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此事，到此爲止
四守星。
李玄霆回到老宅的庭院，庭院坐落在一片翠綠中，四周被高聳的圍牆環繞，彷彿世俗外的淨土，靜謐而幽遠，牆頭爬滿了藤蔓。
倘若從高空俯瞰，會發現整座李家老宅，坐落在白玉京三十里內。
而無論是天市城，還是太微、紫微，都矗立在白玉京百里開外的地界。
獨自在外建立基地，這是諸方道場、巨企商盟，也不可能獲批的權限。
“二叔，你回來了。”
李玄霆步入庭院深處，一汪池塘內漂浮着幾片碧綠荷葉，單薄的身影擡手。
那是一個長相和李玄霆酷似的年輕男子，也是薄脣丹鳳眼，面容比之女人還要陰柔秀美，眼睛宛如秋日的清泉，清澈明亮。
看到他的身影，李玄霆眉眼間彷彿天生的暴戾恣睢逐漸柔和。
“應天，你怎麼出來了？”李玄霆語氣柔和。
這代李家嫡長子，李應天笑道：“感覺二叔你這趟出行不會順利，所以出來接下伱。”
李玄霆無言，換別人說這句話，哪怕是李家子弟，此時也得是斷手斷腿的懲戒。
可眼前的年輕人，對他而言是世間僅有的幾個只要提出要求，他都會盡量滿足的人。
“去晚了。”李玄霆皺眉道，“莊不同脫離了我們的計劃，我到時他已經開始破關，他師父隋滄海也守在那，當時的情況我出手也沒用。”
李應天懶洋洋道：“二叔你上次不還說有人工智能的實時監測，不會出問題嗎？”
李玄霆沉默了會，凝重道：“我又調了莊不同的身體數據，他若要衝關，必會將身體調整至巔峰，但這段時日那邊傳來的數據並沒有問題，我懷疑要麼他本人早已有所警覺，要麼夢神系統內部出現了問題。”
李應天絲毫不意外：“有意外很正常，這天下哪有算無遺策的人，即使是當年的姬帥據說也在那些異位面統合體身上吃了不少教訓。”
李玄霆關切道：“你的身體最近如何了？”
“老樣子。”
李玄霆沉默片刻：“我過段時間再帶你去趟白玉京。”
李應天搖頭道：“這是飲鴆止渴，我身上的毛病，本來就是這些傢伙的詛咒。”
李玄霆眉宇被陰霾籠罩，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忽然道：“若是當年老祖宗再自私一些，截留部分海拉的本源核心，你和歷代先輩，也許就不必活的如此痛苦了。”
李應天笑道：“估計在幾位老祖宗眼裡，這也算是對後世子孫的一種防護措施，免得某些人日子過得太安生，生出不該有的念頭。”
世人只知六大家族高高在上，常年隱居聯邦幕後，卻不知六家歷代嫡系子弟，不僅傳承艱難，且大半都會夭折半途。
這種情況下，即使家族血脈優秀，大師不絕，也無力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同時，還確保了六大家族歷代子孫，都不得不將主要注意力放在瞭解決心靈海洋深處的麻煩上，以圖解決家族血脈傳承的問題。
因爲這一切的源頭，就是那幾位荒野邪神對當年七帥的詛咒。
李玄霆眉眼陰翳道：“海拉還是拒絕了與我們溝通，看來就和族中記載的一樣，祂們不會和六大家族的人做交易。”
“很正常，家族萬年來並非沒有嘗試。”
“那就按原計劃，以莊不同的屍體爲媒介，反向鎖定海拉。”李玄霆冰冷道，“我已經通知委辦人，爭取今晚就宣告莊不同的死刑。”
李應天嘆氣道：“二叔，不該這樣的，當年本就是李家的失誤，才讓莊不同被海拉纏上。”
李玄霆在這件事上毫無讓步，寒聲道：
“李家歷代爲了守護聯邦死了多少人？李家能死，外人死不得？這件事你不用管，大不了事後給予莊不同的身邊人一些補償。”
