”
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的朝着主位看去。
卻不知道……
沈儀現在的心情並不比他們好多少。
本來打算找個藉口收一波妖魔壽元,沒收到也就罷了,現在還引起了一頭大妖的注意,簡直虧到姥姥家了。
他表面上看起來從容淡定,實則墨衫下的身軀早已緊繃,快速思索着如何才能從一頭合道境大妖手下脫身。
然而數遍自己所會的一切,即便把神嶽法和剛到手的鳳元道兵都算上,生機仍舊是那般微乎其微。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這龍妃的反應,從最開始的提醒開始,再到喚走白虎妖族,直至現在邀請自己,從頭到尾都透露着古怪。
沈儀甚至有種感覺,哪怕自己先前不出手,安安靜靜坐到最後,對方恐怕還是要派人過來邀請的。
以後得再多加小心一些才行……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走吧,正好也有些看膩了。”
沈儀輕點下頜,不緊不慢起身,隨後邁步朝着殿外走去。
如果龍妃真要動手,在這裡還是在她的殿中,其實都沒什麼區別。
橫豎都是一樣的結局,倒不如灑脫一點。
他這副姿態落入旁人眼裡,更是讓人坐實了他身份高貴的事實,以白玉京實力,得到合道境大妖的同輩認可……就連無量道皇宗這般背景怕是也做不到吧。
況且對方這明顯是早就習以爲常的樣子,大概率已經不是第一次成爲合道境巨擘的座上賓了。
……
玉山九十九層之上,乃是一座別緻的小樓。
宛如山巔的一枚白花,雅緻到了一種讓人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的程度。
沈儀跟隨着兩個黑背蛟侍衛緩緩走近閣樓。
就連剛纔那座大殿中,都有堪比三城的大妖存在,他本以爲自己或許能見到更多了不得的存在。
然而兩個黑背蛟侍衛止步於門前,伸手低聲道:“您請。”
然後又用目光制止了跟在後面的鬱蘭。
沈儀用眼神示意她安靜,隨即沉默入殿,卻是看見了一座空落落的小殿。
說是殿宇,實際更像是一方更大些的深閨,譬如主位那裡的寶座,說是一張珊瑚玉榻也不爲過。
整個殿中,除沈儀以外,連個伺候的婢女都沒有,僅有一道風姿綽約的身影,在雪白長裙的籠罩下,安靜的端坐在玉塌右側。
那些海中奇珍,佩在那女人的身上,竟是失了幾分奢華,讓人覺得她頗爲素雅。
俏麗面容自不必多言,兩枚潔白的龍角閃爍着微光,吸引着旁人的視線。
相較於柯十三的母族是蚌精,柯老七的母族是肉翼蠶蟲,這位祁家大爺的愛妃,居然也是一頭龍族。
沈儀沉默注視着這女人柔順青絲的尖端處,那微微盪漾開的紫色。
心裡莫名就出現了一族的名字。
東龍宮,紫髯白龍。
這一族,應該是除了南龍宮以外,和南陽宗淵源最深的一支龍族。
畢竟較真起來,上一個南陽宗應該就是滅在了她們和玄慶前輩的事情上面。
剎那間,沈儀心中的警惕深了許多。
然而下一刻,那女人淺淺笑着,略顯溫和的嗓音,卻是讓沈儀平靜的面容上,終於是掀起了一絲波瀾。
“沈宗主,不必拘謹,請坐。”
話音間,她輕輕拍向的地方,並非旁邊的桌椅,卻是那玉塌的左側:“莫要誤會,你身爲宗主,身份還要高於我,身居次位,總歸是有些不合適。”
“……”
沈儀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但先前的想法卻是得到了證實。
果然,這龍妃早就盯上自己了。
念及此處,他也不再遲疑,乾脆利落的走到那玉塌前,和那龍妃並肩而坐。
這女人對身份層次的看重,光是從那九十九層樓中就可窺一般,倒也符合現在的舉動。
不過,這還是沈儀第一次離一尊合道境巨擘如此近,甚至比當時和清月宗主同乘時還要近些,況且現在身旁之人還是一頭妖魔,難免心緒有些複雜。
這要是能將其斬殺,自己接下來的修行之路,不知道得有多順暢。
“你是覺得我有些勢利?”
