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律師幕後勢力的反撲,一時之間還看不到,他們自然不會坐等,該做什麼照做,理查德和約克去過糖業協會和甘蔗園主協會,明天準備去太古看中的位於曼薩尼亞南郊的那塊甘蔗園實地考察。
那片區域雖然在古巴南部的半島上,風光卻一點也不旖旎,因爲位於臺地邊緣的緣故,可以說有些惡劣,然而當地富含鉀肥的土壤,正是種植甘蔗最好的土壤之一。
如果不考慮幾年後的政局變幻,這塊地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黃金寶地,不要說約克,連理查德和林海也垂涎欲滴。
現在經過這場突如其來,又被自己這方暴力破解的變故,理查德和約克都有些相信林海對古巴未來的悲觀看法,這次考察也只不過是照顧古巴某些要人的臉面,順便安撫他們自己鬱悶的心靈罷了。
他們決定把所有保鏢留給同樣準備外出的林海,林海投桃報李,晚餐後撥打了關塔那摩海軍基地的電話。
次日清晨,林海等人剛剛用過早餐,一架美軍的水上飛機大搖大擺降落在莊園背後的阿爾門達雷斯河上,下來一支全副武裝的美軍小隊,帶隊的是一個美軍少尉。
和林海打過招呼,少尉帶着小隊,保護着理查德二人離開莊園,林海在前,奧黛麗牽着仍然有些惶恐不安的露西亞在後,在松本和多達十幾名保鏢的護送下,開着五輛吉普車,魚貫而出。
車隊快速穿過人流擁擠的老哈瓦那城區,這次林海和奧黛麗看向外面的目光就有些複雜了。
“這個國家很美麗,人民也很淳樸,可他們爲何要敵視我們呢?”奧黛麗把露西亞的小腦袋摟在懷裡,有些委屈地說道。
“你覺得他們生活得如何?”林海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提了個問題。
“我看下來,他們應該挺快樂的啊。”
奧黛麗說的沒錯,南美洲居民即使生活條件再差,對生活的態度一向樂觀,就像後世聖保羅貧民窟的居民,即使幾無立錐之地,仍然歡快地踢着足球,跳着桑巴。
他們對殖民者,對康姆內森,對種種外來勢力,態度都差不多,並不熱情也並不盲目排外,因爲他們本身就是混血兒,是各人種、各勢力、各思潮交融的結果。
“他們的確很快樂,無論貧窮還是富裕,生活總要繼續的,不是嗎?”林海笑着揉揉露西亞乾澀的頭髮,“可總有一部分人,想要得到更多,然而他們勢單力薄,支持者很少,因此,他們不得不用各種所謂的思想,蠱惑佔據多數的平和的人羣,同時,他們必須豎立起一個敵人,哪怕這個敵人根本就不存在。”
“我們就成爲了這個敵人?”奧黛麗睜大眼睛。
“嗯。”
“可美國人從西班牙手裡解放了他們啊。”奧黛麗不解道。
“解放者可以變成別有用心的陰謀者,在我祖國的歷史上,這樣的事例有很多。”林海嘲諷道,“事實上,美國人的確是有目的的,他們希望能夠保有在加勒比地區的戰略優勢,而經濟利益只不過是附屬品。”
“可世界不就是這樣嗎?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總是爲了利益,哪怕價值觀或者信仰,也同樣可以歸入利益的範疇。”奧黛麗喃喃道。
林海詫異地看着她,沒想到她的見識竟然也如此深遠。
“我說錯什麼了嗎?”奧黛麗羞澀地低頭。
“沒有,你說得很有道理,甚至超過了很多政治家。”林海誇讚道。
在兩人的閒聊中,車隊開出大哈瓦那城,沿着加勒比海岸,朝東方行去,大概半個小時後,接近了他們的目的地,一座名爲柯西瑪爾的小漁村。
漁村不大,三十幾棟木屋散步在岸邊的高地上,最爲顯目的是有着長長木棧橋的碼頭,稀稀落落停靠着幾艘小型手劃木漁船,碼頭後面的小山坡上,是一座面朝大海的小酒館,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跌跌撞撞撞開兩扇裝着彈簧的矮木門出來,罵罵咧咧地走向不遠處的漁村。