“而且莊不同和海拉深度綁定，怕是已經被立爲了道標之一，爲了防止海拉本體復甦，莊不同本就沒有任何活路！”
李應天幽然長嘆。
二叔最後一句話沒有說錯。
與那些存在間的任何交流，都將伴隨着致命的代價。
……
……
“人身天地道場？”
莊不同陷入了思索。
作爲大師的弟子，他對這個特殊的詞彙再瞭解不過。
古語中，道場特指成道之地。
而現今，這個詞被用來描繪強調大師的強大。
天人大師之所以強大，因爲他們的心神蛻變到了能夠與天地宇宙靈性溝通，乃至於強行驅使、駕馭的地步。
也既是所謂的法理。
他們無論身處何處，天地宇宙靈性懾服，都會自行匯聚在他們周圍，形成獨特的法域，也即是人身天地道場。
“老師沒有看錯？”
莊不同沉聲道，
“我第六限初破，還未沉澱完成，但所料不差，第六限的饋贈除了體魄的整體提升外，主要在於打破心靈與外界的束縛。破開六限者，恐怕即便是在四守星外，也能凝聚類似心電的產物。”
隋滄海沉吟，他的精神意識仔仔細細掃過季驚秋的體魄內外，這對大師而言輕而易舉。
“好小子，這小子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後天開鑿，體內氣象已有了人身天地的雛形。”
隋滄海目露驚異，又低語道，
“不對，不是天賦異稟，有後天開鑿的痕跡……不知是哪家的秘法。”
據他所知，能在鍛體和真種鑄就功體前，就主動改造體內筋骨血肉氣象的秘法，在這世間屈指可數。
他爲自家弟子解釋道：
“人身天地，以筋骨鑄雄奇山脈，經絡爲河道，血液沿形勢而下猶若川水滾滾，形成山川相融的小天地格局，最後是氣勁奔騰流經沿途座座竅穴氣府，最終歸於一處，如百川匯海。”
“這孩子體內氣象雖然粗糙不堪，可到底還是有了，這一步也被稱爲內天地雛形。”
“做到了這一步，就算打下了基礎，接下來就是要讓天地‘活’過來，在內天地銘刻法理，以自身心靈統合內天地，繼而讓人身內天地與外界大天地相呼應。內外呼應，即是人身天地道場。”
隋滄海娓娓道來。
說到這裡，他微頓道，
“通常而言，內天地的改造從上乘功體開始。尋常武者，更是要到神遊、枷鎖才能着手進行。”
“心相武者完成了肉身大一統，內天地大成，追求內外呼應，初步窺見法域之能。”
“至於此子……”
隋滄海忍不住伸出手，探了探少年身周那努力觸及體外一毫的法域雛形，嘖嘖稱奇。
“這雛形雖小到可以忽略，但他終究是做到了，等他日後踏入心相，最難的關隘推門可入。甚至……”隋滄海目露精光，“他或許能做到，心相前就提前掌握法域之力！”
莊不同油然道：“這孩子的才能果然遠在我之上。老師，他需要一個合適的領路人。”
面對季驚秋這樣的特殊案例，沒有一位大師會不心動，但這一瞬間，隋滄海還是失去了所有興致。
他凝望着面前的弟子，即使是這麼望着，也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惡意，彷彿要將他拉入深淵。
這就是與邪神爲伍的代價。
這些年，即使是他也只敢遠遠遙望，不敢過多接近。
一旦沾染過深，天人大師也會不可避免地墮入心靈荒野的泥沼，難以脫身。
就在這時。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莊不同莊先生，麻煩隨我們走一趟，有人要見你。”
隋滄海面色一沉，來的這麼快？！
可當他轉過頭，卻不由面色一怔，因爲來者並非他所想的淨靈司成員，後者是四守星的獨屬特殊部門，專門負責處理類似莊不同這樣的特殊人物。
這些人，是神廟的人。
