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廠長不知找山洞去辦公室幹嗎?”
“不知道。”
“他不是被醃了嗎?今天看他的精神挺好的,心情也不錯。一個大男人都被醃成了那樣,還能笑出來,真是奇怪。我以爲他來廠,肯定是神情頹喪、萎靡不振,想不到他笑得挺舒心的。”
“趙高不也是太監,人家也沒你想的那樣,太監只是跟老婆不能那一回事,跟精神有什麼影響?”
在茅廁里拉尿還停不住兩瓣嘴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跟着李山洞當學徒的小新和另一位跟小新年齡相仿的年輕人。
小新看到站在茅廁外面鐵青着臉的李山洞,拉褲褳的手一下僵住了,拉到一半的褲褳敞開着,褐色的內褲暴露在外頭,舌頭在嘴裡打了幾個輪迴,硬是憋出兩個字:“組長。” 然後低着頭邁開大步想開溜。
“小新。”
“組長,這不是我說的,是我聽別人說的,我只不過是嘴爛……”小新重重地往自己的嘴巴甩,把還沒說完的話甩沒了。
“實話實說,這話從哪來的?都有誰知道?這樣的話傳多久了?”
小新怯怯地看着李山洞,不知該如何回答李山洞的話。這樣的消息全廠裡都知道,不,是全縣城都知道。說真的,怕李山洞承受不了;說假的,一時半會兒的,又該找什麼樣的理由來搪呢?如果說出謊言,只是一時地安慰得了,也不是長久之計,哎!
“小新,知道什麼就說什麼?我不怪你。”
“廠裡——全——知道。”小新覺得說出的話像只炮堆裡嗡嗡飛着的蚊子,連自己都聽不清,但在李山洞那裡,比巨雷還要大,還要響,直震得他心都快碎裂掉。
李山洞愣愣地站着,思維正常的頭腦一下子變得混亂不已。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灸烤着大地,也炙烤着站在庭院裡頭腦混亂的李山洞。
廠裡的機器在小新走後不久,停止了它們單一又巨大地鳴叫,廠裡的工人個個脫掉穿在身上的工作制服,換上乾淨的衣服。像一羣剛從籠裡幽禁而被人放飛的鳥兒一樣朝廠門口涌去。
男人吹着口哨,帶給下班後心靈的輕鬆和靈魂的愉悅,騎着自行車。女人則穿上五顏六色的裙子,踩着高跟鞋,肩上挎着紅橙藍綠自縫的布包,說說笑笑地走向廠門口。
“李組長,不回嗎?”廠門口的一位保安人員,挨間檢查完了車間,走向廁所撒了泡尿,吹着口哨,紮了扎褲腰帶。從李山洞的面前走過。
走了兩步,他突然停止前行的腳步,轉過頭,撮着嘴巴,看了愣着不動的李山洞,好奇地問:“李組長,下班了,不回家?”
李山洞推着車子,腦子裡滿是小新說過的話,他想起了在路上時人們看他的眼神,想起了村民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情景,想起了莫廠長今早怪異的關懷,還有怪異的嘮家常話題。想起了小雨那哀怨的眼神,想起了今早同事們複雜的眼光和神情……
廠裡一切不同於往日的變化,在他心裡一閃而過的疑惑,此時都一一有了答案。
想起了妻子每次從洗澡間裡出來時,眼睛都是紅腫的。每次問起,妻子總是淡淡地說是洗澡時眼睛不小心被水浸到的,還有兩個女兒從學校回來,總是悽婉又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
所有這些都像放電影一樣串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畫面,這樣的畫面不是讓人一飽眼福,過目不忘的畫面,而是心神不寧,六神無主的畫面。
所有人們異樣的眼光,反常的議論,熱情的關懷,都成了莫大的諷刺,他覺得所有認識他的人,不認識他的人,都是騙子,包括張蘭停,這麼大的事竟一點兒也不哼聲。他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他。
有幾次因過度的悲傷和憤怒,幾度騎車撞到路邊的大樹杆上,摔倒,同時也引來同村人的憐憫,面對別人的憐憫,李山洞心裡沒有一絲的輕鬆感,反而是覺得別人的憐憫全是在一種無形的譏諷。
“走開呀,誰讓你扶。”李山洞想用這種歇息底裡地拒絕來發泄心中的憤怒,但相反,他每次地叫喊完後,看着無端被自己罵的人流露出一種比他更憤怒和無奈的表情,心裡後悔的同時,鬱結的情緒沒有得到一點兒的緩解。反而像一堵厚厚地牆硬塞在心中,讓他喘息都有點困難的感覺。
李山洞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在廚房裡忙碌的張蘭停,心裡憤怒像不由得像火山一樣爆發,他覺得自己現在所受的流言蜚語、窩囊、憋屈全是張蘭停引起的。
假如自己不是代替她去結紮這件事,今天傳得比沸水還鬧騰的流言就不會存在。假如當初張蘭停聽自己勸阻,不要把李希望抱回家,等上戶口後,才抱回來就不會存在這樣的事。
假如張蘭停當初答應自己,把二女兒青花送出去給人養……太多的假如都已不復存,事實就擺在眼前。
他瞪大雙眼,站在門口邊,看着張蘭停,腦海裡又浮出李三勇那張刀削臉,從沒有產生懷疑的他,心裡有了一種陰暗的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