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陽縣城外,五溪蠻人的殘兵垂頭喪氣的撤走。
蠻將藍光光側身回頭望去,城牆上有人在看着他們搬運族人屍體吃飯,拿着筷子指指點點,甚至能感到他們臉上的笑。
他們打贏了,不笑難不成還要哭嗎?
在先鋒大將盤自能設想當中,自然是進城吃肉喝酒搶女人,砍下漢將的頭顱,快活一陣。
結果反倒是他自己頭首分離,折了大半族人,現在衆人還餓着肚子。
蟄居深山的五溪蠻人,雖然彪悍,但沒有列陣的知識和素養,野戰只能是“戰則蜂至,敗則鳥竄”。
藍光光騎着戰馬,難不成大哥沙摩柯說的是對的,這幫新來的漢軍,戰力可不是以前劉表能夠比的了的!
城中只有五百人,便能擊潰己方兩千餘人,甚至還讓己方死傷過半!
若是他們趁着己方撤軍在來追擊,己方怕是又要損失慘重,可是城內的漢將就這樣放了他的俘虜,又放自己走,難道這就是傳說的禮?
藍光光搖搖頭,雖然聽說過“禮”,但從來沒有遇到過,今日算是漲了見識。
劉敏瞥了一眼身側的少將軍,若是此時下去,說不定就把外面的蠻兵全都給殺了,擴大戰果。
但少將軍就看着他們把屍體搬走,弄走傷兵,一絲動作都不做。
難不成用的是攻心之策?
殺人安人,先殺後安,只有把他們打服了,他們纔會真正的尊敬你,並且覺得你是強者,是值得他們的尊重的。
劉敏家中藏書不少,多是經學,但唯獨兵書沒有,甚至也未曾想過悉心研究。
儒家是忌言兵的,所謂軍旅之事,末之學也!
這類社團的代表人物有劉虞、劉焉父子以及劉表,他們幻想着以文取勝。
皆是擁兵自保,中立避戰,一味恃文,就覺得能夠成功,他們大多數接受的是周文王的文德思想,可是士人並不吃他們這套。
而另一類人則是企圖靠着武力解決一切,如董卓、李傕、郭汜、呂布等人,先後敗亡,早早退場。
關平由於頭腦中接受的儒家思想較少,又接受過辯證看待事物的思維。
用兵時主張大力使用權謀,作戰指導思想以用詐設奇作爲特色,自然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
關平所用的戰術之所以推崇詭詐善辯,目的是爲了奪取戰場上的主動權,實現“戰在我”的名言。
但在這一點上,曹老闆與關平是同道中人。
漢末以來,在兩漢佔據統治地位的經學由於不能適應現在干戈不息的社會需要,已經走向了衰微。
衆人的思想也都接收了離經叛道的洗禮,興起了對棄農經商,奢侈以及厚葬的批判,認爲如今應該以法爲本。
曹老闆博覽申不害、商鞅的法術,精通韓信、白起的奇策,相互結合起來,最爲推崇的孫子兵法。
二人在戰術上的運用如出一轍。
曹老闆在稱霸北方之前,也是一直以弱勝強,十分注重謀略,等到他成爲北方霸主之後,仍然是保持了這一特色,認爲戰爭的勝利,首先是廟勝,謀勝,謀功高於野戰等功績。
只是曹老闆在赤壁之戰前飄了,對於益州使者傲的不行,更沒有先爭取孫權,反而直接寫信逼迫他投降,結果遭到意想不到的慘敗。
他退回譙縣之前,迅速吸取赤壁之戰的教訓,重新回到了分化孫劉的思想上來,利用二袁的舊例。
達到緩之而後爭心生的思維,離間孫劉,慫恿孫劉兩家火併,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而此時的荊州就是一個火藥桶,荊州就這麼大點的地方,孫劉都想劃分爲自己的治下。
周瑜本來對於劉備就是想要幹掉他的思想,免得養虎爲患,對於劉備拿下荊南四郡心生不滿。
本該是兩家聯合作戰圍攻南郡,現在也不想讓劉備插手,而是選擇自己單幹,免得被劉備得了空子。
對於作戰思維的訓練,關平也是多回憶古往今來的大小戰例,平日裡研讀兵書,經常寫信向關羽討教,得到其父多年的戰場經驗的指導。
對於信息接收的程度上,關平自認爲整個大漢天下沒有人能夠超過他。
別看賈逵被其祖父口述十萬字的兵書,可十萬字的閱讀,在關平看來真的不算什麼。
黃帝、成湯、周武王皆是鹹用干鏚以濟世,顧殺人安人,殺之可也!
