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看着穆蓮生行了禮,六塊玉牌很隨意的拎在手中,隨着敞袖滑落,僅餘絲帶在袖口外微微飄動。
他的確行動緩慢,然而更顯氣定神閒,彷彿在他心中,此番通過皆在意料之中。
他雖有着雪陵人與生俱來的清傲之氣,卻並不孤高自詡,就那麼悠然而淡定,任風拂起衣袂,頗有仙姿。
似是感覺到有人在關注自己,擡了眸子,衝洛雯兒微勾了脣角,動作細微得稍縱即逝,然而恬淡中別有一番俊逸風流。就像一幅極淡極淡的水墨畫,初時僅是匆匆一瞥,因色彩不甚濃烈而忽略,卻總有那麼一筆兩筆的線條吸引了你的注意,於是不覺回首,細細打量,於是更見高妙。
洛雯兒正如欣賞一幅畫一般的看着穆蓮生,卻聽評判席上傳來一名男子激越的話語:“這瓶‘月上柳梢’我之所以用沉香木代替花梨木,是因爲……”
“住口!”乾家老頭很沒有風度的拍了桌子。
也便難怪他激動,這又是一段與王家有關的風流韻事。一位妃子與乾家的調香師有了私情,而這位調香師此前爲王后調製了一品香,名爲“冠絕京華”,裡面就有一味花梨木。這個妃子非常喜歡這品香,便要調香師爲自己同樣調製,卻又酸溜溜的暗示,她與王后地位不同,也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於是調香師便將花梨木換了沉香木。二者氣味極其相近,但因爲二人的私情,便命名爲“月上柳梢”。後來私情被揭穿,雖皆處以極刑,這品香倒留了下來,竟是取代了“冠絕京華”。只不過後來有人認爲這事畢竟不夠光彩,又將沉香木換做了花梨木,然而今天……
不能不說,幾乎每一品名香後面都有一段傳奇般的故事,皆是她從書局裡的藏書發現的,當時看得是津津有味。而眼下見乾家老頭氣得鬍子直翹,也覺得有趣。
話說調香師不僅要求手藝高超,亦要樣貌過人,再加上常年於香氣中薰陶,家傳的教養,自身的提升,可謂個頂個是人中龍鳳。尤其是男人在投入做某事的時候乃是最爲迷人,而香品一向供應宮廷貴族,使用者又多是女子,更多是閨中寂寞,所以有些事情自是難以避免了。
可是各大調香世家似乎沒有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依舊在恪守着“傳男不傳女”,莫非是想利用這等韻事來擴大聲譽?
而前面那位年輕人雖然被拍了桌子,兀自喋喋不休。
乾家老頭氣急,竟將手邊玉牌抓起丟向此人。
他就手接住,連連道謝。
亦多虧了段玉舟對她進行的腦補,洛雯兒認出此人就是去年險些打敗穆家奪得魁首的烏蘭國人藍效昕,不過因爲在最後一刻桂冠易主,於是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了,卻不知今年怎麼又來了。
方纔她與段玉舟在前面與評委爭論,但是她也沒有忽略場中的動靜。當時她看到藍效昕已經捧了托盤往這邊走,卻在聽到爭論時停住腳步,毅然轉身,重新調配了一品香。
不過他的技藝的確無可挑剔,亦是過了第二關,捧着牌子樂呵呵的往回走,路過穆蓮生的時候,無比仇恨的瞪了他一眼。
評委席上有些亂,因爲今年史無前例的出了這許多岔子,皆是因爲那個女人,似乎打她第一次開口,混亂便由此產生了。
怪不得要“傳男不傳女”,女人果真是禍害!