……
……
此時的四守星上。
一場涉及莊不同未來去向的會議連夜開展。
在場的，都是諸方道場、公司商盟的代表，還有軍方以及政府的人。
“……據研究院最新數據顯示，深度指數還在持續上升，目前基本可以確認，編號03的異位面統合思念體已將莊不同確認爲了錨點座標，簡稱‘道標’。如放任指數繼續上漲，必將導致其本體出現甦醒跡象。”
“當前只有兩個解決辦法，徹底毀去莊不同的存在形式，或者由數位大師聯手壓制。”
“另外，我們懷疑和莊不同一起的那個叫季驚秋的年輕人，很有可能也被03盯上了。”
投影屏幕上，身着白色衣袍的眼鏡男子一絲不苟。
在彙報完以上情況後，他低頭看了眼腕錶，絲毫沒有給會議室內的諸位面子，道：
“你們有五分鐘的時間向我詢問細節，我很忙，沒空陪你們在這拉家常，說垃圾話。”
聽到這番“耿直”的話，在場不少人嘴角抽了抽，卻也對這位出身研究院的牧首席無可奈何。
“按照第二種辦法，能否徹底解決問題？”首座身披聯邦軍服的老人緩緩開口。
在他開口後，原本幾位想要開口的幾位代表都保持噤聲，以示對老人的尊敬。
在四守星上，勢力最大的不是諸方道場、公司，而是軍方與神廟。
而老人作爲四守星軍方的領袖，本身更是一位武道大師，名爲陸虎符。
“不行，只能短暫壓制，而且必須是三到四位大師一起出手。”牧首席冷冷道，“道標一旦確立，再無解除可能，除非那位主動放棄。”
讓夢魔海拉自主放棄好不容易確立的道標……
這個念頭在衆人腦海中一閃，就掠過了。
“諸位，對於一切願爲聯邦犧牲的武者，我們應該發自內心的尊敬，但很遺憾，我們必須慎重對待03統合體的麻煩，在這個問題上，六大家族都不會做出讓步，也沒有人比他們更有話語權。”
一位四十多歲，外表溫和儒雅的男人開口，輕嘆道，
“我代表李家爲聯邦即將失去這樣一位俊才表示惋惜，但我們必須對聯邦數千億子民負責。”
他並無武道修爲，但他的話即使是陸虎符也必須正視，因爲他是李家的委辦人，他坐在這說的每一個字，都代表着李家的意思。
聽出其中意味的諸位代表，在此刻保持了沉默。
雖然不理解李家爲何執意要莊不同死，但他們顯然不會爲了莊不同而和李家頂上。
不僅是因爲毫無利益相關，更是因爲莊不同的問題的確嚴重，且無法逆轉。
事實上，三十一年前，就已經有了要求儘快“解決”莊不同的聲音。
如果不是莊不同的老師隋滄海是四守星值守多年的老牌武道大師，多年來勞苦功高，一直在其中極力斡旋，再加上後續的某些特殊因素，莊不同根本活不到如今。
而現在莊不同繼續存在的最大意義已經達成，李家又願意出面爲莊不同的死背書，這自然是最好的結局。
在場諸位代表中，雖然有人心中惋惜，卻也遠沒到仗義執言，爲了莊不同不惜和李家鬥上一鬥的程度。
首座的陸虎符短暫沉默了幾秒，道：“我很喜歡這個小子，但既然沒有辦法，那就只能放棄了，他當年做下決定時，應該也預見到了今日的結局。”
“壓制的話……我記得是不能停的吧？上哪湊三四個大師，整天圍着這小子轉？六大家族嫡系的嫡系都沒這待遇。”
“支持陸上將的決定。”
“我也沒異議。”
陸虎符看向一旁，緩緩道：“宗教管理局的態度是什麼？”
周仲達作爲管理局代表出席了這次會議，此時聽到陸上將的詢問，豁然起身沉聲道：
“我只問一句，爲世人開路者，卻被我等直接放棄，後世人又該如何看我們？史書上又會怎麼寫？！”
衆人面色古井無波。
後世就算翻舊篇，那也是李家背書，關他們什麼事。
在場中，一位武道大師雙手抱臂，冷笑道：“某早就說了，借邪神之力攀登武道極限，本就是歧途！武道之路，靠的只有自己！”