對於城外蠻兵的死傷,關平心中倒是沒有什麼波瀾,反而還能多吃幾口飯。
要是他們不死,那死的就是自己和自己的麾下了。
現在五溪蠻人還不是自家社團的小弟,只有先把他們打服了,才能更好的收攏他們當馬仔。
亂世,不就是這樣嘛,拳頭大就是硬道理,活着已經不易了,哪有時間去傷春悲秋?
藍光光率領殘兵後撤到水流之上,又差人把死亡的族人全都搬上船,先修整。
且讓麾下兒郎先插魚捕蚌蛤充飢,他帶領少數人乘快船去見大王。
五溪蠻人的造船技術並不是很發達,多是小船,如今的僅有的幾個大戰船,還是當初張羨帶着他們反叛的時候,送給他們,拿到手裡的,如今年頭也是不少了。
五溪蠻人的大首領洛比柯正在船中接受張幼景的勞軍,兩方的交情綿延兩代,只是張家一代與五溪先王平輩。
張幼景雖然不同意三哥不經過族長同意,就直接聯繫五溪蠻人的事情。
但事情已經做下,爲了張家的利益,他不得不參與其中。
“張叔父不必憂心,我麾下大將盤自能勇猛無敵,攻破小小益陽,不在話下,毫不誇口的說,興許今晚便能讓叔父瞧見那漢將的首級。”
“大首領所言在理。”張幼景並沒有託大。
五溪大首領猛地的灌了一口酒,對於叫張幼景叔父並不在乎。
渠帥大多接受過漢人的文化薰陶,曉得他們喜歡講禮,說話不要粗鄙,就能從他們那裡拿到更多的好處。
張幼景並沒有多說什麼,心中則是不希望關平死在益陽縣的,否則事態一旦擴大,那可就不是張家能夠控制得住得了。
劉關張三兄弟情義天下皆知,若是當世名將關羽的嫡子身死,不光是關羽要發火,就連劉備也不會阻攔的。
到頭來,五溪蠻人敗了往深山裡一貓,承接後果的可是臨湘縣的張家人。
沙摩柯此時坐在角落裡,聽着大首領的話,暗自嘆息,劉備他連曹操的百萬大軍都能打敗,絕不是前州牧劉表能夠相比的。
他們的士卒頗爲精悍,反觀己方族人全是恃勇而戰,沒有一點章法,絕對不會是他們的對手的。
到時候吃虧的可是自家族人,大首領他爲何就不會相信,非要往鐵板上踢一踢呢?
可惜自己只是個小首領,人微言輕,就算是有些人聽從自己的,但這種事情,大首領絕不會聽從自己的諫言。
“報,大王,藍光光回來了。”有蠻兵士卒跑進船內大聲喊了一句。
“哦,快讓他進來。”首領洛比柯放下酒樽,對着張幼景哈哈大笑道:“叔父且看,定是我的族人把關平小兒的首級送來了。”
在洛比柯看來,定是前來送捷報的。
張幼景當即心下一驚,放下酒樽,急忙往外看去,只見一蠻將當真是提着首級進來的。
事情當真到了一發不可收的地步,怎麼就偏偏往自己所想到的最壞一面去發展。
若是連綿戰事,張家也會受到損傷,關平一死,大事休矣!
張幼景捏着酒樽,面上不見一絲笑容。
藍光光進來,便跪伏在地。
五溪蠻王洛比柯見到藍光光如此行徑,眉頭一皺,覺得事情稟不是如同自己想象的那般簡單。
張幼景瞧見跪在地上的蠻將,定了定神,興許事情出現了轉機?
沙摩柯放下酒樽,瞧着自己的小弟,思索他這般動作是何?
“藍光光,你拿的是誰的頭顱?”
蠻將藍光光這才擡起頭,向着大首領行禮道:
“回大王的話,此頭乃是盤自能的頭顱,他被漢將斬殺,又被漢將把頭送回了。”
藍光光的話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洛比柯猛地的站起來,盤自能的勇武他是清楚的,怎麼會被漢將斬殺?
張幼景頓時就鬆了一口氣,不是關平的就好,可益陽縣明明只有五百人,關平他怎麼就把蠻將給斬了?