在最前方的段玉舟聽得清楚,不覺回了頭,衝洛雯兒勾脣一笑。
胡綸便覺得主子又開始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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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輪仿香結束,過關者共六人,爲有史以來最多者,其中三名雪陵人,乾、丁、穆各佔一人。
按照比例,雪陵人雖然佔了一半,但明顯比不得往年了,往年都是“內鬥”,今年則殺出若干個意外,其中一名是從不涉獵斗香大會的無涯人,還是個女子。
一時之間,街頭巷尾,茶樓酒肆,到處傳着“洛雲”這個名字。《京城彩韻》也一反常態,每日刊行,不過只是一張佈滿字的二尺見方的紙,洛雯兒有點懷疑這是報紙的雛形。
不過她也沒心情想太多。
連續三日的比賽,無論是參賽者還是觀賽者亦或是評委,皆疲憊不堪,而接下來便是連着六日的“創香”比賽,所以第二輪唱名完畢後,就宣佈次日休息,後日辰時再賽。
洛雯兒躺在牀上,彷彿累得是滿腦空白,可眉心緊蹙,只幾個名字在心中來回跳動。
穆蓮生,連續兩屆的魁首,此人絕不簡單。縱觀下來,無論是哪方哪面都無所挑剔,而且形容淡定,舉止從容,凡事似是渾不在意,卻已於無形間給對手造成了巨大的壓力,令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丁易之與乾邈遠,實力雄厚,分別是穆蓮生此前兩屆的魁首,此番參賽,瀟灑中帶着凌厲之氣,乃是勢在必得。
藍效昕,上屆斗香大會險些拔得頭籌的人物,雖然精神有點不對勁,但是在調香方面中規中矩,時有新意,而且一心要雪去歲之醜,信念專一堅定,亦不容小覷。
段玉舟……
洛雯兒眉心鬆了又緊。
雖然他在去年第二輪就敗下陣來,可是通過交談,她發現此人極是聰明,且觸類旁通,還敢於大膽嘗試。她只不過無意間說了句“仿香要形神兼備”,其實不過是有些擔心自己不能仿出“香”之神韻,而當時以曼珠沙華代替百合亦是下了賭博之心,卻不想他竟然也……
由敵人變成朋友,然後他們終是成爲對手。
對手?
她嘆了口氣,人家要麼家學淵源,要麼身經百戰,要麼奮鬥多年,而她,有什麼?單憑一點點的天分……而這天分,即便是那提前退場的九十餘人,也未必較她遜色多少吧?而且,她不過是臨時抱佛腳。
只三個月,三個月啊!
此番,她“過關斬將”,其實憑的不過是僥倖,還有這三寸不爛之舌,而且還沾了身爲無涯人的光,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麼?
她忽然很是懊惱。
或許她也該知足了,畢竟沒有第二個人,如她一般,初出茅廬,便闖入了第三輪,可是她要救人,她與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目標,然而僅憑她的運氣,她可以嗎?
忽然覺得把營救三郎押在這樣一個不切實際的賭注上,還是經了她這樣一個毫無真才實學的人的手,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而且第三輪的“創香”,比的就是深厚的底蘊所帶來的厚積薄發,而她,她有什麼?她要如何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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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了脣。
當初,她是抱了救三郎的信念,然而因爲與衆人差距太大,她只求盡力去做,不敢太過奢望。於是有了諸多驚險,卻更有無盡驚喜。每每站在懸崖邊緣的時候,她想的就是拼了,非成則敗,只無愧於心,而若不拼,註定失敗。
然而她竟是贏了,竟一步步走到現在,如今回想,恍若一夢。
可是人在途中,可以堅定不移,可以拋棄雜念,勇往直前,只爲目標,然而當距離目標僅一步之遙的時候,卻是心生膽怯,患得患失。因爲從半山腰滾下只能骨斷筋折,可是從山頂墜落,損失的豈止是性命?她的身上,可是擔着無數人爲之累積的希望啊!
她現在只要想一想,手就不自覺的發抖。而這樣的一雙手,要如何調香?
她雙手交握,只覺指尖冰涼。
她猛的拉起被子,將自己蒙在裡面,彷彿只要這樣,就能隔絕那些擔憂與恐懼。
其實能關在一個小小的黑黑的地方也不錯,什麼也不用看,什麼也不用想,也沒有人知道她,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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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是羣裡的小貝大喜的日子,一起祝福她新婚快樂,生活美滿,永遠幸福\(^o^)/