車隊就在酒館下面的平地上停下,下車後,林海很正式地對奧黛麗說道:“艾達,我得提醒你,我們即將見到的不止是一名記者、作家,他還是一個酗酒的暴躁老頭,一個好色的下流之徒。”
“我不是有你嘛,你會保護我的,對吧。”奧黛麗右手摟着露西亞,大方地把左手交到林海的右手中,“帶我上去,我的騎士。”
推開兩扇仍在搖擺的木門,松本第一個進入酒吧,林海三人隨後進去。
因爲上午的緣故,酒吧內顧客不是很多,靠門的櫃檯後面站着胖乎乎的老闆,而靠窗的最好位置上,背對着門,坐着一個魁梧的男子,正眺望着下方的港口和大海。
“幾位,請坐,要來些什麼?”老闆撐着櫃檯,好奇地打量這一個奇怪的組合,東方人,歐洲人,還有混血兒。
“我們找海明威先生。”林海說道。
“哦,他就在那裡。”老闆指着那個魁梧男子說道。
“謝謝,等會我們入座後你可以過來點餐。”林海微笑着謝過,帶着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走向那處餐桌,松本則直接貼着櫃檯站着,看似隨意地四下打量。
當他們轉到男子對面時,他的容貌全部顯露出來,偏肥的長方臉,一臉的絡腮鬍子毫無修飾,眼窩深陷,嘴脣有些浮腫,看上去他精神不是很好。
“是海明威先生嗎?”林海客氣地詢問道。
男子早就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此時微微點頭,目光掃過林海,露西亞,在奧黛麗臉上停留了會,喉嚨沙啞道:“是我,請問你們?”
“我是來自美國的林,這是我女友奧黛麗,這是露西亞。”林海介紹了自己三人,沒等他邀請,就替兩位女士拉開了椅子,自己也隨之坐了下來。
海明威眉頭一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異笑聲:“我知道你是誰了,剛剛從法庭上下來的那位億萬富翁。”
“或許是吧。”林海苦笑下,“我只能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無論官司還是金錢。”
“有錢人總是有時間去思考更多,所以他們很快就會厭倦金錢,豪宅,甚至女人,或許只有大麻和炮火才能讓他們找到一絲興奮。”海明威的話非常尖刻,口音極其古怪,並不是很像他家鄉芝加哥的口音,太平洋集團有芝加哥員工,林海聽出來他們並不一致。
“我應該還沒有達到你所說的境界。”林海當着他面親吻了下奧黛麗的左手手背,給她和露西亞倒了兩杯檸檬水,然後坐下來微笑着看着他,就當沒有聽到他那毫不掩飾的嘲諷,如老朋友般自然地展開話題。
“那麼你呢,海明威先生,你在這裡是在思考人生,還是思考下一部作品,對了,來古巴之前,我在亞特蘭大買了你的那部《渡河入林》。”
“他們都在瘋狂批評和辱罵那部小說,你覺得怎麼樣?”海明威的目光從奧黛麗臉上轉回來,炯炯盯着林海,關切道。
《渡河入林》是海明威於去年剛剛出版的小說,書名來自於南北戰爭時期南軍名將傑克遜(也就是亞特蘭大郊外石山公園上的雕像之一,綽號石牆)臨死前所說的話,“讓我們淌水過河,到樹蔭下休息”,小說描寫了參加過二戰的軍官回到威尼斯當年戰鬥過的地方,發生的一段追懷與激情交織的故事。
其實這寫的就是海明威本人的經歷與體驗,他在1949年回到威尼斯,與當地一名酒館招待女郎發生了一段不倫之戀。
小說出版後,飽受批評和指責,所有人都表示失望,他們並沒有看到創新,只看到庸俗不堪的語言,頹廢甚至下流的主人公。
林海也是如此,這部小說他只翻閱了不到五分之一,就扔在了阿爾特莫爾酒店套房的沙發上,退房時也沒有帶走。
不過他自然不能這麼說,“可能他們對你的期望太高,所以失望也就越大,而對我這樣的純新人來說,看你的小說就像身臨其境,我能感受到主人公無時無刻懷有的莫名失落,還有內心深處掙扎着的絕望和悲傷。”
海明威眼睛發亮,咧嘴笑了,舉起杯子,這才發現林海還沒有任何酒水,他拍着橡木桌子,大聲叫道:“老比爾,上一杯莫吉托。”
“這位美麗的女士,請問你要同樣來一杯嗎?”他殷勤地詢問奧黛麗,奧黛麗禮貌地笑下,搖頭,低頭繼續和露西亞小聲說話。