沙摩柯也是站起身來,走向一旁,提起盤自能的頭顱,仔細觀看。
“回大王,長沙郡太守第一猛將邢道榮單騎出城挑戰,先是斬殺了雷桔柚,後盤自能他親自上前挑戰,趁機砍斷吊橋繩索,趁機領兵衝城。
我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的瞧着上千族人進了城,結果城門被關上。
只聽得裡面喊殺聲震天,最後關平送出來了幾百具屍體以及數百名俘虜。
他說:爾等若是賠禮道歉,你我兩家便也能和平相處,到時候大家可以一起塞龍舟,吃糉子,紀念三閭大夫!
若是爾等再敢無故犯境,那就不是給你們一個小小的教訓,後果自負!
言罷就命令麾下士卒插傷我們的族人,放族人回來。
我本以爲他們會趁着我收攏屍體以及照顧傷兵撤退的時候追上來,但他們並沒有如此做。
我也問過進城的士卒了,他們是被箭矢所殺傷,後面漢軍的長矛慢慢挺進,族人皆是不敵,跪地請降,才留下性命!”
聽完藍光光的敘述,船上的衆多大小首領面色有些不善,一掃方纔喝酒吃肉暢飲的歡快感。
“益陽縣當真是有五百士卒?”
洛比柯轉頭看向一旁張幼景,眼裡含着怒氣。
五百人就把他的精兵猛將打的落花流水?
這怎麼可能!
張幼景自是不慌,淡然一笑:“好叫大首領知曉,自是有五百老卒,聽聞他新招收了五百新卒。
這種事也是提前告知大首領,只是沒有料到關平他能以少勝多,果然名不虛傳,有些棘手!”
以少擊多的事情,三兄弟社團這些年就沒少幹。
至於五百新招收的士卒,衆人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洛比柯他覺得自己面上掛不住了。
方纔還在吹噓麾下士卒是如何的勇猛,定會砍了關平的頭顱來給張幼景看。
結果部下遭到反殺,不僅損兵折將,連帶被寄予厚望的先鋒大將的頭顱竟然漢將砍了,並且派自己人送回來了。
“大王,盤自能的頭顱是死後被砍下的。”
沙摩柯放下族人的頭顱,心中也是驚訝,盤自能的勇武自是不弱,再加之先鋒兵更是個個悍勇,怎麼就折損過半!
進入的可是千餘人,就算被箭矢射的失了陣腳,他們爲何就沒有組織突圍,反倒是投降了?
關平此子倒是有些本事,他們不愧是能夠以弱勝強,擊潰了曹操百萬大軍的勢力,當真是不好惹。
沙摩柯行禮道:“大王,莫不如我等兩家和好,且退兵。
既然突襲未成,劉備他自是接到消息,定會趕來,若是經歷大戰,我等斷然不是對手,莫不如等到他們與曹操相爭,我們再從中取利。”
“哼,沙摩柯也會怕了?”
另一個首領鍾自雷跳出來嚷嚷道:“我等被殺了族人,就這樣撤兵,要如何對大家交代?”
“此事是我等先作亂犯境,長沙郡太守關平他送回我族人的屍首,又未曾殺害俘虜,讓藍光光的殘兵安全退走,已經算是禮了。
若是我等在興兵,到時候戰事能否結束,就不是由我們說的算了。”
沙摩柯又勸了一句,大家要認清形勢,他們兵峰正盛,可不是咱們能比的了的。
就說漢軍的弓弩箭矢,就這兩萬士卒當中,又有多少人能有鐵箭,而且大多還是用的銅箭簇,無法與漢軍相媲美。
張幼景更是一言不發,此時戰與不戰不是張家能夠決定的了。
那就看看大首領洛比柯,他是否想要興兵報仇,還是夾着尾巴乖乖滾回五溪蠻人。
不過通過這一結果,張幼景倒是不擔心關平會死在益陽縣了。
沙摩柯憑藉勇武還是有不少佩服他小首領的,只不過在這船上依舊是少數派。
雙方開始發生爭吵,如今族人被殺,我等就不報仇,一定要用關平的頭顱拿來祭祀死去的族人。
五溪蠻人的大首領洛比柯瞧着兩方爭吵,又瞧着冷眼旁觀的張家人,伸手攥拳,示意都別吵了,直接開口問道:
“藍光光,你覺得是要發兵益陽縣,還是要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