“話不能這麼說。”有人搖頭，“那是因爲大宇宙規則與心靈海洋的規則還沒有嵌合，按原本推斷，第六限現世還需要百年，莊不同此舉是借邪神之力，推動我聯邦武道前行。”
“嗤，說再多，不還是依靠邪神之力？”
“你若要這麼說，萬年前那批先輩可都是踩着邪神的腦袋，一路披荊斬棘，開拓前路！”
“當年是因爲沒得選！”
“那你年輕時爲何沒破，是因爲沒得選，還是不行？”
眼看場面一度失控。
首座的陸虎符冷冷掃了衆人一圈，毫不遮掩的法域豁然覆蓋此間，帶着極具個人色彩的霸烈與灼熱。
陸虎符再次看向周仲達，嗓音低沉下來：“我問的，是管理局的態度，而不是你的態度。”
周仲達沉默片刻，低聲道：“管理局在此事上不表態。”
陸虎符頷首，又看向另一側，十分客氣道：“林老，神廟這邊有什麼看法和指示嗎？”
神廟這邊的代表，是一位老神祭，此時睡眼惺忪，似乎是被人硬生生從被窩裡擡了出來，送到這間會議室。
聽到陸虎符的問題，老人半眯着眼，臉上的皺紋彷彿更深了，蒼老而憤怒，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控訴：
“你們半夜將我這身半截入土的老東西擡到這，就是爲了給你們殘害一個不錯的年輕人吶喊助威？要不要我親手寫面錦旗送給你們？”
衆人面色微變，卻都偏過頭去，裝作聽不到，不與這老頭一般見識。
陸虎符苦笑道：“林老這是什麼話，我們也是沒得選。”
老人眼皮一垂：“別跟我說，你去和那姓莊的小子，和他的老師說。”
李家的委辦人忽然嚴肅道：“神廟在這個問題上，難道不該和六大家族站在同一個立場上？”
這番話，已經帶着些質問的意思。
但沒人會認爲這句話有問題。
因爲神廟體系的最高層，是四方神主。
而四方神主本就是當年七帥中的四位。
其中一位，就是昔年李帥。
老人眼皮都不擡，直接當沒聽見。
李家委辦人剛要繼續質問。
投影上一直在看戲的牧首席忽然插嘴道：“我個人覺得，莊不同的死還是挺可惜的。”
李家委辦人面色一沉：“難道牧首席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只是從感覺層面出發的同情可惜，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牧首席聳肩：“五分鐘到了，我匿了。”
下一刻，通訊直接被掐斷。
這時，陸虎符深深吸氣，閉眼後仰，沉默許久，嗓音沙啞道：
“既然如此，那我代表軍方做出最後決議，宣判莊不同……”
堪稱聒噪的廣場舞手機鈴聲突然大作，打斷了陸虎符的發言。
來自神廟的老祭司慢吞吞地拿出終端，瞅了眼，然後眼睛微微放大。
他眯着眼，貼近了仔細閱讀着上面的消息。
擡頭。
看向剛纔的李家委辦人，很認真地問道：
“你剛剛那番話，是代表李家哪個不孝子孫說的？麻煩給個名字，我好上門，代表李帥大耳刮子抽他。”
陸虎符心靈意識瞬間掃過林老終端上的消息，神色怔然，許久後緩緩吐了口氣，擲地有聲道：
“此事，今日起到此爲止，所有人不得再議。”
……
……
這一日。
四方神主現身神廟，頒下神旨。
【欲雙手託舉衆生者，當被衆生託舉】
所過之處，莫敢不從。
便是清源李家，也得低頭保持緘默。
只因其中一位神主，赫然等同於李帥在世。
此事，
到此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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