龍妃又是嫣然一笑,在那成熟韻味的襯托下,頓時美豔的不可方物。
她很快收起笑容:“什麼身份的人,就做什麼身份的事情,和什麼身份的人打交道,互相警惕,各有顧慮,這樣纔不容易起亂子,這是你們南陽宗教給我的道理。”
“你很喜歡猜別人的心思?”沈儀側眸看去,眼中如古井無波。
這種被人看穿和戲耍的感覺,還有對未知的不安,真的讓他很抗拒。
“不止是心思,還有對味道的敏銳。”龍妃柔聲解釋道:“這是我紫髯白龍一族天生的本領……譬如你身上那淡淡的蛇女的血氣,還有黃煞毒龍……乃至於新鮮的琉璃青鳳的氣息。”
“我查探過寶花宗的事情,再加上這蛇女血氣,所以我知道你是南洪來的,其實無論你信不信,我沒有想要殺她,畢竟我與祁大並無夫妻之實,也不在乎他有多荒淫,只是不希望他在外面留下子嗣,影響我的計劃,所以故意嚇唬嚇唬她們而已。”
“琉璃青鳳一族我還算了解,族中天驕強者,並沒有樓外那一位,且我雖眼力粗淺,畢竟虛長几歲,能看出她身上的古怪,至少不是純粹的活物。”
“這會讓我想起水月商盟處,南陽宗主曾喚出過類似的青犀傀儡……恭喜沈宗主,制傀手段又有了精進。”
龍妃似乎很希望沈儀能放下警惕,乾脆利落的替其解釋了心中的疑惑。
但隨着她說的越多,沈儀那張白皙臉龐上蘊藏的殺機,哪怕極力掩飾,卻也愈發濃郁起來。
他從未想過,在南洪的外面,居然會有一尊合道境的強者,對自己達到了一種瞭如指掌的恐怖程度。
“你……”
龍妃頓了頓,終於無奈笑道:“罷了,今日請沈宗主過來,也不是爲了交友的,一則是想跟您道個歉……當初的事情,儘管父王已經與紫菱徹底斷去了父女關係,但終究乃是我東龍宮負了諸君,負了玄慶。”
沈儀本就不是輕信於人的性格。
何況是在對方無論是實力,還是掌握的消息,都遠超自己的情況下。
這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談話。
再加上玄慶的前車之鑑,他乾脆的掠過了這個話題:“龍妃可還有別的事情?”
“第二件事情就是,在通常情況下,祁大調不動一兵一卒,也請不動合道境的助力,只要南洪七子莫要過於招惹他,待我手中的事情辦完,自會將他喊回來。”
龍妃輕聲道:“故此,也請沈宗主稍微平息下怒火,不要在洪澤招惹太多事端,以我的身份,實在不便出面再去幫南洪七子什麼。”
對於境界相差極大的兩者而言。
這已經算得上是無比委婉的提醒了。
沈儀本應該感激涕零纔對。
但他只是略微擡眸,注視着龍妃的眼睛,認真詢問道:“請問龍妃,什麼事,辦多久?”
“執掌西龍宮。”
龍妃面對這年輕修士,竟是沒有半點輕視,彷彿真的將其當作了南陽宗主,而且不是現在的七子,更像是在面對當初盛極一時的七子:“在沒有足夠實力支撐的情況下,好心經常容易辦壞事。”
“我們希望,當初的事情不要再發生第二次。”
“至少……東龍宮應該有決定自家人該做什麼的權力,而不是眼睜睜看着旁人商議,連一句話都插不上。”
說到這裡,她緩緩起身,朝着樓外眺望而去:“哪怕敵不過那位尊貴的存在,再怎麼說,也要擁有掀起些風浪的力量,讓他想要向上面瞞住洪澤發生的事情時,需多費些心神。”
“言盡於此。”
龍妃回眸朝着沈儀看去:“今日交談之事,不會有六耳可知,望沈宗主也能守口如瓶……若是可以的話,最好也修身養性,收收您身上的殺氣,抱歉,我們比較忌諱這個。”
“那皓月霜虎一族,我已經與它們交代清楚,伱靜悄悄的離去,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宗主怎麼打算?”
面對龍妃的詢問,沈儀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就好,沈宗主,請。”
說着,龍妃俯身牽起沈儀的手掌,氣息拂動間,眼前的一切瞬間模糊起來。
“……”
待到沈儀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小樓外面。
面對着鬱蘭擔憂的目光。
他略微蹙眉,垂眸盯着手掌,隨即搓了搓指尖,倒不是在回味龍妃手掌的軟嫩。
雖然祁家老大現在帶兵侵入南洪,而自己請援請到了他愛妃的玉塌上,這件事情聽起來頗有些荒誕。
但現在的沈儀心思卻不在這上面,他只是對合道境的實力又有了新的理解。
對方或許也是在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洪澤到底有多兇險。
這位龍妃的所言所行,都帶着一種莫名的讓人信服的味道。
想必當初的玄慶前輩,也是因爲這樣,才踩進了這個深坑之中,畢竟誰會不喜歡一個能完全理解自己感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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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同樣的坑,南陽宗怎麼能踩第二次。
沈儀可不希望再過許多年後,仍舊是這位龍妃,牽着下一任南陽宗主的手,再次給對方道歉。
自己的事情,還是得自己來辦。
至於東龍宮想要執掌西宮,甚至說想要再把南宮也收入麾下,那是她們的事情。
念及此處,沈儀略微感受了一下銀鈴中那縷氣息。
這種面對合道境時的無力感,他不打算再體驗第二次了。
尋找渡四劫的妖族天驕人選這件事情,必須馬上提上日程。
沈儀沒有再回那大殿,而是乾脆利落的騰起,腳踏河浪,朝着水域之外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