胖老闆拿過來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裡面裝滿了有些渾濁的朗姆酒,塞滿了綠色的薄荷葉,又加了冰塊和青檸片。
古巴盛產甘蔗,自然也盛產以甘蔗蜜糖爲原料的朗姆酒,這種本來只是中下層人士喝的酒因爲加勒比海盜的傳說而揚名天下,這幾年逐漸爲崇尚原始的歐美上層所喜愛。
林海舉起杯子同海明威幹了下,喝了一小口,甜潤醇香,口味不錯,至少比威士忌的口感好上很多。
喝過酒之後,海明威情緒高漲很多,說話也不再像剛開始那般尖刻,熱烈地同林海討論着他記憶中的香江。
1941年,海明威被他的第三任妻子瑪莎拉着遠渡重洋來到香江,作爲戰地記者準備進入內地採訪華夏的抗張,飽受折磨的海上旅程後,他們在尚未被日軍侵佔的香江受到了熱烈歡迎。
瑪莎獨自坐着飛機穿越日軍飛機和高射炮組成的封鎖線,抵達山城,開始她對華夏抗戰的報道,而貪圖享樂的海明威則留在香江,居住在香江大酒店的豪華套房內,每日裡出席酒會和舞會,或者在擔任過中山先生保鏢的英國人科恩的陪同下,前往西貢的山區打獵。
因此,海明威對香江的印象非常不錯,喋喋不休地同林海討論着很多話題,香江大酒店最爲出名的蛋撻的口味,半島有名的三層塔下午茶的吃法,以及灣仔百樂門舞廳裡滬上舞女的舞技和容貌。
林海一邊敷衍,一邊偷偷觀察奧黛麗,還好,她保持着禮貌的微笑,注意力似乎完全在謹慎的露西亞身上。
海明威沒有提及自己後來的內地之行,在瑪莎的回憶錄中,這段華夏內地之行給他們倆個留下了永世難忘的不良回憶,主要是因爲落後的生活方式讓他們無法忍受,而這段東亞之行,也是兩人最後的共同旅行,回到巴黎後,兩人就離婚了。
“你是漁夫出身,我對你的經歷很感興趣,因爲我也想做一名漁夫,能釣起馬林魚的那種。”談及林海的履歷時,海明威說道。
林海稍稍談及了自己在海上的生涯,談到捕撈金槍魚和太平洋鰲龍蝦,也談到遇到虎鯊幸運成爲朋友,海明威聽到最後,激動地用金屬勺子敲擊起玻璃杯來,口中哼唱着西班牙語歌曲。
“這是西班牙船歌,由水手們傳唱至今,鼓舞着我們走向大海,走向這片神秘的新天地。”他興奮地叫道,“或許,你可以帶我去海里捕捉真正的大馬林魚,船長先生!我的保利娜就停在碼頭上,白色的那艘最漂亮的,看見了吧。”
保利娜其實是他第一個妻子的名字,被他用來命名了自己的小漁船,海明威對女性的不尊重是出了名的,就如他用第二個妻子的名字爲題,寫了一首不時在其他女性面前詠唱的淫詩。
這一點很讓林海不以爲然。
他自然不樂意陪着這個糟老頭子去海里,陪着奧黛麗曬曬太陽,吹吹海風,喝喝冰水不要太棒,於是他轉移話題道:“我有個小建議,你爲何不寫一部描寫大海,漁船和漁夫的小說呢?”
海明威猛拍桌面,大聲笑道:“你說得太對了,我腦海中一直有一個朦朧的影子,他每天都在對我說着他在海上的故事,然而我再怎麼用心傾聽也聽不清,不過,自從聽了你講的故事後,這個人的容貌和聲音就漸漸清晰了。”
林海目瞪口大:“那個人不會很年輕吧?”
“不,不,那是個老頭,比我,比比爾還要老很多。”海明威連連搖頭,眯着眼看着遠方海面上飄過的帆影,“他已經太久沒有漁獲了,然後有一天他獨自一人出海,終於捕撈到一條几百磅的大馬林魚,現在他在發愁,該怎麼回到碼頭......”
大家都沒有說話,靜靜想象着那幕場景,清涼的海風從打開的窗戶裡吹進來,撩動着奧黛麗的長髮,林海也眯起眼,感受着空氣中淡淡的美好氣息。
“抱歉,我走神了。”過了好久,海明威回過神來。
“我們也走神了,你的故事太有意思了,能讓人進入一種神奇的狀態中去。”林海稱讚道,“對了,海明威先生,我在好萊塢有一家電影公司,我想請問下,你已經出版的幾部小說的電影版權現在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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